薛稚心知不好,慌忙以衣袖捂住口鼻爬下了床榻,青黛也已冲了进来,主仆俩相扶着出了房间。
守在外头的侍女宫人已被唤醒,冲进来将尚在燃烧的木炭扑灭,亦将还处在昏迷状态的木蓝救了出去。
“奴来得迟了,还请公主降罪!”
屋中烟火仍缭绕不散,得到消息的李氏率着一列宫人踏月急至,噗通在薛稚面前跪下。
薛稚已被扶至殿外廊下,月华如水,带着杏花香气的夜风拂拂而吹,她涨红的面色渐渐恢复过来。
“我没事。”她摇头轻道,气息尚有些虚弱,“去瞧瞧木蓝……”
先前木蓝离炭盆更近,吸入的气体自然也就更多,等到被救出时已然昏迷过去,此刻即使醒来双目也是空洞一片,好在人没什么大碍。
廊下一时没了声音,只余廊下风铃轻轻在夜风中回荡。青黛胸腔里一颗心狂跳依旧,后怕不已。
亏得方才她放心不下,去而复返,这才未酿成惨事。
可她也瞧得分明,本被木蓝打开的窗户紧闭,守在外间的侍女和宫人个个睡得熟死,这哪会是意外,分明是人为!
究竟是谁那般歹毒,竟想害公主!
李氏与一干宫人都跪伏在地请罪,薛稚在青黛的搀扶下缓缓站起,微笑道:“是我们自己粗心大意,又与姑姑何干呢?好在我也没什么事,将炭盆端出去,待屋子里的炭气散去,就安置了吧。”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对方竟如此轻描淡写,李氏不免有些愣怔。而薛稚顿一顿,又嘱咐:
“我初来宫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若事情传到太后、太皇太后耳中,只会惹得她们不安。这件事,就先不要对外说了吧。”
作者有话说:
走个剧情qaq
第3章
“她似乎变了许多。”
窗外流星透疏木,玉烛殿中,天子合上最后一卷批完的奏折,忽然没来由地道出一句。
已是子时,宫中万籁俱寂。内侍监冯整进来剪灯芯,闻言愣了一瞬:“陛下是说乐安公主么?”
又立刻反应过来:“奴瞧着,是比从前温柔安静了许多,变得不爱笑了,不爱说话了,到底是长大了。”
天子微微颔首,轻叹:“是长大了。”
看起来,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既惹出那样的事端,真的可以问心无愧吗?
他薄唇牵出一缕略含讥讽的微笑。冯整看在眼中,却是一阵忐忑。
“陛下……有一事,奴不知该不该禀。”他支支吾吾地道。
“什么?”桓羡不置可否。
“方才含章殿那边来报,出了些意外。听说是窗子不慎关着了,公主险些中了炭气。好在下人发现得及时,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陛下,要奴去处理此事么?”冯整征询地问,“事情怕是不同寻常。”
宫中教导宫人时皆是千叮万嘱,断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而这宫中想找个和贺兰夫人没仇的人也极难,保不准是有人将与贺兰氏的仇怨报复到了乐安公主身上。
桓羡双眼淡漠,只在最初闻及时眼中泛起一丝波澜,在灯下也不甚明显。半晌,只淡淡一声:“不必。人不是没事吗?”
“算是报应么?”他自语低道。
不知因何,心间又想起白日那个不知是谁的幻梦来。他脸色一沉,低头饮茶,心间那些莫名的情绪也在这一低头间愈发地晦暗不明了。
那不可能是薛稚。
他分明没见过长大后的她。况且她是他仇人的女儿,又怎可能梦见她?
冯整本欲再劝,但见陛下眉目沉冷,知他是不欲管,便也噤声。
他和陛下是半路主仆,到陛下身边时,已是他从漱玉宫里搬出来后,因而对于从前的事,也知道的有限。
他只知宫中都说乐安公主与三皇子最是要好,可每每见了乐安公主,陛下脸上总是没有半分笑意。久而久之,公主见了他便也淡了。
眼下,陛下反应如斯冷漠,便实在拿不准他之所想了。
含章殿中,薛稚也没有睡着。她倚在雕花刻凤的床靠上,长发披散,眉目清冷,仍想着方才的事。
“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木蓝已经睡下,青黛在旁替公主掖着被角。她低声而愤懑地道:“分明是有人想害公主。”
“公主,咱们告诉国公夫人,请她去请太皇太后为您做主吧。”
薛稚摇头:“伯母有哮喘,眼下正是春天,频繁来入宫中,诱发了可怎么好。还是不要让她担心了……”
那告诉皇兄呢?
心间念头闪过,又很快被白日相见的冷淡击溃。薛稚想了一刻,喃喃道:“试试吧,看我们能不能,自己把背后的真凶找出来。”
若是能借此搬出宫去,就再好不过了。
次日,即便薛稚特意吩咐过不许外传,事情还是传到了何太后耳中,又派了好些个宫人嬷嬷来,且因李氏照管不周,罚了连同含章殿所有宫人在内三个月月俸。
木蓝并没有什么大碍,那晚睡了一觉后很快又活蹦乱跳了,只是当夜的记忆于她便如失去了一般,并记不得前事。
当夜的事,薛稚只称是不慎关窗之故,因而并未拷打当日守在外面的宫人,事情似乎就此揭过,一连几日含章殿都风平浪静。
既经前事,青黛木蓝愈发谨慎,每日夜里必定留人守夜,连小厨房送来的东西也是先尝过才端给公主,唯恐有所疏漏。
这日,厨房来送早膳,玉露团、水晶龙凤糕精致小巧,杏仁花生露酽白若雪,木蓝凑近一闻,当即便皱了眉:
“是有杏仁吗?我闻着怎么有股苦杏仁的味道呢。”
送膳的宫人笑得近乎讨好:“是有杏仁。这是杏仁花生露,有润肺美容之效,对公主再好不过的。”
“可,青黛她们没告诉过你吗?公主她不能……”
木蓝急急地说道,仿佛情急之下不慎说漏了嘴。
还不待对方反应,她又心虚地抿抿唇,伸手接过食案:“没,没什么。你们下去吧。”
宫人两两相视,神情似乎微僵。
“怎么样怎么样?我装得像吧?”
宫人走后,木蓝将那盏杏仁花生露倒进花盆之中,绕进内寝后,得意地朝公主邀功。
青黛轻轻横她:“怎会是露馅,公主本就不能吃杏仁啊。”
薛稚跪坐于榻上,只温柔一笑,垂首看着手中的书。
她带进宫的这些丫头里,就属木蓝瞧上去最没有机心。若是做戏,也能演的像些。
原本,她也拿不准那隐藏在暗处的人是否会上当,可她才来了第一日她们便想置她于死,想来是等不了的。便正好可以赌一把。
早膳过后,李氏按例来问安。
一进门便注意到了殿门口那盆枝繁叶茂的栀子花,紫黑的土壤里还残存着点点奶白色汤汁,她很快回过神,进门行拜礼。
她是含章殿的主事宫人,虽然薛稚并不要她近身伺候,但必要的来往也不可少。因而薛稚佯作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淡笑着招呼:“李姑姑来了。”
李氏不疑有他,又关怀地问起薛稚在宫中的起居。薛稚含笑答:“没什么,我在这里一切顺心,倒是烦扰姑姑了。”
如是寒暄几句,李氏便告了退。木蓝紧张地凑到女郎身边耳语:“会是她吗?奴看着,倒是不像啊。”
“谁知道呢。”青黛道,“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能瞧出什么来?且派个人好好盯着厨房那边的动静,有什么事情,便告诉太后去。”
木蓝心里却不赞同。
如今主理后宫事务的是何太后,搞不好那坏人就是太后派来的呢,又焉可去求她。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公主非是要什么公道,只是要借个由头名正言顺地搬回谢家。所以届时不管对方动不动这个手,她们都会把戏唱下去。
是夜,厨房送来的晚膳里果然有一碟巨胜奴,里面加有少许杏仁粉,被厚厚的糖霜覆盖,仿佛煮饭的婆子并不知晓公主的禁忌。
“公主,接下来又怎么办?”木蓝问。
薛稚正面镜而坐,视线静静地落在那盒红色的铅粉上,菱镜中玉颜皎皎,双眸翦水团香雪。
事实上,她并非对杏仁过敏。
所谓过敏,不过是她刻意放出的假消息,试探对方是否会有动作罢了。
眼下这盏巨胜奴就是对方对她的试探,她自然得把戏做全了。
当夜果然便“发”起疹子来,小臂和颈上皆生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木蓝佯作慌乱地跑去了厨房煎药。
李氏过往问安时,薛稚躺在榻上,织金芙蓉的帷帐若云霞落下,只露了半截发了红疹的玉臂在外。
“没什么的,入春以来的老毛病了。”隔着帷帐,她温温地说,“只需服一剂药就好了,姑姑不必担心。”
“那可要紧么?”李氏关怀地撩开帘子,对方似没料到她会掀帘一般,慌忙拿被子蒙住了满是红疹的脸。
“脸上也起了些,怪吓人的,就不惊扰姑姑了。”她似故作镇定,语声中还带着因恼怒而起的颤音。
没人会拿自己的脸开玩笑,何况是美人。李氏不疑有他,假言宽慰了几句,启身离开。
见她出去,青黛暗中跟随在后,果见李氏离殿之后,径直去了厨房。
厨房里此时空无一人,木蓝方才煎的药还在炉上噗噗冒着热气。她走到药瓮之前,左顾右盼地确认过无人后,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了一包杏仁粉。
便是这时,青黛快速冲进去,手疾眼快地截住了她那只下药的手:“你想做什么?!”
李氏大骇,死命挣脱着,几乎要将青黛甩开。
两人扭打起来,一包杏仁粉便如白雪繁霜,纷纷扬扬落在地上。这时薛稚也带了帮手赶至,几人齐心协力,总算将李氏拿住。
“你竟然没事?”
瞧见薛稚,李氏这才回过味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所谓碰不得杏仁,是你装的?”
薛稚不置可否:“我不曾害过姑姑,姑姑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李氏气愤出声,“你该去地底下问问你那该死的娘,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妹妹的?她原可在当年就离宫嫁人,就因为你娘随手一指,便被狗皇帝叫人糟践而死,她却在旁嬉笑为乐!”
“你娘害死我妹妹,我再害你,不是因果报应么?薛氏贱人,黄天有灵,你会遭报应的!”
被拿在地的中年妇人脸庞几因忿怒而扭曲,字字句句皆是切齿之恨。
纵使早有猜测是因了生母,然自亲耳听到,薛稚还是被震得微微恍惚。
她什么也没说,只吩咐木蓝:“去请太后身边的常姑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