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茫茫。几个身着青衣的男男女女匆匆走进福来客栈。领头的青年甩了五十两在柜台,吩咐掌柜准备点热乎饭菜。其余众人纷纷在大堂落座,有人衣服湿的很厉害,兀自拧着衣衫上的雨水。陆衣锦打眼一看,一行中有个明显带头的青年,其余人中只有两个女子。左边的女子相貌平平,右边的却是出尘绝丽,别人都穿一袭青衣,唯有她着一身鹅黄纱衣。同行几人身上早被打湿,她却似并未淋雨。
这是哪府的小姐?陆衣锦对本地甚至邻镇的富豪官员都颇有研究,却没见过这号人物。他下意识的扫了扫,这姑娘身上最值钱的大概是头上的珠簪,但也不算什么极品货色。
“啪嗒”李沛的筷子落在桌上。陆衣锦回头,发现李沛手还保持着夹菜的姿势,眼睛却怔怔的盯着那群人。准确的讲,她的目光也落在黄衣女子身上。
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那女的谁啊,这长的,啧”那人说着话,居然擦了下口水。
“她是谁我不知道,跟她一块的可是昆仑派,你可别招惹。”先前那人一听,吓得赶紧低下头,眼睛偷偷往黄衣女子那瞟。
这番小声的议论显然没有被那行人听到。带头的青年拍了拍手:“大家吃完饭先回屋换套干燥衣服,以免着凉。尹姑娘,你和舒柔一间吧”
那黄衣女子正是尹昭,此刻她温顺的笑笑,把眼前男子看的一愣:“多谢肖大哥,给你们添麻烦了。肖大哥为我挡雨,衣衫都湿透了……一会换下来我帮大家晾洗”
陆衣锦隐约听过昆仑派青年一代有位数得上的少侠,名曰肖让,恐怕就是眼前这个“肖大哥”了。只见他相貌端正,肤色偏黑,上半身紧绷着,看坐相就是资深名门正派。
听尹昭说要帮所有人洗衣服,同行的小胖子说话了:“那可不行!女孩子总洗衣服手会伤的,舒柔,你来洗。”
另一位青衣少女啪的将剑拍到桌上:“凭什么!我不是女孩?”
小胖子方觉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丁舒柔还待发怒,被大师兄拦住:“好了,明日急着赶路,晚上叫小二把衣服烤烤就好,不要争了。”碍于大师兄的面子,丁舒柔嘟嘟囔囔的收了剑,白了尹昭一眼。尹昭的表情有点尴尬,似乎觉得自己不该做这样的提议。
说着话饭菜陆续上桌,陆衣锦见肖让点的有大虾,火腿,鲥鱼……大概把店里仅有的名贵食材都划拉到了自己桌上。心里不禁啧啧,名门正派就是不一样。
他回头看看,李沛假装夹菜,眼睛却不住往黄衣女子那瞟。陆衣锦觉得有趣,伸手在她眼前晃晃,阻着她的视线:“认识?”
“嗯……”李沛愁眉苦脸“是我师妹。”
“偷你们万岁莲那个?”
李沛的眼睛蓦地睁圆了:“你怎么……张!鹤!泽!”
陆衣锦赶快把筷子从她紧握的拳头里抽出来:“掰断了要陪的”,接着不经意般道:“怎么,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吗?”
“不是,你不是外人……”她挠了挠头。
陆衣锦听到这话,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他的骨节纤细,手指很长,好像握筷子的姿势也得跟别人不一样。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别管了。”
尹昭没吃多少便站起身来告辞回屋,肖让与小胖子执意要送,只留下丁舒柔嘟嘟囔囔的独自享用丰盛饭菜。客栈雨天人多,三人从陆衣锦和李沛身边挤了过去,没有半分停留。李沛的眼神随着尹昭移走,尹昭明显看到了她,却只如从不认识一般,始终没有回头。
一直到看不见尹昭的影子,李沛才转回头,默默无语。饭似乎也不打算吃了。
陆衣锦忽然说:“你脖子上的小猪挺可爱的“
李沛颈间一直挂着一玉猪项链,虽然不是什么极品好玉,恐怕不值几个钱,但这小猪雕刻的活灵活现,小巧玲珑,十分喜庆,招人喜欢。
李沛闷闷道:“从小带到大的,我属猪。”
“……”——陆衣锦很想说看得出来。
他见李沛反而更消沉了,又道:“我那天见着几具死尸,死法太离奇了。像是高手干的。”
表情瞬间回到李沛脸上,她挑了挑眉毛凑过来:“什么死法?有什么稀奇?”
陆衣锦不紧不慢的夹了块肉,朝方才被抢救下来的筷子扬扬头“边吃边说”
“那几个人,没有中毒,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外伤。”
李沛塞了一口肉,含糊到:“没有外伤,有内伤吗?”
“骨骼完好”
这倒是奇怪,李沛转动脑筋,也没想出什么武功能杀人于无形:“该不是病死的吧”
“你听我说完啊……唯一的伤口,是几人眉心处都有一个红点——怎么样,是不是很离奇!”
李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觉得这种手法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要我看,可能是以长针刺入脑袋,直接致人死亡。啧,武品见人品,杀人还要畏畏缩缩故弄玄虚,八成是个不学无术的小人。”
他们说着话,旁边忽然有人接茬:“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李沛和陆衣锦同时望向来人,居然是常昆。
李沛惊喜到:“常叔!你怎么会在这!”
常昆笑了笑,自己坐下来,看了陆衣锦一眼:“此功名为一点红,以长针为兵刃。难在三处,其一其速需快,杀人时机转瞬即逝,多半分犹豫少半分果决便不能成功。其二目标需准,必须正中对方额中印堂。这其三嘛,”他顿了顿:“力道要劲。”
陆衣锦本来是随口胡编,没想到真有这许多道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到常昆他总有些心慌,惴惴不安。
李沛听的十分高兴:“那这么说也是很厉害的。可惜我不会用针。”
常昆大笑道:“这些道理又不拘泥于兵刃。若是能做到其中一条两条,就算用匕首也同样有威力。”他猝不及防将陆衣锦的手压到桌面,漆黑的眼仁盯住他:“借手一用。”
陆衣锦点了点头,五指张开,喉结上下滑动。
常昆依然盯着陆衣锦,迟迟不动。
陆衣锦心跳如鼓,尽力做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请常叔掌眼”。话音未落,常昆匕首出鞘,猛地插进陆衣锦小指与无名指之间的缝隙,接着跳格子般从小指到拇指,又从拇指插到小指。他速度极快,顷刻之间匕首已经走了六七个来回,每刀都将桌面豆腐般破开,留下无数通透的小洞。李沛都看呆了。
陆衣锦的后背被汗浸湿,一阵寒意从心底泛上来。
常昆手上停了,眼睛依然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他。陆衣锦第一次发现这人眼睛那么黑,对视久了感觉要被吞进去。他暗中用力,常昆的手却像铁做的一样,箍的他动弹不得。
幸而身后适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陆兄?”
众人望向发声的方向,原来张鹤泽回来了。他甩了甩油纸伞,大步走了过来,惊喜到:“你怎么在这,不是回家了吗?……常叔,你也在?“
陆衣锦见到他来了,如蒙大赦,连忙把手抽出来,起身由衷的抱紧张鹤泽,头埋进他的肩膀:“……猴子啊,你怎么才回来哇!”
张鹤泽听到他话里都带哭腔了,十分意外:“这……咱们不是才分开吗……”他心中又涌上几分感动,陆衣锦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兄弟。
常昆闻言却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问的却是陆衣锦,“是啊,你怎么不回家呢?”
陆衣锦天真无邪的摇了摇头:“我爹娘是邻镇的,准备明早雇车回去呢”
常昆笑容更深:“这么巧,我亲姐姐也是邻镇的,明早咱们可以一起。”
李沛和张鹤泽连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路上还能有个照应。陆衣锦笑说没想到和常大哥还有这番缘分,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
常昆坐了一会儿便走了。陆衣锦长舒一口气,一把将张鹤泽揽过来,悄声道:“猴子,其实我想了想,还是先不回家了。你们明天坐哪班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