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月肯首,那双搅弄云魂的眸子却向殿外遥遥睇去——
“丞相,好像有人往这儿来了。”
顾珩皱了皱眉,迈步走向殿门处,透过两扇半掩的门缝,看见拾翠殿外的海棠树后,一名小宫女神情鬼祟地向拾翠殿走来。
听着屋外的动静,观月心急如焚,也走到门前,惧怯地握住顾珩的袖子。
“丞相,还是躲一躲吧。”
燕帝仰仗顾珩才智,即便今日秦观月与顾珩同时被发现,燕帝也不敢处置顾珩任何。
可秦观月只是一介妃御,若被扣上丞相私会,秽乱宫闱的罪名,就算是秦国府在身后撑腰,她也定会被重重处置。
观月按捺不住,转身就要向内阁的层层帘幔后面躲,可门外的脚步声渐近,似乎已经要来不及了。
“过来。”
情急之际,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观月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带着她躺倒在一旁逼仄狭小的高柜之后。
几乎是同时,殿门啪地一声被推开,强烈的日光自天际流泻在拾翠殿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透过高柜底下的缝隙向殿门处看去,只见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的软鞋迈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双侍卫云靴。
秦观月不由得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将视线收回来,却对上了一道更为幽深的目光。
拾翠殿荒置已久,这高柜之后是殿内惟一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但这里极其狭窄,仅能容一人躺下。且由于久年失修,高柜早已枯朽,只消稍一触碰便会发出吱呀的响声。
观月不敢动,只能将整个人蜷缩起来,细润的掌心紧张地抵着顾珩宽阔的胸膛,几乎她只要稍一垂首,便能碰到顾珩的鼻尖。她还披着顾珩的雪袍,袍摆垂散在顾珩身上,如同软绵的云雾缭绕着苍翠的雪松。
又是吱呀一声,殿门被人重重关上,宫女娇怯的低语在静谧的殿内显得极为清晰。
“钟郎,我怕……这里不会有人来吧?”
“放心吧,这地方连宫里头的野猫都不来,况且现在正是午憩的时候,不会有人的。”男子竭力着压抑着急躁,却还是急切地上了手。
“哎呀!你……”少女的惊呼很快便被吞噬成了一片含糊杂乱的低咽声。
衣裙落地,堆在了那宫女的脚踝边。他们并不知道这屋里还有其他人,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燕帝为人荒唐,被他看上的宫人不在少数,上行下效,燕宫里宫女与太监对食、与侍卫寻乐的事情不在少数,只是如今尚在白日,便有如此轻浮之事,实在教人难堪。
观月往日在秦国公府虽然也学过不少伺候人的法子,这样亲临其境却是头一次,涓涓细流声分外明显,听得观月面红耳赤,只觉身上如火燎般滚烫。
顾珩的处境似乎更为局促,他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无奈地虚放在她的腰间。
顾珩幽沉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那截雪白的颈在尤为刺目,透着混乱迷离的绯红,像是美丽却脆弱的泡沫,似乎只要他轻轻触碰,就会破碎。
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摒弃所有杂念,隔绝一切音讯。然而当他闭上眼之后,在昏暗狭小的角落,嗅觉与触觉反而被无限放大,哪怕是她细如虫蚁爬过的微小动作,都能轻易地牵引身腔内的震啸。
两具同样火热的躯壳紧紧贴覆在一起,观月微微领口处透出的幽香,像是一点不慎降落在干柴上的火光,将他不可言说的秘密暗暗点燃。
顾珩握紧了手中的玉拂尘,几乎要将其握碎,他似乎感到修炼多年的克己自制,在某一瞬间悄然崩塌。
第11章
她不禁想起在那夜昏黄的烛光下,那张纤薄而脆弱的信纸,也在他修长的指头下被他折叠。
那一双手,掌握着大燕的江山,能够搅弄庙堂风云,左右帝王,暗藏着把控一切的力量,与阴谋的美学。
顾珩的缄默极具张力,他让秦观月窥测不透,甚至不敢揣度。
自秦观月入秦府为香姬之时,便深谙驭控之法则,但对于秦小世子的坦率来说,顾珩是被墨洇的纸,让人看不出其中的章法与心绪。
那宫女似乎寻到了新密与奇异,在一干缄默中,书写着自己的春秋。而对于顾珩与秦观月,无异于是更为深重复杂的折磨。
秦观月想要从这样的境地脱身,让神智有清醒的余地,却被顾珩紧紧按住腰肢。
顾珩几乎是从咬牙挤出的字句,压低了疲倦的嗓音:“别动。”
好在那二人已不理会旁的,在画卷中誊写他们的篇章,并未听见这一声低微的声响。
秦观月顺从地不再乱动,用那双湿漉漉的杏眼望着顾珩,冰凉柔软的青丝一下一下地拂扫过他的手背,侵袭着他的心绪。
“钟郎,去那儿吧。”宫女娇滴滴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屋内的动静停了一会儿,两人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瞬,便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而后,本就腐朽的高柜颤颤一振。
动静又起,这次还比上次的声音更近。
仅仅隔了一扇高柜。
那高柜久经年岁,早已禁不起这样的磕撞,每一下摇动都显得岌岌可危,将要坍塌。
透过缝隙,秦观月已看不见那宫女的绣花鞋,只剩下侍卫的云靴还在柜前站着。
高柜每每摇晃一下,便使高柜后面本就不宽裕的缝隙更加狭隘。
顾珩脸上的红已到了耳根,而且蔓延到身后颈间,仿佛朝霞浓郁。
高柜推动着秦观月也随之晃动,使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
并不算厌恶,但滋味也算不上好。
不知过了多久,那吱吱呀呀的柜子才渐渐平稳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
秦观月低垂着眉目,她身上的幽香又如魑魅般散开在空气里。
待那对放肆之徒离开,他的内心才渐渐平缓下来。
但与此同时,像是从一场难以言说的历练中挣脱而出,只感到无尽的疲惫。
秦观月极为艰难地在这狭小的地方起身,却又“哎呀”一声跌回了顾珩的怀抱。
顾珩是什么样的人?秦观月只觉得他疏离而又亲切,而这两种关系则极为不相称。
秦观月白净的玉颈登时染上了薄薄的绯红,支吾着轻声解释:“丞相,衣裳……”
顾珩艰难地垂眸看下去,原来是秦观月的裙摆被他压在了背后。
一滴汗顺着额头流入他的鬓角,他的声音沾染着沉倦的低哑:“你来。”
秦观月垂下水眸,掩盖着眼底不易察觉的愉悦,她低声应好。
几缕乌发如瀑流般地散落在顾珩的脖颈上,像羽毛般轻柔地抚过。
她缓缓地探出手,直到净白如玉的指尖触碰到那被他压在身下的衣料,她又刻意将动作放缓,慢条斯理地将那衣料抽出来。
她假装不小心抚过顾珩的手背,用指节轻轻刮了一下。
顾珩并不善于与秦观月打个来回,只惊诧般极快的将手收回。
而秦观月此时耳尖已泛上绯红,又恰好落在顾珩眼中。
艳极的红与纯净如玉的白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顾珩撇开眼,却不自知地将指骨捏出了响声。
他感到呼吸将要凝滞。
终于,她将最后一点衣料抽走。
顾珩如释重负,像是将要溺毙之人乍见天光,恨不能立刻推开这个妖物。
好在她终于愿意放过他,扶着墙起了身。
顾珩当即如同避开洪水猛兽般急急起身,连一贯爱惜的玉拂尘扫过了地面尘灰也毫不在意。
他欲离开,却又被秦观月娇婉千转的声音叫住:“丞相。”
顾珩回过身,却避开她的眼神:“还有何事?”
“柜中灰尘多,丞相的衣裳适才不小心沾了污脏……待我回去清洗干净,再命墨隐还到清平观中。”
顾珩的目光落在秦观月手中,她已将那雪袍褪下,抱在怀中奉上。
“不必还了。”顾珩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的姿态,每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反复的斟酌,“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片刻无言,顾珩想了想,又伸过手:“还是由我带回去吧。”
毕竟是他的贴身之物,燕宫之内又只有他会用这样的浮华锦制衣,教人看见不妥。
秦观月欲言又止,但还是将那雪袍奉给了顾珩。
顾珩接过雪袍,转身离去,并未看见在他身后的观月,唇角漾起了一抹笑。
那是得逞的笑意。
离开拾翠殿后,顾珩并未直接回清平观,而是径直自前往角楼。
角楼是燕宫最高的楼宇,白日值此远望,皇城天地乃至山野草原尽收眼底;夜时来此眺望,近乎伸手可摘星。
每每心绪杂乱,顾珩便会来此登高远眺,喜欢立于凭栏前观望流云依偎,俯瞰天地壮丽浮华,似乎能找回一点早已消弭不见的初心。
今日在来此处,心境确是更为复杂。
世人皆仰慕他高洁如兰,以为他是全无欲念的仙人,赞他宛如楷书般庄重的气质。
的确,伪装的久了,几乎连他自己也要相信。
可实则惟有他自己清楚,之所以修炼,是为了抑制天性。
“顾相,起风了。”贺风将一件青云氅捧来。
这元是顾珩拜相伊年,燕帝赏赐的那件,意为平步青云,仕途显达。
此刻顾珩看来,讽刺的他眉心一跳。
“花开了。”顾珩清冷的指肚抚上石雕角上一株花苞。
他鲜少这样怜惜的触碰事物,就像,触碰她一样。
天下清平,庙宇安定是圣人自省的标准,经此一役,顾珩圣人的盔甲开始开裂,透出一缕细微的光来,但这很快就被贺风捕捉到。
只见贺风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扯去了那朵花苞。
“顾相,不合时宜的花,就算开了也是罪过,这是您教我的。”
“什么意思?”顾珩将平息的□□却被怒火取代,他羞愧、甚至是愤怒,连贺风都看出了他微不可察的变化。
贺风屏息一拜:“顾相要的是——”,他及时打住了,“不该和那些俗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