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说完,江蓠福了福身,转身要走,却被刚才还在发怔的丘凌敬挡住,他道:“江小姐!”
“丘公子何意?”
江蓠道。
丘凌敬道:“江小姐恐怕没听清楚,我祖籍吴山,为吴山郡丘氏,我父为兵部曹卫……”
吴山郡丘氏,中等世家。
江蓠垂目,看着田埂边一株被风吹得歪来倒去的小草,静静听丘凌敬那一串长长的介绍,等他说完,才轻轻巧巧地点头:“丘公子好身世。”
“所以,江小姐为何不愿?”
丘凌敬奇道。
江蓠却是抬头,她认真地看了会面前的人,老实说,这人生得并不叫人讨厌,毕竟常年受着家族熏陶,行止坐卧颇有些风度,可也正因如此,纨绔习性暗藏。
她见过尊重,自然也就知道这人的不尊重。
江蓠:“丘公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丘凌敬:“江小姐请问。”
江蓠:“丘公子休沐那日邀请小女出游,可是心悦小女?”
丘凌敬明显愣住了。
他显然没想到,江蓠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儿家在这一桩事上竟然这般直白。
对着那双盈盈看着自己的眼睛,他脸便忍不住红了。
丘凌敬道:“是、是欢喜。”
“既是欢喜,丘公子何不禀告父母,待令尊令堂同意,三媒六聘、定下婚约后,我再赴公子之约不迟。”
江蓠说得利落,丘凌敬却一脸你怎敢如此痴心妄想的表情。
江蓠心道,果然。
罪臣之女,还是当今圣判下的罪,这些个常年在权贵圈浸淫之人,哪里会认真对待呢。
“丘公子,”在对方的惊讶里,她微微颔首,“抱歉,先走一步。”
说着,江蓠就绕过丘陵敬,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手就被人从后面拽住了,江蓠回头,目光落到丘凌敬拽住自己的手,眉微微一蹙:“丘公子。”
她不赞成地道,抬头看着丘凌敬。
丘凌敬也在看她,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透露出一丝痴迷,他道:“江小姐为何要拒绝?”
丘凌敬语声带了丝委屈:“我第一次见江小姐时,只觉浑在梦中,方能见这天上人。我为江小姐魂牵梦萦,茶饭不思,江小姐却拒绝我,为何拒绝我!”
“你放开!”
江蓠怕了。
丘凌敬却没放,非但没放,看着她的眼神还越来越狂热,胸膛起伏越来越剧烈。
江蓠被他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道声音:“江蓠。”
这一声“江蓠”犹如天籁,将江蓠从眼前的状况解救出来。
她下意识往前看去,只见刚才还在欣赏田间风景的沈朝玉正在朝她走来。
他走得不快,可不知为何,一会儿就到了她面前。
“朝、朝玉公子!”
丘凌敬下意识就松开了。
江蓠甩了甩被弄疼的手腕,跑到沈朝玉旁边。
这时,丘凌敬才像清醒过来,一张脸苍白,眼里是掩不住的惊惧。
他作了个揖:“求公子莫要告诉先生!”
沈朝玉站那,一字未发。
丘凌敬一揖到底:“求公子莫要告诉先生!”
沈朝玉这才道:“回吧。”
他明明没给答案,丘凌敬却像是得了准信似的,朝沈朝玉拱了拱手,一下跑了。
江蓠眯眼看着丘凌敬一颠一颠跑远的身影,一言不发,等想起还未对沈朝玉说声谢,头顶却传来一声:“没想到多年未见,江小姐依然如故。”
江蓠一愣,抬头,却对上沈朝玉看着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极漂亮,睫毛很长,背着光垂目看她时,那双眼瞳就像浸在水里的冰珠。
又凉,又清。
真奇怪,这人已经生得如此高大挺拔,可在这一瞬间,她还是将他和八年前那个晋阳府的少年重叠了。
那时,他十岁吧?
她也十岁。
只是,他是定国大将军之子,他父亲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掌管着晋阳府二十万兵马。而她,只是一个百户长的女儿,因阿娘早逝,一直跟着阿爹在军营附近生活——
当然,军营她是进不去的。
跟当时随军的所有家属一样,他们都生活在军营后方的峄城,等着家人自军营回来的偶或团聚。
随着阿爹的军功越积越多,从一个百户长、到千户长,再到大将军亲卫,最后到郎将时,她也从外围的家属院一路往里迁,直到整个峄城最核心、守卫最严密的地带。
于是,她也认得了这个人。
沈朝玉。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那时他身体还没她高,很瘦,穿一件白色的衣服,衣服的样式她已经不记得了,可她却记得,他自深色长廊走进院子时的样子。
阳光撒到他的白衣上,在这之前,江蓠从未在晋阳府见到有人穿这样的白,白得没一丝杂色,像一捧干净的雪。
甚至他袖口的纹路也不同,在光下有种流动的光影。
江蓠呆呆地看着他,“哇”了一声。
这个人和她从前所见的所有男孩子都不一样,他像是从云里走下来的,干净,漂亮,文静,不像家属院里那些疯跑的男孩子,他的衣服总是干净的,一丝不苟的。
江蓠很喜欢他。
她想和他做朋友。
她将自己所有的糖都给了他,可他不要。他情愿和那些脏兮兮的男孩子说话,也不搭理她。
她要玩官兵救新娘的游戏,他不肯陪她玩。
江蓠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年,两年,三年。
两个人在不同的圈子里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到第三年、她十岁时,沈朝玉突然来找她。
江蓠还记得,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端了张小杌子,坐在门槛上,等阿爹从军营回来。
沈朝玉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小小少年,白袍银冠,背着双手,一张漂亮得人人都夸的脸板着,喊她:“江蓠。”
江蓠一见是他,背过头去,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我来是想说,江蓠,女子贵在矜要……”
江蓠挥挥手:“你要说什么。”
”不要挑拨我朋友之间的关系。”沈朝玉道。
江蓠张大嘴巴“啊”了声。
“你前天吃了李子见的糖葫芦,昨天吃了凌利的杏仁酥,今天他们打架了。”
沈朝玉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板着,露出难得的苦恼。
“现在,李子见和凌利绝交了。”
江蓠又“啊”了声,怪道:“他们请我吃东西,关我什么事?”
在江蓠心里,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从小那些男孩们就爱围在她身边,请她吃这个吃那个,还有如果她玩新娘游戏,他们还会抢着当她新郎——所以,在那时候沈朝玉不愿意当她新郎时,她才立马委屈得不想跟他做朋友了。
沈朝玉道:“那牛蒡和孙平安呢?也不关你事?”
江蓠摇摇头:“牛蒡约我去看他弹弹珠,孙平安说他弹弹珠更厉害,我就让他们比了一场,看谁更厉害,后来牛蒡输了,哭着回家,这也怪我?”
沈朝玉看着她:“他们也绝交了。”
江蓠自然是不承认的。
于是,两人又不欢而散。
本来就到陌生的关系,更到了冰点,
再之后,江蓠的父亲就升职了,被调到徐城,做了城守,后在几次剿匪中立了大功,一跃而成江南总督。
这样一晃而过,已经八年了。
曾经的小少年,长成了如今翩翩公子的模样,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和从前一样指责她的男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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