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羲元腼腆地笑,指着夏竹说:“这是我阿姊,我们俩是打小给公主做杂役俾女的,织布这些活计都没学过。”
公主?妇人好奇地多看姊妹两人几眼,手上的活也停下了,“要是一辈子跟着公主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确实是不必学这些了。可你们日后嫁人可怎么办?瞧瞧这手白嫩的。留的茧子都和读书人似的。”
姬羲元手上略有些茧子都是习字练剑磨出来的,大大方方举给妇人看,“确实是读书,宫里有内文学馆,宫教博士会教史、子、集、书、算、众艺,宫人尽可学的。至于嫁人,我是打算在公主府呆一辈子的,倒也无所谓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听起来真好。我家已经是卅山县少有的富户,小郎还得靠新妇采桑剥丝我织丝绸,一匹一匹给他换来老师书本与笔墨纸砚。宫里竟能学这么多,还不要你们交布匹钱财。”妇人略有羡慕,“怪不得人人都想往宫里去,果然是不一样的。”
“卅山县的路上都不太能看见女人,我走着都有些害怕,陌生的男人还盯着我与阿姊笑。”姬羲元随手虚指方向,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刚才路过那边的房子,有呜呜的声音,太怕人了。”
“天黑前,你们这样的小娘子确实得赶紧家去,否则被人抓走卖了就遭了。至于呜呜声……”妇人皱眉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一点,“你说的大概是城西家宅大且破旧的那家吧,是那家的男人在打婆娘呢,我记得附近有户人家,祖屋还在家业落魄了,正经人家不愿嫁女儿,他们家就从那些丧良心的人手里买人。这些年溺死了好几个女儿了,只活了一个儿子。一天天有不顺心的就吊起来抽打,周围人都叫她家吊死鬼。”
姬羲元面色一凝,“原来如此,那我一定避开走。老天怎么让这样的畜生活着。”
妇人叹气道:“谁说不是。”
告别妇人前,姬羲元解下腰间纯素面的荷包递给对方,“给娘子补贴家用,今日就好好歇一歇吧。”妇人打开荷包,里面是一吊钱。
四人向朝南的街道走出妇人的视线范围,姬羲元立刻转身向城西去。夏竹迅速跟上,并提醒:“下午要出门搜查,殿下切莫忘记时间呐。午膳是必须吃的,不能为了杂事拖延推却午膳。”
“去城西杀把个人而已,很快的。见了血吃得更香也说不定。”姬羲元悄无声息地摸出短剑,转手间又消失在手心,“老师说得对,有杀心后我的剑才能用得更出彩。”
夏竹管不了公主,只能转头瞪侍卫,“你们可谨慎些,保护好公主。”
俩侍卫对视一眼,各自从身上摸出武器,缠在腰间的长鞭与一双匕首。夏竹无奈,从袖子里拿出指虎带上。
夏竹无力道:“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的身份,为何搞得和话本子里的江湖侠客一般,尽做一些以武犯禁的事情。”
说话间已经到达目的地,确实有隐隐约约的哭喊声。
姬羲元挑眉笑道:“我们是为国为民除害来的。”说着敲响宅门。
“谁呀?”年久失修的木门随着沉重的嘎吱声打开一条缝,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探出头见两个妙龄女子,顿时缓和语气,挂上笑脸:“你们找谁?进来喝一杯么?”三角眼盯着姬羲元看个不停。
上次被冒犯是什么时候来着,姬羲元想,她是极大度的人,只要对方留下性命,一切既往不咎。
夏竹掏出腰牌,“我们是公主府的人,听说你家的娘子像是赵氏女,特地来带人回去给公主辨认。”
“真的?”中年男子激动地再三确认,“要是真的,会给我百金是吧?”
姬羲元右手拿出一串铜板在他眼前晃了晃,“定金。”
“谢谢、谢谢。”中年男子推开门伸出手去拿。
姬羲元淡淡,“不客气,买你半条命。”左手握着的短剑顷刻间扎进对方的大腿,血液涌出沾湿衣襟。短剑抽出后鲜血滴答,姬羲元用手帕擦干短剑上的血渍。
拿出的铜板被落在在地上,叮叮当当散落一地,哀嚎声凄厉。
昨夜的情形,夏竹并没看见。此刻震惊于自家公主干脆利落的手法,说不出话来。
侍卫快速骟去某样东西,然后竖起大拇指夸奖:“殿下越来越利落了。”
把尸体搬开后,四人大摇大摆地搜查起别人的宅院,除了被吊在后院房间里的女人以外,没有任何人。小孩子可能是跑出去玩了,介于是死了无数女婴后得来的男孩,姬羲元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给他,女人被救了也没有表示,自顾自嘟嘟囔囔。
夏竹把女人放在板车上,由侍卫拉着。回去的路上四人毫不遮掩,彻底坐实了公主为了找人不停杀人抢女人的传闻。
县令终于坐不住了,他曾听过俗语:女人见了官,胆子大过天。这能做皇帝的女人的女儿胆大包天,堂堂正正地杀人抢人,她难道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么!
走到公主的院落外,县令惊讶地发现很多刺头将还没有出手的新鲜“货物”都乖乖送来了。他抬头望天,今天的太阳还是东边出来的啊。
院门两边白纸黑字贴了大字:“歼厥渠魁,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惟新。”
这句话出自《尚书·胤征》,意思是歼灭带头作恶的主官,跟随的从犯不要惩治,染上恶习的人都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
暴民们又没有读过书,如何明白文字的含义,乖巧如斯。
县令的疑惑很快得到消解。
面目全非的董县丞吊在墙上,脸上红红白白的不知道是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喊:“把拐来的人全都交出来,现在交出来的人可以去董家拿三吊钱,否则被长善公主抓捕到的人全部做吊死鬼、挫骨扬灰。”
一旦有人想逃跑,董县丞就会挨上一鞭子,逃跑的人也会被羽箭射穿发髻作为警告。每多一个人主动上交,董县丞就可以吃一口豆饭或者喝一口水。在外面搜查的人,也由董县丞的母亲兄弟带领着。公主什么时候喊停,刑罚什么时候停止。
县令咋舌,长善公主听起来不是很良善啊。难不成是缺什么补什么?
没等县令想清楚,令人魂飞魄散的声音飘进耳朵。
“这不是卅山县的县令么?奴等候多时了,公主殿下有请。”
豁,原来那句话是给他看的。
作者有话说:阿幺用的是参差剑。
一长一短,两把。
出处是电影《剑雨》,超好看。
说实话,自从我把大纲搞的差不多了,心理很愉快,已经爽过了的感觉。
甚至开始做梦下一本了,地位悬殊的青梅竹马与希腊神话衍生之间很纠结。
第45章 生杀
县令战战兢兢地跟随冬花迈过门槛,两步外是吊在空中声嘶力竭的董县丞。
董县丞被折磨过头,不敢恨公主,但对于眼前整齐体面的县令心甚恨之。如果不是县令高高挂起、事事不理,他怎么会有权力包庇罪犯,也不会出来接待公主,进而被虐待至此。凭什么?凭什么他就安然无事,自己却被挂在门口受羞辱。
看守的侍卫注意到他凶恶的眼神紧紧盯着进门的县令,抬手甩了他一鞭,火上浇油道:“看什么看,不想吃饭了?人和你可不一样,正儿八经的考上的进士,就是殿下对他也礼遇有加。不像你,走运道做了官还是个蝇营狗苟之辈。”
毫不遮掩的大嗓门让话语穿过在场所有人的耳朵,言辞的侮辱与身体的疼痛双重打击下,董县丞浑身哆嗦,头晕目眩下周围全是讥笑声音,排队的庶民、看守的侍卫、远处看热闹的百姓……每个人都把他的丑态尽收眼底。
为什么?他们都是这样的眼神?
是不是在嘲笑?
他不过是做错了一点点小事,死了几个贫民女人罢了。他是堂堂县丞,碾死他们就和碾死蚂蚁没有两样。还有那个县令,清高又恶心。既然出事,他要死谁都别想独活。
董县丞心中发狠,他就不信了公主还能长长久久呆在这,只要人走了,有的是脱身的法子。还有那个县令,之前看着还算懂事,现在看来也不能留,还有这些见到他丑态的东西,全都要死。
“啊!”
又是一鞭子,他疼得大叫:“疼死爷了,动作快点,让那些泼皮将人都赶紧交过来。”
远处的家人忙不迭地应和,“在抓了在抓了,他们不知道哪里得的消息,今天早上带货出城的人不少。”
屋舍隔绝不了惨叫声,董县丞阴毒地眼神好似还萦绕在县令身后,走路一个趔跌险些平地摔跤。
冬花伸手搀扶,“卅山县的路不太平整,县令可得小心些。”
不平整的是路还是人心?
县令苦笑:“多谢姑娘提醒。”
宽阔的院子里多得是在统计被拐女子来历、年岁、外面的人,被拐女子按照情况安置在不同的院落。被拐不久的人基本上都在抱头痛哭,成十年忍受过的人则麻木,完全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需要帮助的人太多,姬羲元人手不足,只能暂时放她们独自玩耍,没疯没傻的人帮着照顾孕妇和完全不能自理的人。从各地调人调药材都要时间,即使是姬羲元,公主的身份在尊贵也不能隔空取物。
厨房水房烟火袅袅,一日未停。熬粥熬药、沐浴洗衣,有些妇人的下面都发臭发烂,随行的两个医师都是男人,愁白了头。少数人受刺激过重,有伤人与自杀举动,女卫们为了阻止她们自伤,反而被咬伤。
林听云顶着压力提议,任由她们寻死吧,毫无尊严的活着不如死去。
没有生存能力的痴傻女人要怎么活?
要姬羲元负担她们一生?
一个两个还好,以后再遇见怎么办,让姬羲元全部养着吗?太不现实。
再给她们找一个丈夫,让她们依靠生育和男人的良心换取衣食?
那和她们现在的生活没有不同。
最麻烦的还不是医药衣食,而是孕妇。
生还是不生?
生下之后,杀还是养?
养又交给谁养。
窗外是疯疯癫癫跑动的女人,窗内是亟待生产的女人,姬羲元靠窗边凝望天空。
从前弘文馆读书,夫子说: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轻薄的一张纸,一行字,到了现实是沉重的巍峨高山。姬羲元站在母亲的肩膀上,吞云吐雾,俯首望山时以为山之低渺。离开母亲的怀抱,杵杖在山脚,初次抬头,却发现自己的微小。
眼前数百人的性命与未来,于姬羲元而言重如千钧。那负担了千千万万人的女帝,何其艰难啊。
当年被柳掌柜请去的女大夫再次接受姬羲元的邀请,她与稳婆们将在未来一个月里负责三个孕妇的生产。
最紧急的一个就在刚才发动了,这是她第四个孩子,大夫说很快就能生下。
姬羲元关窗,不错眼地看了全程。羊水淌过女人的腿,痛苦的呻\吟漫出狰狞的面容,瘦弱的女人连青筋都绷紧,手指抓出道道痕迹。小小的裂口,在血与痛中挣扎出碗大的孩子头,稳婆抱出孩子拍了拍,他哭出声来。
直到孩子出生,姬羲元离开屋子。
来回踱步的县令见她出来,眼底的惊喜迸发,好似里面的孩子是他的,姬羲元是给他送好消息的大夫。等了快一个时辰,发妻生长子他也不过是坐了坐,还是第一次全程等人生产。
不等县令开口,姬羲元丢出一团绢布,直接砸在县令脸上。县令一蒙,七手八脚地捡起绢布打开,上面以县令的口吻写了奏疏,写明董县丞八大罪状,押解入京待审。字迹清晰,显然是刚写就不久。
“该做什么事,想来你该是明白的。”姬羲元示意侍女端上纸笔,“你现在写了,我做个好人。送佛送到西,帮你把人和文书一起送进鼎都。”
“谨遵殿下吩咐。”事到如今,胳膊拧不过大腿,县令忍了。也不敢挑地方,撅着屁股席地写字,半炷香时间停笔,盖上官印,交给姬羲元。
姬羲元检查了没做手脚,收起文书,“那绢布上是我的字迹,你收着留个心安吧。”
县令明显松了口气,小心叠起绢布。看来是不会难为他了,至多一两个月,小阎王爷就会走了吧。
姬羲元摆摆手,让他赶紧滚。
等人走远了,冬花才问:“那绢布需不需要派人去处理了?”
油滑的县令,指不定什么时候拿着殿下的东西去换好处。
“没什么好处理的,墨没两天就散了。”姬羲元早年糟蹋过的料子多,对渗墨、漏墨、晕墨的布料了如指掌。骗个人实在是太简单。
轻轻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姬羲元无法放下满院子人不管不顾。
糊弄过这一茬,将落难的人们都送走,董县丞入鼎城只能横着回来入葬,反扑的势力多半会以县令为靶子,姬羲元给的东西做不了救命符,他多半要死。姬羲元再派人来为他复仇就是了。
吏部没那么快给新科进士授官,等卅山县空出,姬羲元打个招呼分个女人来做县令,有些事情,男人是做不好的。
姬羲元道:“你准备一下,等赵氏的人来,将这批人都带去怀山州生活吧,买个田庄养着就是了……”
话音未落,女卫过来报告,刚才生产的女人要回家去,回她卅山县的丈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