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急地将竹棍扔甩在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是如此!”
说着,他蹙眉打量跟前,身形挺拔的儿子,没忍住地一阵冷嗤:“你就是仗着昭阳公主脾性好,就肆无忌惮地哄骗、欺负人家小姑娘!”
听见他这话,谢言岐不可避免地一怔,旋即,便是轻扯唇角,无奈地笑了。
他倒是想有那个本事,去诱哄她。
可惜,小姑娘远不及当年好哄。
昨夜他服侍她半宿,结果,他垂眸,对上她潋滟春|光、泛着些微红意的一双眼眸。
却只见她偎在他怀中,樱唇翕动,嗓音软糯含着几分啜泣过后的哑,“确实……是满意的。”
说着,她的小手轻攥住他的指头,有意无意地,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她轻咬下唇,迟疑着说道:“谢大人倒是挺有、做面首的潜质……”
他向她追问名分,谁曾想,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好在,他的公主殿下还是心软,起码,没有对他置之不顾。
思及此,谢言岐不禁笑得愈发无奈。
他眼帘半垂,伸手拂去方才,落在身上的轻羽,道:“儿子自有分寸。”
……
镇国公府此行进宫赴宴的,除却镇国公夫妇和谢言岐,还有谢言岭的遗孀蔺兰,和他的女儿阿穗。
府中的女眷同乘一车,镇国公和谢言岐则是策马随行。
因着已经得知自家儿子和昭阳公主的事情,所以,在去往大明宫的途中,谢夫人一直拉着蔺兰的手,同她商议待会面见皇后,应当如何帮着谢言岐美言。
虽说她是有些嫌弃谢言岐的桀骜不恭,然而,那也终究是她自己的儿子,她的心里,还是向着他的。
既然他始终对昭阳公主念念不忘,放在心里三年,那她就努力想办法,试着帮他一把。
马车踩着辚辚辘辘的声响,半个时辰以后,终是停在了皇宫西向的银台门。
此次的筵席来客众多,席间繁花似锦、言笑晏晏。
碍于男女之别,麟德殿西侧的结邻楼接待女眷,东侧的郁仪楼则为臣子的待客之所。
东西二楼之间,是回廊相连。
谢言岐送着谢夫人和蔺兰母女走到回廊尽头。距离结邻楼仅剩十步之遥的时候,他止步,和她们先行辞别。
不经意抬首的瞬间,他似是漫不经心地,望向楼阁。
结邻楼外边的芭蕉碧桐葱翠,落下的碧影斑驳,影影绰绰地将楼阁之中的情景掩映。
二楼的隔扇窗大开,应邀赴宴的命妇和贵女凭着栏杆而坐,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坐在中间的初沅。
她的旁边,是谢贵妃和长公主陪同。
其时,也不知她们提到何事,忽然就传来一阵笑声。
初沅也不禁持着手中的纨扇,掩唇而笑。
如有所感,她垂下眼睑,望向楼下的庭院。
隔着稀疏的葱翠芭蕉叶,正巧和谢言岐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遥相对望,谢言岐的眸中,亦是隐约浮现笑意。
站在他跟前的蔺兰,率先注意到他的眼神。她也循着他的视线,扭头望向结邻楼的二层。
可惜这时,初沅已经收回目光,正在专注聆听长公主的话语。
瞧着她清丽若入画的侧颜,蔺兰登时了然。
临到进门前,她站在台阶回首,看向谢言岐,语带调侃地笑道:“难怪先前给你安排相看,你不屑一顾。原来,你竟是看中了,最瞩目的金枝。”
谢言岐没有应答。
他一言不发地抬头,望着二楼的衣香鬓影。
这回,初沅没有回首看他。
须臾过后,他垂眸,转动手上扳指,若有似无地笑了下。
不过,他若想折下金枝。
属实还有几分困难。
***
虽说今日的筵席是为初沅的生辰而设办,她也因此收到各式各样的礼物和祝贺。
然而这一天下来,面对着诸多的恭维和奉承,委实有些耗费精力。
眼见得将要日暮,初沅终是忍不住,借着困乏的理由率先离席,到外边去透气。
她踩着地上的晚霞,慢步走到结邻楼后边的阙亭。
从这里望过去,恰能瞧见对面郁仪楼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初沅凭栏而望,似是在瞧着那边的热闹,又似是在怔怔出神。
于是陪在她身边的流萤,就拿着手里的宫扇,扑打着蚊虫。她看着凭靠鹅颈栏杆的初沅,问道:“殿下可是累了?”
他们殿下大清早的就赶到宫中,接着便是各种难以推却的酬应。想来,必然是深感乏累的。
初沅略微颔首,又笑着摇头,道:“能够收到这么多人的心意,再累,也觉得很高兴。”
流萤用宫扇挥了挥,笑道:“就是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会给殿下送怎样的礼?”
许是因为要给她准备惊喜的缘故,崔皇后始终未曾现身,圣人也在前殿,还没来得及和她见面。
初沅唇角的笑意渐淡。她轻摇着手里的纨扇纳凉,沉默着没有说话。
只希望她今天的快乐,能够维持到最后一刻。
正在她出神之际,一阵橐橐蛩音,忽然由远及近地行进。
初沅不免一怔,回首看向通往阙亭的那条小道。
一旁的流萤忙是对着来人躬身行礼,“谢大人。”
谢言岐一言不发地回她以颔首,随即撩起衣摆,迈过亭前的几步踏跺,径直朝她走近。
瞧着他的不期而至,初沅不禁有刹那的愣怔。顾及在场的流萤,她下意识地坐直,客套问道:“谢大人为何来此?”
谢言岐也不避讳,坐到她旁边的石桌前,笑着反问道:“殿下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初沅半垂着眼帘,转动手中的纨扇,低声道:“里面闷。”
她这话,不难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借着石桌的遮掩,还有宽大的广袖,谢言岐不动声色地拉过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把玩。
他问:“不开心?”
初沅摇头。
有这么多人的祝愿,她怎么可能会闷闷不乐?
她只是,有些忐忑罢了。
这些时日,皇后一直闭关不肯示人,便是今日她的生辰,也未曾露面。
阿耶好像也是在阻止她和皇后见面。
再加上先前,突然出现的那位“兄长”。
好像总在冥冥之中,提醒着她什么。
谢言岐看着她低垂的睫羽,心口突然有些发闷。
当年的真相太过残忍,他不想、也不愿,让她得知一切。
于是他捏捏她的细指,笑问:“是在埋怨,臣没有给殿下准备生辰礼?”
闻言,初沅立时抬起眼睫,望向他。
经他这么一提,她才忽然想起,尽管他昨晚夜半而来,掐着时间为她庆贺生辰。
可是,除了那些萤火虫,还有一张毫无效用的婚书,他是半点礼物,都没有送给她。
反倒是连累得她双手受累。
知道还有在场的流萤,初沅心生耻意,微红着脸颊,试图挣脱他掌中的桎梏,“那、那你是要补给我吗?”
谢言岐箍着她的手腕,眼珠不错地凝注着她,重复昨晚的话问道:“殿下想要什么?”
只是,还没等初沅回答。
突然就有一个小宦官匆忙找了过来,站在阙亭的台阶下,对着他们行礼,道:“殿下,皇后娘娘想要见您。”
第138章
那个前来传话的内侍, 并未向她说明皇后的用意。
初沅见他有几分眼熟,瞧着也确实是崔皇后身边的宦臣,稍作迟疑过后, 到底是挣脱谢言岐的手起身,想要径直走出阙亭。
谢言岐却在这时, 伸手攥住了她的皓腕。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 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臣会一直,等着殿下回来。”
闻言, 初沅不由得神情微怔。她动作极轻地将小手滑进他的袖中, 小猫似的,轻挠他小臂,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她站在他身侧,谢言岐不得不抬首凝望着她。感受着她探入袖中的细微动作, 缄默须臾, 他几不可见地笑了下,道:“臣有做面首的自觉,自不会食言。”
他这话,显然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初沅听得出来, 他是在对她先前的笑语,耿耿于怀。
她没有说话,只是屈起细指, 在他的手臂上, 别有深意地用指尖, 画了个小圆圈。随即, 便抿着淡淡的笑意, 径直离去。
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 谢言岐稍稍往圈椅后靠,眸中蕴着暮色,晦暗不明。
他若有似无地捻了下指腹,那上边,似乎还留存着,她玉手的柔软。
如果崔皇后还有几□□为母亲的自觉,那么,她就不应该在今天这个日子,将真相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