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小女孩儿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这个拉拉头发那个扯扯衣服,表现得隐晦意思却分外明显,舞台的另一个聚光灯下是一个男生,被四五个男孩子拳打脚踢,随即灯光迅速关闭,现场漆黑一片,不过片刻又重新亮起,两个聚光灯下又换了两个场景。
一个女孩子蹲在地上看着手机抹眼泪,手机里的内容被背景旁白和大屏幕一一展现:“她和好几个男生关系特别好”,“长成那样说不定整容了”,“她早恋啊,据说换过好几个”
另一边一个男孩子穿着稍显简陋,背景音和大屏幕也随之更换:“他家穷得买不起自行车啊”,“班费都交不起,上什么学?”,“他身上有一股味儿你们闻没闻到?”,“他手指甲里可脏了”
场下寂静得仿佛没有观众一般,无论是学生还是家长看着这些场景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字眼。
“成绩不好肯定平时没干好事呗。”
“说什么总生病,从不去跑操,我看她就是矫情。”
“他长那么矮,是不是侏儒啊?”
……
一行行的红字飘过大屏幕,学生配音的语气轻浮随意阴阳怪气,轻轻松松几个字,可能是课间闲聊,可能是刻意为之,但他们年轻的思维里意识不到,这些字对于别人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力度。
最后,所有小演员上场,他们手里各拿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纸板,十几个人站成一排连成一句话:面对校园暴力请勇敢发声。
过了十几秒,他们一起翻转纸板,换成另一句话:生而为人,请不要做畜生。
节目结束,现场依旧一片静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鼓掌,直到他们走下台主持人重新反场,才有人拍出第一个掌声,这一声仿佛火星入油,点燃全场雷动般的响应。
唐忍迟迟没有动作,黎澈鼓着鼓着偏头看过去,却见到一双直直盯着屏幕微微泛红的眼,他怔了一瞬,心底刹那间涌上一阵细微的刺痛。
这个看似平和冷硬的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经过一个抒情歌曲的缓和,现场逐渐恢复些高昂的情绪。最后一个节目,黎泽他们的乐队终于上了台,几个男生拎着乐器刚一走上去,台下便响起一片小女孩儿的应援。
“ag!”
“ag!”
“ag!”
李垣矜持半天憋住没跟着喊,攥着手机强行克制双手,终是在黎泽低头调电吉他时破了功,举起手机无声地录像。
“这么火?”黎澈有些意外,从前知道黎泽恨他,他也很少上赶着招人烦,对弟弟的校园生活还真不太了解。
“火,ag乐队嘛,我女儿天天跟我念叨。”一位中年女人笑着也举起手机录像,搭了黎澈的话。
“大家好,我们是ag。”主唱走到立麦前,磁沉的声音响起,下面立刻回应一片刺耳的尖叫。
黎澈被震得耳朵嗡嗡响,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演唱会的相似效果。
唐忍也是被这个效果惊着了,黎泽自己讲乐队经历时轻描淡写,完全一副随便玩玩的意思,实际效果竟是和他描述的天壤之别,也是够低调了。
主唱按照老规矩一一介绍队员,每个队员都会挥手笑着打招呼,只有到黎泽这位爷时,他略一抬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结束了。
可即便这样,也不耽误台下小姑娘的热情。
黎澈瞧他那个酷拽的样子突然笑了。
这几天动不动就哭一顿的小屁孩仿佛是另一个人,还不太容易哄好,台下这群小粉丝要是得知真相,不知道会不会脱粉。
将他们放到最后的收尾节目是正确的选择,这个乐队的歌曲多是原创,曲风欢快歌词阳光,融在这群高中生身上有一种无拘无束的高调和轻狂,这些人的舞台表现力也十分吸引人,主唱嗓音偏沙,音质个人特点鲜明,后面演奏的几个人也都各有风格精准流畅,在他们连唱两首歌后,全场氛围久久不能消散,主持人上台做结束总结时还有小姑娘在喊着ag。
李垣坐在原地一直录到黎泽下台拎着吉他走向观众席才堪堪收手,唐忍看着,无情提醒:“你不是不原谅他吗?”
李垣一顿,心虚地保存视频,嘟嘟囔囔:“那是两码事。”
唐忍看他撅起的唇,竟是笑了起来,这还是黎澈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放得开,一瞬间,仿佛在发光,把黎老板看得直出神。
他听到唐忍磁声说:“你们学校真好。”
黎澈瞬间回神,心底那阵刚消减的刺痛忽然更加汹涌地蔓延回来,密密麻麻攀在胸口,一时间竟是有些喉头发紧。
第12章
艺术节后,学生又要投身无尽的题海里,唐忍也结束短暂的休假,继续在店里和二十七中的栏杆间奔波,晚上也依旧会有“顺路”的老板送他回家。
晚上九点,黎澈照例接到弟弟,准备“顺便”稍上另一个大男孩儿,他下车进店,放眼望去只见到小亮和后厨一位员工。
员工惊讶:“老板?”
黎澈点头:“唐忍呢?”
小亮闻言说:“他请假了,说是感冒。”
“感冒?”黎澈挑挑眉。
小亮问:“您找他有事?”
黎澈含糊道:“嗯,有点私事。”他沉下神色:“请假一天了?”
“是,一天没来。”
黎澈回到车上,黎泽看看车外又看看他哥:“人呢?”
“感冒了。”
昨天送回家的时候唐忍就有点咳嗽,没想到今天更严重了,黎澈眉头紧锁挂挡起车。
黎泽琢磨着,提议道:“要不,你去看看?”
黎澈:“嗯,先送你回家。”
得,人家都打算好了。
黎泽歪头看着窗外安静坐着。
黎澈想起今早的电话,对他说:“妈问你冬至要不要回家吃饺子。”他盯着路况,问:“你把她拉黑了?”
黎泽身体僵了僵,沉默许久才道:“没有,不知道说什么。”微信消息倒是照常回复,电话和视频却全都被他挂断,隔着文字他还能藏住情绪,听着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
毕竟是他妈妈。
车里静默一路,扪心自问,这几年黎澈自己回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每每回去都控制不住的有些躁,此刻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开导弟弟。
临下车,黎泽才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冬至回去。”然后关上车门,低着头走进小区。
黎澈看着他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叹了口气,重新起车。
他从附近的药店买好一大堆药,又买来一兜水果和一些清粥小菜,将东西堆到副驾上,拿出手机。
在微信和电话中,他纠结片刻,拨通了唐忍的手机号码。
连接提示响了十多秒,那边接通。
“喂,老板?”唐忍语气有些意外,但嗓音哑得不像话,听得黎澈瞬间蹙起眉头。
他开门见山:“喂,感冒怎么样?”
唐忍:“好多了,没什么事。”配合音色听起来就非常扯淡。
“发烧吗?”黎澈压根没信,翻找自己买来的药看看有没有针对退烧的,刚才一口气买太多,没记住具体种类。
“退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你能听见自己的嗓音吗?”黎澈拐弯抹角讽刺人的毛病又上来,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说完他懊恼地顿了顿,温声说:“现在方便吗?我买了些药给你送去?”
那边静默着没有回音,黎澈垂眸:“要是不方便,我叫个外卖跑腿给你……”
“方便。”嘶哑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又重复一遍:“方便。”
“谢谢。”
黎澈怔愣一秒,心底蓦地发软,轻声说:“好,那你等我。”
“嗯,我等你。”
黎澈放下手机看着前挡风,有些回不过神。
似乎,他和唐忍之间那层看不见的墙塌了一点。
黎老板难得高兴,一路心里开着花,顺畅无阻地停到唐忍家楼下。他拎着一大堆东西按照他给的门牌号上了楼,楼梯间里的酸臭味难以忽视,但架不住心情好,六层楼的高度走下来仿佛根本没闻着任何异味。
他敲门,不过几秒门便被打开,暖黄的灯光下唐忍穿着长袖t恤休闲裤,短发干净利落,脸颊泛着不健康的红,见到黎老板一手的东西有些惊讶:“老板。”他侧开身想接过袋子,被黎澈躲开直接拎了进去。
屋子又窄又矮,房间举架很低,两个大高个站在屋里竟是显得空间有些局促。
“有温度计吗?”黎澈也没废话,好心情在见病号憔悴的面容和惨白的嘴唇时瞬间化为灰烬。
“……”唐忍被病毒缠绕的脑子千回百转地思索着不揭穿自己电话中谎言的策略,见着老板严肃的神色,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终是躲开视线,坦白:“没有。”
黎澈心里冷哼一声,找到装药的袋子拿出电子温度计递给他:“测一下。”
唐忍接过,打开包装,听话地夹上,又听他问:“这些东西放哪?”
这房子太小,小到分不出来厨房卧室客厅,一进门便能一眼望到头,床的旁边有一张破木桌,上面放着一堆书,床另一边是两张椅子,功能类似床头柜,放着台灯和纸巾,靠近门边的位置有一个简易灶台,干净整洁,看上去没怎么用过。
唐忍拿起一部分放到了灶台旁的瓷砖小台上,见到里面的水果不由愣了愣。
“有多余拖鞋吗?”黎澈还站在门边,没向里移动半分。
唐忍回头说:“不用换,直接进来就行。”
“x等于几?!”
“问你话呢!说话!”
隔壁声音清晰突兀地传来,两人一怔,唐忍解释道:“隔音不好。”
黎澈点头,温度计的提示音响起,他看过去,眼神示意。
唐忍抿抿嘴,拿出温度计,三十七度九。
唐忍:“……”
黎澈凑近看过去,他想躲,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有动作,就这样呆呆地任由黎澈靠近自己,嗅到了清淡熟悉的香气,和黎澈车里的味道一样。
“好得差不多了?”黎老板笑着提问。
小员工嘴硬:“……嗯,我感觉差不多了。”
黎澈收敛笑意,认真询问:“嗓子疼吗?”
唐忍还想硬下去,见他没了笑模样,老实回答:“嗯。”过会儿又徒劳补充:“有点。”
“咳嗽吗?”
“偶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