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亭猝不及防,倏而愣住了,傻呆呆的望着儿子,显然未曾预料到他会突然间问出这种问题。
林宇低着头,转动着手里的冰裂瓷酒杯,语气平静,宛若一池不起波澜的湖水:“小时候,我问过您无数遍,为什么家里的相册上,永远残缺着一角,她到哪里去了?
您会不断的敷衍我,偶尔问得烦了,还会呵斥我,骂我不懂事,自己偷偷躲出去抽烟。再后来,我清楚得不到答案,也就不问了。
爸,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您心里苦。我知道,您其实比我更想她。您以前老说我资格不够,如今我想问问您,我的资格够了么?”
林振亭的眼睛红了。
他张了张嘴,声音竟然有些许哽咽:“够了,够了,她若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不知道会有多么开心、多么欣慰,我没辜负她,将你培养得这么好……我……我这个当爹的,呵呵,做得不赖……”
林宇猛地抬起脸,目光灼灼:“那告诉我,我妈是谁?”
林振亭抓过杯子,将酒一股脑儿全灌进肚子里,然后他手撑茶几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
“你的母亲,名叫秦湘云。”
“秦湘云……”林宇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翻涌起无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名字。然而却既不觉得欣喜、也不觉得憎恨,只有……陌生。
陌生人的名字,好像一阵风就能把“秦湘云”这三个字吹走似的。
林宇努力在脑海中勾画出母亲的形象,但却失败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今天之所以会向父亲提出问题,根本就不是为了找回自己的母亲,而仅仅是为了了却多年以来的执念。
就好像机器上的一小块零件,缺失了,并不影响正常运转,但终究显得不够完美。
林振亭道:“小宇,别怪她,她是迫不得已。”
林宇当然不会怪,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亲娘是什么样子,恨是肯定恨不起来的。同样,也喜欢不起来。
指望一个从小就不知道自己亲妈是谁,见惯了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凭借着狠辣心性、杀伐果断,方才逐渐成长起来的枭雄人物,乍一听到母亲的名字就痛哭流涕,叫嚷着“我想妈妈、我想妈妈、我一定要找到她”,那太不现实了。
林宇早已不是几岁大的娃娃了,这种近乎于凉薄的冷静,或许在很多人看来等同于冷血,但毫无疑问,也是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林振亭怅怅然道:“你从小就是没娘的孩子,没有母亲的呵护,而我作为父亲,粗心大意,对你的关心又总是不够。小宇,现在的你,地位尊崇、名扬天下,总有无数人围着你转,他们或男或女,爱你、惧你、羡你、求你。
你长大了,而且非同一般的成功,没有什么难得住你,更没有什么能伤害得了你,你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自然也不需要一个徒有虚名的母亲。他在你心里,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代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但我要你记得,要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这些话记在心里。”他缓缓转过身,牢牢盯视着儿子,字句铿锵,“你的母亲,为你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她当年若是不走,你就活不到今天,更不会有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林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似乎觉得自己那番话说得有些太刻薄,林振亭的面色缓和了几分。他慢慢走回来,重新在茶几旁盘膝坐了,望着墙角茂盛的盆栽,低声道:“小宇,想听听我们的故事么?”
“好。”
林振亭露出了一抹微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花雕酒,脑海中翻涌起尘封已久的回忆:
“我出生在抚安县,你爷爷早年经商,家底殷实,在当地算是富户。他年少时跟过一老先生识文断字,深知读书的重要性,故而对我和你大伯始终严加要求。只不过,你大伯太不成器,教人失望,而我勉强能算天赋尚可,又加之勤奋好学,成绩始终不错。
儿子啊,若论学习的用功程度,老爹我甩你十八条街啊。你自己想想,我也花了那么多年供你念书,你考了多少个不及格回来?上初中时,一上课就溜号儿,老师三天两头的叫家长。要不是你菲菲姐拦着,我早就把你腿打折了……”
林宇嘴角狠狠一抽,闷声道:“爸,说重点。”
“咳咳,一想起你不好好学习我就来气,跑题了……”林振亭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二十岁那一年,我考上了嘉安师范大学,成为抚安县的第一名大学生,也算是为老林家长脸了。
后来江南省的几所大学合并,嘉安师范大学合并入嘉安大学,成为其下的师范学院。但在当年,嘉安师范大学可是整个江南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你的母亲。”
林振亭仰起脸,他的鬓角已然花白,但目光却依旧明亮:“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碎花长裙,踩着白色的凉鞋,扎着两个马尾辫,左手提一只暖水瓶,右手抱着搪瓷盆。她的笑声爽朗,甜的好像蜜糖,走起路来又快得仿佛一阵风……儿子,你能想象得出来,那种画面么?”
“想不出来。”林宇很不配合的回答。
林振亭把脸一沉:“你闭上眼睛,再想想。”
林宇顺从的闭上了眼睛,微微皱起了眉。
林振亭笑眯眯的问:“想到什么了?”
“如花。”
林振亭当即就炸了毛:“小崽子,我看你欠抽!”
“别别别,爸,你息怒,息怒。”林宇睁开眼,忙不迭的摆了摆手,“虽然想象不出来,但我大概懂了,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好像我第一次见到晓晓……”
林振亭强压下怒火,喝了一大口酒,脸颊又泛起了痴迷的微笑:“我第二次看到你妈的时候,她穿着……”
“行了行了,你能不能捡重点的讲?”林宇手扶额头,“爸,我快进一下行不行?你们那个年代的画风我接受不了,就别提这些琐碎的东西了。”
林振亭咬了咬牙,将杯里的酒一口干了,道:“然后你妈就怀了你。”
林宇:┌。Д。┐
卧槽,这是不是又有点儿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