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说道:“再一人来三个大肉馅饼、一碗豆浆、一个鸡蛋。”
妇女笑道:“行,那马师傅上次我男人委托你的……”
“放心吧,就给你办了。”马师傅不耐的挥挥手。
妇女听到这话顿时笑逐颜开,很快回去又拎着馅饼鸡蛋、端着豆浆出来了。
馅饼里是猪肉大葱调白菜头,用料挺实在的,他吃饱喝足借上厕所的理由进去看了看小黑板上的价格,给人留下两块四毛钱。
然后他刚上车妇女追出来了,把钱又给他塞回去:“这小同志是干什么?”
王忆讪笑道:“吃饭结账,天经地义嘛。”
让老马知道他结账就有些尴尬了,这容易让人感觉是在打自己脸。
老马的表情确实不那么好看了,不过他解释了一下:“小王同志,你以为我吃饭不给钱?其实不是的,我们车队都在这里吃早饭,月底由会计过来统一结账。”
陈谷说道:“对,咱们公家单位的驾驶员怎么会吃霸王餐?每位驾驶员各方面素质都很过硬,身体素质过硬、思想素质过硬、技术素质过硬,另外道德修养和纪律约束也很信得过。”
老马赶紧说:“陈老弟说的一点没错,我们单位在每个季度和年底都要给驾驶员进行评先、评优,到时候是要上讲台领奖状、戴大红花的,我们哪能在外头乱来、干给单位给集体抹黑的事?”
王忆便向他道歉。
老马也讪笑起来,说道:“小王同志你客气了,没事,这都是误会,这样,你们先在车上等等,我去上个茅房解决一下,然后咱一口气开到太湖边上。”
看着他离开,王忆自嘲的笑道:“我听人说公家的司机都很牛,在外面吃拿卡要的,结果这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屁,”陈谷不屑的冷笑一声,“他们就是吃拿卡要!”
王忆听到这话问道:“那你刚才的话是给他一个台阶?”
“你以为呢?信不信他这会就是去里面结账了?”陈谷撇撇嘴。
他给王忆介绍了一下,这年头公家单位的司机就是可牛气了,当然他们有牛气的资本。
现在物资供应依然匮乏,出趟远门不方便,一是交通不便二是还得介绍信所以手续不方便。
而开车的人活动范围大,说是可以天南海北随便跑太夸张,但说是可以比寻常人多跑出去个百八十里地那是轻轻松松。
跑的地方多了,那就可以做点倒卖的小生意,某地短缺细粮、某地出产肉蛋、某地有榨油厂生产食用油,他们可以方便的接触到这些物资。
当然这有投机倒把的嫌疑,于是司机们不会自己亲自掏钱倒卖这些东西,而是称作捎、买、带。
比如饭店需要食用油,那他们可以去榨油厂帮忙给捎个十斤二十斤回来,当然送到饭店的时候就不是十斤二十斤了,过手之后总得留下点好处。
这种事自然是明令禁止的,毕竟绕路费油,公家的油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过这种事不好管,水至清则无鱼,因此单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单位就有车队,司机最不好管。”陈谷提起来忿忿不平,“他们可会弄钱了,比我们办事员赚的都多。”
王忆问道:“这么多吗?”
陈谷说道:“你以为呢?听没听过一句话?汽车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
王忆摇摇头。
陈谷介绍说:“吃公家饭的待遇上主要分三部分,工资、粮食定量、劳保待遇,每个工种都有标准,司机标准高于很多工种。”
“司机——应该说驾驶员,在工种上那叫驾驶员。他们分为五级十等,最高的是正一级,最低是副五级。你像我爹吧,我爹是重工业二级工,1958年参加工作、15年没有调过工资,工资一直是41块五。”
“我们单位的驾驶员呢?他们进单位不出两年就可以变成驾驶员副五级,工资是44块3。除了基本工资出车还有补助,长途每天给8角、市区给6角。重工业工人粮食定量每月36斤,而驾驶员呢?40斤!”
王忆说道:“这够吃吗?”
陈谷说道:“够吃,不够吃可以自己再去买嘛,反正有钱还有劳保待遇。”
“我跟你说你别小看这个劳保待遇,我给你讲讲我们单位的驾驶员,他们除了工作服外还有雨衣、雨鞋、线手套。冬天发皮帽,上身发棉衣下身发皮裤,一年一副皮手套、一双棉靴子,怎么样,这待遇好不好?”
“每个月都发线手套、定期发工作服等等,他们穿得了吗?穿不了,都被倒卖了,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他正介绍到兴头上,老马出来了,陈谷顿时又变成憨厚老实、沉默寡言的样子。
这次车子上路就是直奔太湖了。
路上车少,老马油门猛踩,车速飙的老快。
王忆提醒他:“要是有人出现在马路上你能来得及刹车或者变道吗?”
老马漫不经心的说:“放心吧,人都把自己的命看的最娇贵,没人来公路上找事。”
“那鸡鸭之类的……”
“鸡鸭之类的创死正好,可以带回去给家里加个餐。”他哈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估计反应过来了,赶紧又补充一句:“我开玩笑的,小王同志你可别把玩笑话说给陶主任。”
王忆说道:“放心,我跟他说这些干嘛?”
后面老马就不说话了,专心开车,很快赶到太湖附近。
华东疗养院座落在太湖风景区大箕山上。
大箕山是太湖七十二峰之一,并不高,海拔只有三四十米,占地面积也不大,三千多亩的样子。
货车直接送他们到了疗养院门口——这疗养院是一座外表平平无奇的休闲区,一圈长长的院墙环绕山林,山上绿树成荫,层峦叠嶂,空气清新,环境优美。
正门是铁栏杆门,门口站着四名军装战士,荷枪实弹。
王忆两人下车后便有战士盯着他们看。
不过他们看到了王忆手中提着的网兜,估计这是来看病人的,于是没有上来盘问他们。
门岗里面有传达室,一名中年人出来接待他们,很客气的问:“请问你们二位是从哪里来的?要来看谁?”
王忆说道:“我们是从海福县来的,来看我们海福县的一位老干部。”
“明白了,你们是来看叶老的。”中年人微笑道。
王忆还真不知道秋渭水的爷爷叫什么,他正要说‘姓秋’,结果中年人说了‘叶老’这么个名字,这样他就疑惑了。
中年人问他们:“那你们跟叶老家属是预约过了吗?她知道你们来吗?”
王忆说道:“您说的是叶老的孙女?”
中年人点点头。
王忆心里笃定,说道:“还没有预约,但麻烦您去跟她说一声,就说王忆来看爷爷了。”
中年人和气的让他们稍等,立马回到传达室打了个电话。
很快他又出来,说道:“你们进来等等吧,秋同志很快就会出来接你们。”
王忆进传达室坐下。
里面摆设简单,一张桌子抵墙而放,桌上是书籍和一部电话,另外便是排椅、水壶茶杯之类的东西。
值得注意的是墙壁上挂的大照片,王忆打眼一看便看到了好几位只在网上照片里看到的人物。
他正欣赏这些引领了一时风云的英雄人物,有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王忆探头一看。
秋渭水颠着球跑来了。
她的穿着有所改变,上身穿了一件素雅的女士白衬衣,下身竟然是一件黑色喇叭裤。
喇叭裤有松紧弹性,将她下身线条勾勒的淋漓尽致,显得双腿越发修长健美,跑起来有种雌鹿般的活力。
她看到王忆便抿嘴笑,惊喜的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忆说道:“爷爷身体不舒服,你又跟我说你家里现在只有你们两个人,所以我担心所有的事情都压在你身上,让你会非常难受,于是我就来了,如果可以,那有什么事情我来与你共同承担。”
秋渭水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说道:“其实没、没——其实我挺害怕的,爷爷这次咳嗽的很厉害,都要喘息不了了……”
她看看左右看到有陌生人,便咬了咬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忆走上去诚恳的说道:“没关系,别害怕,你爷爷身边有很多朋友也有你,而你身边有我、我身边还有天涯岛那么多人呢。”
秋渭水向他重重的点头。
然后问传达室的中年人:“苏伯伯,我能把我这两位朋友带进去吗?”
中年人和气的说道:“那你来做个登记,然后我们的卫兵同志需要检查他们携带的东西,这没问题吧?”
王忆说道:“没问题。”
秋渭水做登记,两个卫兵过来给两人搜身又检查了网兜里的每一样礼品,确认没问题后冲两人敬礼返回岗哨。
这样三人一起走进疗养院。
疗养院所在的山地正是在太湖边上,有一处边缘逶迤蜿蜒伸入水中。
院区建筑错落有致,不是五六十年代常见的苏式建筑,而是中国的亭台楼阁。
诸多房间掩映于绿树鲜花之中,若隐若现,是标准的景中有房、房中有景的中式园林风。
疗养室有单间也有套间,秋渭水的爷爷住的是个单间,他们从窗口走过,王忆从窗户往里看,看见一个老人坐在床上往外看。
两人对视在一起。
老人露出个和蔼的笑容。
王忆露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秋渭水领他们进来欢快的介绍王忆:“爷爷,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王忆,他是王支书的侄子,天涯小学的老师,他几乎是自己出力把天涯小学建起来了,把岛上适龄娃娃都叫去上学了……”
“他还跟沪都好些单位联系,给岛上要到了一些支援。外岛你也知道,条件很艰苦,天涯岛以前没有供销社也没有门市部,他跟供销公司申请建起了一个门市部……”
“还有他说天涯岛太贫穷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于是他领导社员办了社队企业,现在他们在城里卖凉菜,你还吃过他们凉菜说做的好……”
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话,从上到下全方位的把王忆夸赞一遍。
老人耐心的倾听,满脸笑意。
然后介绍完王忆,秋渭水去坐在老人身边抱着他胳膊说:“这是我爷爷,叶长安。”
老人等了一会没其他的话了,咳嗽了两声问道:“完了?”
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秋渭水问道:“还要介绍你的工作和职务吗?你不是不喜欢在私下里让人介绍工作职务之类的吗?”
老人无言以对。
他只好看向王忆,伸出手要站起来。
王忆赶紧上前双手握住他的手又扶着他坐下,说道:“爷爷不要起身,您先斜躺一下,这样或许舒服点。”
老人看向陈谷问道:“这位同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