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着实有些诡异,在昏暗而幽冷的酒吧大厅里,祝勋蜷缩在墙角痛苦凄嚎,其余一干豪门公子哥儿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瑟瑟发抖。唯独李明,瘫软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大汗淋漓、面露惊恐。
林宇盯视了一会儿,表情似笑非笑:“我们应该是见过面的,是么?你既然是逃难来的江南,怎么混到这里面来了?”
李明心下清楚,对方这是认出自己了。他浑身猛打了一个激灵,本能的意识到,这或许是自己唯一的求生机会。
“不,不要杀我!请不要杀我!”他跪爬着往前挪了挪,扬起那张冷汗淋淋的扭曲脸颊,“我其实同他们不熟啊,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求求您,饶了我吧......”
祝勋见他这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着实恼怒,忍不住破口大骂:“不要脸的狗东西!本少好心好意照拂着你,转眼间就背叛我......你!你给我等着,等我爹来了,你也要倒霉!我要让你们姓李的,全从江南除名!”
就连站在墙边,那些畏缩不敢动的豪门公子哥儿们,也偷偷撇着嘴,对李明表露出了深深的不屑。在他们看来,这小子过于鼠目寸光了。
这是哪里?这是江南林家府啊,祝勋又是祝大江唯一的儿子。即便暂时有修真者绑架勒索,可凭借着林家府的底蕴,早晚会将事情摆平。化境天师廖元舟那么厉害,恨不得躁动全城挑事,最后还不是被江南巨擘轻轻松松就压下来,连个浪花都没掀起来?
待得事情平息,祝勋被解救,凭你这吃里扒外的德性,还想落得好处?
然而如此简单的道理,李明却好似全然不顾了,一个劲儿的冲着林宇磕头,止不住的苦苦哀求:“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家是初到江南来的,不懂规矩,以后再也不敢犯......”
林宇目光平静的审视着他,忽而开口问:“老家哪里的?”
李明有些意外,张了张嘴,有点儿艰涩的回答:“洮......洮州......”
“哦。”林宇略微点头,洮州是羌族故地,经济不算发达的偏远地区,没想到黑暗**之后,连那里都待不下去了。
李明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又磕了个头,继续求饶:“这位先生,我妈都快七十岁高龄了,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您能不能......放了我......不要杀我......”
林宇咧嘴一笑,随口便问:“谁说要杀你了?”
李明愣了愣,扭头去看满面凶狠的祝勋,脱口而出:“那您刚刚不还说没有必......”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直挺挺跪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林宇的笑容倏而收敛,过了一会儿,方才淡声道:“你很聪明。”
不久之前,当祝勋给家里打完电话,请求为自己处理伤势时,林宇随口说了一句:没那个必要......
在场这些豪门世家的公子哥儿全都如同木头,唯有李明吓趴在了地上,只因为他从这短短的几个字中,听出了林宇的杀机。
没那个必要,自然是没那个必要了,因为我不打算让你活着......
林宇也不免有些意外,他上一次在郊外见到李明时,自动将这家伙划到了纨绔子弟的行列,现如今看来,这小子还算有些道行,绝非一个废物。
李明的身体剧烈颤抖,宛若一股犀利的电流传遍了全身。
“不......不敢,我很蠢,很蠢的......”他忙不迭的解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听李明这么讲,林宇反而愈发认定了这是一个聪明人。只有聪明人才愿意装傻子,越是蠢笨无能之辈,越要拼尽全力显示自己的全能和智慧,最终却反落笑柄。
林宇低头沉吟,目光微微闪烁,也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谭冰老老实实的侍立在一旁,美目近乎于专注的盯住了他,忽然间有一种感觉,对面这小家伙有着同外表极不相称的阴险和毒辣,就好像恶魔披上了羊皮......皮囊之下,全是老谋深算的狡诈......
这种评价,林宇断然是不会喜欢的,但却是事实。
过了一会儿,林宇重新抬起脸,冲着墙边惶恐不安的李明招了招手:“你过来。”
“是,是......”李明赶紧点了点头,这才从地上爬起,弓着腰走了过来。他的姿态谦恭而又卑微,恨不得将脸都贴到了地上。
“给他倒杯酒。”林宇冲着谭冰吩咐道。
谭冰照做,李明连连道谢,两手将酒杯捧住一饮而尽。伴随着辛辣的酒液入喉,他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很多时候,酒真是一种好东西,既能解千愁,又能消疾苦。
林宇索性闲来无事,便问:“你既然是从洮州来,不妨说一说,洮州和嘉安比,有什么区别?”
李明讷讷道:“洮州有钱人少,嘉安有钱人多。我家在洮州算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但到了嘉安城,连个二流家族都算不上......”
“不错。”林宇点头,“自古以来,江南便以富庶闻名遐迩。虎踞龙盘,暗流汹涌,名门望族林立于此,久则易于生变。”
李明精神好了许多,至少浑身不抖了,也小心翼翼的附和:“是是,所以古代帝王每每把江南视作腹地,江南的动荡混乱,将会影响整个国家的政治税收。还有朝代在江南特设监察机构,管控言论,防备这里的读书人颠覆舆论,有损王朝太平......”
他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比在场其他人更聪明,而是深切知晓内情。尽管并不了解林宇的身份,但亲眼见证那一日林家府高手恭敬礼待的模样,他无比坚定的确信:面前这个瘦削普通的年轻人,必定是林家府内部的大人物!
今天的事,绝不是某个过路散修的敲诈勒索,而是林家府内部的争斗!傲慢猖狂、自以为是的祝勋,不过是炮灰罢了!
见林宇同自己主动谈论起了江南的局势,李明更加坚信了内心的猜测。故而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提出了观点,目的就是要竭尽所能体现自己的价值。若不如此,他就很有可能同在场这些纨绔子弟一样,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林宇饶有兴致的听着李明的分析,待对方讲完了,不咸不淡的问:“你还算不错,有没有兴趣,帮我做些事?”
李明满脸错愕,紧随其后,内心翻涌起了一阵狂喜。他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愿意!愿意!我愿为先生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洮州李家远道而来,历经风霜苦雨,终于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从此以后,步步登峰,权柄日盛,以至于在未来的许多年,名列四大家族之一的燕京李家早已没落,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一听到江南李家的名号,却还令人战栗发抖。
李明,这个通常只出现在特定年代、高中英语作文里的名字,也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林子轩座下咬人最凶的那条狗......
祝勋将李明卑躬屈膝的模样瞧在眼里,已经完全出离愤怒了。
“江南是林家府的地盘,你在这里向一介散修表忠心,能得意多久?”他心下恶狠狠的思量着,“都给本少等着吧!只要我爹来了,要你们全都死!”
时间往前推移十分钟,嘉安市中心的一幢豪华别墅里,撂下电话的祝大江满面狰狞,忍不住破口大骂:
“废物!真他妈废物!老子怎么养了这么个孬种!他在嘉安城里,居然还能让人绑了!”
不管怎么说,他祝大江的儿子,也算是江南区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却在嘉安城里就被人绑了票,传扬出去简直就是一出笑话!
旁边的心腹凑过来,压低了嗓音问:“老板,少爷不要紧吧?对方可开出了什么条件?”
祝大江揉了揉僵硬的脸颊,闷声闷气的道:“我听祝勋说,对方是修真者,索要两枚绝品灵丹,否则就要撕票。”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怕废物透顶,该救还是要救的,不可能任其自生自灭。
那名手下心腹听闻,勃然变了脸色,忙不迭道:“这可是大事情啊,少爷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嘉安城内的乱子,只能找城防队解决,咱们赶紧通知唐小姐处理吧......”
“不成!”祝大江当即否决,脸色有点儿难看,“你没听明白对方的条件么?他要两枚绝品灵丹,这说明什么?为什么他别的人不绑,偏偏要绑祝勋?”
心腹之人沉吟半晌,霎时间恍然大悟:“老板,您的意思是......对方知道我们的事?”
“他要不知道,也就不会找上门来了。”祝大江神色凶狠,眼底掠过了一抹狠辣之色,“他肯定知道我有渠道,所以才敢做出这种事。在嘉安城内绑人,你觉得他是傻子?不不不,他聪明透顶了,他很明白,我不敢通知城防队的人,甚至不敢对外宣扬。否则,我丢掉的就不仅仅是祝勋的命,还有我的命!”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踩着名贵的波斯地毯,慢悠悠在屋子里踱步:“这件事不能向外扩散,一旦惊动了城防队,那么唐娇势必插手进来,纸就包不住火了。
唐娇那是什么身份?林家府最可怕的不仅仅是林子轩,还有他身旁的女人啊。如果被唐娇知道,我这里能拿出绝品灵丹,肯定要告诉林先生的,就凭林先生的头脑,会猜不到前因后果?我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在林家府站稳脚跟,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绝不能前功尽弃、身败名裂。”
若是放到从前,问题还好解决一些,可现如今林子轩就在江南,他就不得不谨慎小心了。更何况这一段时间以来,林先生的态度迷离模糊,让人捉摸不透,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惹出乱子,就无异于是在沉睡的雄狮面前挠痒痒,作大死啊。
那名手下心腹又凑近了一些,弓着腰问:“老板,那咱们......该怎么办?”
“呵,呵呵,他要绝品灵丹?那我便给他绝品灵丹好了。”祝大江阴恻恻冷笑,“备好两枚绝品灵丹,带上咱们的所有好手,备好破障弹,我去会会这小子!我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有命取财,无命消财!绑人都绑到老子头上来了,他就别想活着走出嘉安!”
“是!”手下人沉沉应诺,急匆匆转身下去准备。
没过多一会儿,一方锦盒便锁进密码箱,交到了祝大江手里。他穿着大黑的长款风衣,刻意扯下帽子遮住了脸。
“我们走!”祝大江把蒲扇似的大手一挥,带着自己手下的三十余名武道高手,乘着夜色上车离去。
救儿子去了......
祝大江坐在舒适的商务座椅里,目光透过玻璃车窗,望着后半夜寂静幽冷的街道,怒冲冲咬着牙关,腮帮子鼓起来,额头青筋暴跳。
哪怕是出于自保角度考虑,他也不会让那个绑了自己儿子的家伙,活着离开嘉安。倘若再从个人情绪的角度出发,他更是要让那个不开眼的混账,死得难看、死得痛苦!
天寒地冻,路面结冰打滑,足足耗费了四十多分钟,车子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车门打开,祝大江俯身下了车,他仰脸瞅了瞅霓虹灯闪烁的酒吧牌匾,挥挥手带人冲上了门口的台阶,风风火火的往里闯。
“祝老板来了!你听见没有!快放了我们家少爷!”
身侧的手下人扯开嗓门儿嚷嚷,没过多一会儿,就听得从暗沉沉的酒吧内部,传出一声凄惨的哭嚎:
“爹,爹!快来救我啊,快来救我......”
这道声音,毫无疑问属于祝勋。即便祝大江也清楚,自己这儿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堪大用,可毕竟是亲生骨肉,霎时间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妈的!”他怒汹汹的骂,“敢动我儿子,你今天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