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宗。
执法长老包宏维飞速赶到正元殿外的青石广场,见得这里早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宗内强者,神色尽皆戚戚然,甚至不乏有人偷偷垂泪。而对面的正元殿大门,则是紧紧关闭,任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宗主怎么样了?”包宏维拉住一名往日里交情不错的大道宗供奉,沉声问道。
他这段时间,奉大道宗主萧风桀之命前往岐州凤鸣山,拜访大周皇族后裔,想要寻求帮手,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华夏天骄林子轩。在岐州姬家停留了好几天,任务却完成的并不算顺利,返回途中,惊闻巨变,这才马不停蹄的赶回宗门,连衣服都没换,水也顾不上喝,直奔正元殿。
“包兄,你可终于回来了。”那名供奉脸色无比难看,竖起了三根手指头,“足足三天了!三天了!宗主就把自己关在大殿里,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我们也不敢去敲门,你说这......这可如何是好?”
其实他问了也白问,其他人不敢去敲门,包宏维就敢了?
包宏维那张脸隐隐泛着暗青,压低了声音问:“能够确定么?真的就......”
“不会错了,太......太惨了。”三长老晃晃悠悠的凑了过来,摇头苦叹,“早在数天之前,就有风声传回来了。那阵子,我们只听说姓林的封锁了嘉安城,正在抓捕少宗主和大长老,我们还......还在笑......大长老那么高的修为,早就带着少宗主回来了,怎么可能被他擒住?”
旁边的另外一名长老插话道:“我们就等啊等,足足等了两天,也没见大长老带着少宗主回来,宗主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了,正准备动身去江南,噩耗......就传回来了,谁成想......居然......”
他别过头,已然泣不成声。
“林子轩那个畜生!”三长老也红了眼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逼死了大长老,还......还将少主的尸首,挂在嘉安城外示众,他......他还是人么!他不得好死!他活该下地狱、千刀万剐!”
很快,正元殿外的青石广场上,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嚎声。
本来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压根儿就瞧不起投机取巧爬上来的执法长老包宏维,不过现如今同仇敌忾,共御外辱,自然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几位长老纵然身怀化境修为,在修真界都有些名望,却忍不住抱头痛哭,甚至连鼻涕眼泪都抹到了包宏维的衣襟上。
包宏维暗暗感叹:幸亏这次回来还没换衣服,真是明智之举......
纵观苗纯兮和萧昱喋血江南嘉安的整起事件,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双方都绝对坚信自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从林家府的角度来看,我开开心心办迁府之礼,正是普天同庆的好时候,大道宗却主动派人来挑事,破坏江南秩序,还公然将杨惜惜打成了重伤。脚都恨不得踩到脸上来了,不抽你抽谁?
为了树立江南林家府的绝对权威,灭杀掉闹事者,尸体挂上太平门以儆效尤,完全符合规矩,没有半点儿毛病。这绝非是针对大道宗,换了任何人来,都是同样的待遇。
从大道宗的角度来看,自家宗主萧风桀才是国际联盟法定承认的东土之主,理应拥有号令天下群雄的权力。江南林家府不服管制,屡屡挑衅,所以才会派少宗主萧昱和大长老苗纯兮前往宣明教化。
林子轩不遵王令,已然是不赦之罪,竟然还敢对来使挥动屠刀,究竟是谁给的胆子?这么恶劣的反叛,倘若不镇压,往后萧风桀这位七王岂不就成了修真界的摆设?
有道理么?双方都挺有道理,形如一团乱麻,还真就不太容易理清楚。
归根结底,在于大道宗主萧风桀自信满满的认为,他对江南林家府有制辖权:国际联盟说了,整个东土修真界都要听从七王诏令,你凭啥例外?
而江南林家府却从来没有拿他当回事儿:你的权柄是国际联盟给的,但国际联盟在我眼里都算个屁,你又在这儿蹦跶啥呀?
这场**的锅,最后还要由国际联盟来背。但谁又能知道,现如今的场面,就不是国际联盟想要看到的呢?
包宏维本性就是个投机倒把的主儿,当初窃了大龙鼎上大道宗献给萧风桀,也不过就是为了搏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借此利用丰富而海量的修炼资源。
他在大道宗默默潜伏了许多年,好不容易臻入了化境,待得境界稳固后,先是万里下江南偷回了混元丹救萧昱的命,紧接着又撺掇宗主萧风桀接受七王封号。平心而论,为宗门考虑是假,为自己谋利是真。
指望这种人有什么集体归属感,那并不现实。
不过大家都在哭,举宗悲痛,包宏维不哭也不大妥帖,他为此强行挤出了几滴眼泪,也附和着大家哭嚎了几嗓子,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噼啪啪作响:
华夏妖孽下手可真黑啊,这一次双方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众所周知,萧风桀年轻的时候,最好的哥们儿有两个,一是秦家老祖宗秦无为、二就是宗内大长老苗纯兮。若说这三人是过命的交情,堪比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那一点儿都不为过。
现如今,唯一的儿子死了、最好的哥们儿死了,就以萧风桀那种心性,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仗,是必须要打的,但究竟打不打得赢,这可就不好讲了......
萧风桀的地位的确高,修为也的确深,但这得分跟谁比。同打赢了第一次修真战争的华夏妖孽比起来,萧风桀那点儿自诩辉煌的历史,并不比一张纸厚实多少。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恢弘而苍凉的气息,以正元殿为中心,凶猛辐射向四面八方,所过之处,无人不感到心惊肉跳。
聚集在青石广场上的诸多大道宗强者们,悉数止住了哭嚎,继而纷纷睁大了眼,神情惊惶的牢牢盯住了最前方紧闭的殿门。
咔嚓!咔嚓!咔嚓!
耳畔传来阵阵奇怪声响,在无数人错愕的目光凝视中,地表的青石砖节节崩碎,石屑纷飞、尘埃弥漫。
“宗主!”
“请宗主节哀!”
全场上千名门内强者,齐刷刷跪倒在地,恭敬礼拜。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蔚为壮观。
正元殿大门轰然开启,大道宗宗主萧风桀步伐沉重的缓缓走了出来,发髻蓬乱,神情憔悴,那张惨白的脸颊毫无血色。
若说苗纯兮的死,尚且在可接受范围之内,那么爱子命陨江南,那就无异于是要了他的半条老命。
萧风桀,就那么一个儿子啊......
任哪一位父亲,听闻独子遭人屠戮,尸首还要被屈辱的悬城示众,能够忍受得了这般极致的悲怆?
没有人,拥有站在道德制高点品评他人的资格。不是亲历者,永远没有发言权。哪怕萧风桀为此彻底癫狂,热血灌脑杀向江南林家府,貌似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但他是怎么做的呢?
把自己关在正元殿里,足足三天之久。可以说,萧风桀的表现足够克制,甚至不见得任何人能够比他做得更好。
他自责、内疚,他崩溃、疯魔,却也在默默的分析着形势,分析着报仇雪耻的概率。因为他的身份不仅仅是萧昱的父亲,还是大道宗的宗主,继承了历代祖师的基业,有守业之责。
三天之后,萧风桀出来了,纵然神色憔悴,却目光清明,内心无比坚定。
这个仇,他一定要报!不杀林子轩、不灭林家府,誓不为人!
包宏维小碎步凑过去,作长揖道:“拜见宗主。”
萧风桀偏头瞧了一眼,嗓音嘶哑,却沉着冷静:“哦,你回来了,岐州凤鸣山之行,如何?”
想要报仇,做掉华夏妖孽,单凭大道宗的力量不确定性太大。如果能够找到帮手,尤其是岐州凤鸣山这种本就同林子轩有仇、本身实力又超绝的修真势力,无疑就多了一层把握。
所以萧风桀才会第一时间,就问及包宏维岐州凤鸣山之行的结果。
包宏维脸色微微变幻,低声道:“启禀宗主,属下此番前往岐州凤鸣山,经由姬啸威引荐,见到了西周皇族后裔的主事者......呃,出乎意料,那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娃娃,名叫......姬梦辰。”
哪怕是包宏维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颊也不禁泛起了一抹不屑意味。在他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却执掌着华夏修真界最为神秘的西周皇族,简直就是一出笑话。
饶是当初作为东周皇族后裔的云州姬家,还有老祖宗姬冥阳坐镇呢,你们岐州凤鸣山按道理要比云州姬家高到不知哪里去了,到头来,就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挑大梁?
“二十来岁?”萧风桀也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那小女娃娃,修为几何?”
包宏维扯了扯嘴角,低声回答:“以属下观之,应该是......内......内劲大成。”
轰!
话一出口,全场就彻底炸开了锅。
岐州凤鸣山,作为西周皇族后裔的聚居地,整个华夏修真界最最神秘的一股修真势力,掌舵人就只是一个内劲大成修为的小丫头片子?这莫不是开玩笑?
“真没想到啊......”萧风桀轻声叹息,“难怪这上千年来,西周皇族默默无闻,竟是衰落到了这般程度,他们的皇道气运,莫非都被狗吃了?”
在场众人听了,全都不约而同的连连点头:
“真是......出乎意料......”
“本以为岐州凤鸣山要远远强过云州姬家,谁料......”
“毕竟数千年了,冢中枯骨而已。”
每个人对岐州凤鸣山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轻视,由一位内劲大成强者主事,就连修真界许多二流家族都比不上了。
可任谁都没有料到,就是被视为冢中枯骨、毫不中用的岐州凤鸣山,在未来险些令华夏天骄折戟沉沙。就是那个仅有内劲大成修为的小丫头片子姬梦辰,却是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能够同林子轩平分秋色的巅峰强者。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包宏维继续道:“宗主,姬梦辰道行浅薄、傲慢无礼,她虽然不堪大用,但岐州凤鸣山的实力却也不可小觑。我在姬家盘桓这几日,还远远见到了川西熊家的熊四五,略微打听,据说是因他冒犯了岐州姬家祖地,所以暂被扣押,姬家上下还没商量出解决之法。”
旁边一名脾气火爆的长老忍不住道:“即便熊四五被扣留在了岐州凤鸣山,这又能说明什么?”
包宏维扭头瞅瞅,很想告诉对方脑子真的是个好东西......不过眼下这种场合,不适宜得罪人,故而他还是耐心的解释道:“熊四五的修为,乃是半步先天境。甚至隐隐有猜测,距离半神仅有一步之遥。他本就是个狂野的性子,能将他扣押在岐州凤鸣山,非半神强者出手不可。这就足以说明,姬家仍有半神强者坐镇,只可惜经过我这段时间的探查,终究是无缘得见......”
许多人这才恍然大悟,不过却又感到极其不可思议。
岐州凤鸣山既然有半神强者坐镇,又何至于让一个内劲大成的小丫头作威作福、指手画脚?
萧风桀沉声问:“那你去商谈的结果,又如何?”
“回禀宗主,姬梦辰同意双方联手,共同绞杀。”包宏维略微停顿,“只不过......她有一个条件......”
萧风桀又问:“什么条件?”
包宏维脸颊隐隐泛着清,低低道:“姬梦辰说,只要大道宗......愿意臣服......”
萧风桀藏在袍袖下的两只手抖了抖,眼皮突突暴跳,那是即将发怒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