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清点着各宫送来的赏赐,兰煜的脸上愁色愈发浓重,如同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泛起阵阵波澜。
纤云见状问道:“奴婢一一清点了,小主可是觉得这些赏赐单薄了些?”
兰煜轻抚过桌上的紫檀大肚弥勒佛,殿中时时弥散淡雅的馨香,那是皇后嘱人送来的六盆白玉兰,因着兰煜名中带有兰字,皇后便言道此花与兰煜再相称不过,悉数赐与了兰煜。
午后正是日头充沛之时,阳光播散在翠薇筑,令床榻上的孔雀罗绣合德二仙轻容纱更加映射出粼粼的光芒,这是惠嫔的赏赐。而在众多娘娘的赏赐中,唯是皇后、贵妃与惠嫔三人的赏赐最为厚重。只这三样贡品,便已让翠薇筑一应老旧的陈设黯然失色。
兰煜的脸上未曾因为满殿的稀世珍品浮现任何喜色,尽管每一样,都是她十五年来未曾见过的,她觉得自己当真是少见多怪的井底之蛙,只些许的恩惠便让她坐立不安。兰煜觑着远处的未央殿,问道:“你可有见到慧贵人的赏赐?”
纤云回道:“贵妃娘娘身边的素云刚刚来过,奴婢瞧着贵妃娘娘赏她那面苏绣沉香木树雕屏风,也是珍贵得紧。”
兰煜拿着手中的记档,上面一一记载着各宫娘娘的赏赐名目,无一缺漏,道“除却那面屏风,咱们宫里的赏赐,竟是慧贵人的一倍之多。”
纤云眼神一滞,随即翻看着记档,却与兰煜所说一般无二,只听兰煜道:“其它主位娘娘的赏赐并未有所不妥,而多出来的赏赐,全是从皇后,贵妃和惠嫔宫中所出。”
纤云一时脸上布满了疑色,小心道:“想来是三位娘娘嘉许小主静默守礼?奴婢看这大肚弥勒佛,雕工精致,细微之处的包浆也晶莹通透,弥勒佛本也是福泽通透的,如今开过光,也是大大的福气。”
兰煜未置可否,凝声朝纤云道:“素云姑姑来时,可曾说些什么?”
纤云答道:“素云姑姑忙着办贵妃娘娘交代下的事,只放下赏赐便离开了,小主可觉得有不妥?”纤云觑着愁眉不展的兰煜,却不见其言语。思虑多时,兰煜微一摇头,吩咐了纤云道:“将这弥勒佛供奉起来,平日洒扫时仔细着些,还有这紫罗兰,细细打理着,可别让它谢了。”
纤云依言将赏赐一一收起,因皇后与众位娘娘都吩咐了不必上门道谢,兰煜想着若是硬要叨扰,没得惹得众位娘娘不快,便也乐得闲在。
而在未央殿中,宝音面色却是阴沉之中带着羞愤的微红,底下的宫女小心翼翼收拾着三彩陶瓷的碎片,那是荣嫔晌午着人送来,不过半天的功夫,便化为碎片,依稀闪烁着油亮的光彩。
宝音的容貌不同于一般蒙古女子的大气方正,却更像是含苞待放的仙客来,小巧白皙,可以想见若是来日眉眼间长开了,该是清秀俏丽的美人。此时她稚嫩的脸上,却在盛怒之下显得扭曲可怖,孟知想要出口相劝,却在宝音的气势下缄默不语,只听宝音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再重复一次,佟贵妃身边的素云来时,都说了些什么。”
迎着宝音满是怒火的语气,孟知言道:“她说便说了,小主还是......”
孟知的话尚未说完,换来的却是宝音手中又一座茶盏被打碎,瓷盏破碎之声显得宝音的声音更加尖锐刺耳,“我让你再重复一次!听不懂我的话吗!”
孟知顾不得遍地狼藉,慌忙跪下,声音中满是颤抖:“素云姑姑说,贵妃娘娘要她转达小主,赏赐给小主这面苏绣根雕屏风,乃是用沉香木所制,沉香最能使人平心静气,希望小主日后好好修心养性,莫要....莫要信口开河,不守本分。”
宝音紧紧攥着衣角,使得原本精致的芙蓉袖摆褶皱不堪,“好一个信口开河,不守本分!她不过一个贵妃罢了,咱们现在就去找老祖宗,让她给我晋为贵妃,好让她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宝音的话引得孟知一阵摆手,极力劝阻道:“小主,奴婢在想咱们好端端地怎得会被她训斥一顿,莫不成是小主那日在坤宁宫外的话,被她听了去?”
宝音轻哼一声,道:“那天她根本不在,哪里会听见。”
孟知一时无言以对,一旁冬巧却轻咬着嘴唇,道:“奴婢记得,那日咱们在宫道上,曾遇见过戴答应,难不成是她在背后向佟贵妃嚼的舌根子?”
宝音朝着翠薇筑的方向怒目而视,额头间已是沁出许多汗水,道:“那天咱们在宫道上根本没见过别人,不是她还能是谁!。来时太后阿姐还嘱咐我当心宫里的人,我竟没想过头一个贱蹄子居然出在自己宫里。”
宝音蓦地站起,直咧咧地向外走去,孟知知道她要去质问兰煜,孟知本是宝音额吉阿郁赐身边的义女,阿郁赐看重孟知沉着稳重,便命她作为宝音的陪嫁侍女,好时时劝阻着年轻气盛的宝音。
而宝音此时的样子,却引得孟知心中一阵烦躁,早知宝音在闺中时便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孟知入宫后并未依宫规从云为名,也是因为宝音嫌云字俗气,叫嚷着不肯更改,才使得孟知以原名在宫中。如今跟她在宫里,这般冲动的性子,还不知要闯出多少祸端。
强忍住心中的不耐,孟知挡在宝音身前道:“小主息怒,这戴答应本就拿了小主的把柄,如今小主这么一闹,她若告到了皇后娘娘那,再有贵妃作证,怕老祖宗也不好替咱们说话啊。”
殿内倏然鸦雀无声,连宝音原本因气愤而急促的呼吸之声也不得闻,许久,响起宝音自得又诡异的声音:“草原上么,我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如今来了这紫禁城,更别指望着谁能欺负了我去。今日便罢,此后她休想过安生日子!”
宝音的脸冷若沉冰,孟知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知宝音惯是得理不让人的性子,却也只能先做安抚,日后打算了。
当晚,玄烨翻了景妍的牌子,凤鸾春恩车在晚膳后停在了景仁宫,一众宫女太监服侍景妍梳洗后,由值夜太监卷了被子,将景妍抬入乾清宫,她成了秀女大选后玄烨召幸的第一位妃嫔。
此后的一个月内,觅瑛、穆常在陈槿、密常在王语黎等一众秀女接连被皇帝召幸,景妍与王语黎同先头的荣嫔平分秋色,成为宫中近时最为得宠的女子,其余妃嫔玄烨也时有眷顾,宝音则是因为皇后出言道其年岁尚小,不宜侍寝,皇帝便命内务府年后再挂置其绿头牌。
而兰煜和清还,却浑然被皇帝忘却了一般,入宫月余也未曾侍寝。
按照祖训,每月初一皇帝应留宿于坤宁宫,敬事房便在记档上记下了皇后的名字。晢瑛随手翻着记档,倩云端来铜盆为晢瑛净手,瞥着案几上的记档,半月来大半是景妍和荣嫔的名字,道:“咱们二小姐哪点比不上姝贵人,偏她这么得宠。”
晢瑛笑叹道:“皇上喜欢有才情的女子,觅瑛却是比不过。”
倩云语气迟疑地道:“咱们二小姐,似乎并无意于恩宠。”
晢瑛目光低沉,抚着额头:“她何时不是这样糊涂,口口声声嚷嚷着不想入宫。咱们旗人,哪个不是要入宫阅选,更不要说还是咱们钮祜禄氏这样的门第。偏她净想着那不着边际的事。”
提起觅瑛,倩云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二小姐自幼便是敏感执拗的性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还不是得娘娘替她费心筹谋。”
晢瑛随手拨弄着案几上的算盘,银算盘珠的声音响亮悦耳,“本宫之所以向皇上提及,订立后宫妃嫔编制,使得主位妃嫔各有定数。这一来,是让这后宫尊卑有序,高位压制低位,省去了本宫不少心思。否则由着皇上一个个的晋封,本宫这皇后做得也索然无味。二来,有本宫向皇上进言,给觅瑛早些封了贵妃,也能早早断了她们的念想,不至于肥水流了外人田。”
后宫嫔妃的位分,皇后之下,本是仅有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庶妃之分,且各位分人数无所限定,而后在晢瑛的提议下,玄烨才正式划定,皇后之下,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4人,嫔6人,为主位妃嫔。主位之下,贵人、答应、常在之位则无限制。
倩云对晢瑛的做法十分钦佩,笑道:“一旦这高低尊卑有了定数,僧多粥少,那些人必然费劲了心思往上爬,咱们也好看她们鹬蚌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