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安排自是妥帖。”林铎颔首道,“纵然两位舅父不和我提起,其实我也打算今日将此事与你们说道。”
  先头太后命人将嫁妆送来,他看她神色落寞,便知她心下难过,而今她有了切切实实的娘家人,为她置办嫁妆,缝订嫁衣,热热闹闹地送她出阁,也算是全了她的遗憾。
  此两桩事言罢,林铎本以为大抵是了了,却见唐湛唐泽对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还有话想说。
  但这话似乎是不好说出口。
  既得难以对他道,大抵对他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林铎垂眸缓缓摩挲着杯壁,并未主动开口询问。
  气氛陷入微妙僵持之际,蓦然想起一声。
  “两位唐大人不好开口,那不若便由下官来说吧。”林铎看向沈澄,就见他徐徐道,“虽得下官是外人,对二姑娘的婚事,本不该置喙,可方才两位唐大人在书房内谈论,下官也听到了些,觉得颇为有理。”
  他顿了顿道:“这二姑娘虽说与侯爷有了婚约,但到底还未成亲,先头住在安南侯府也是迫不得已……”
  沈澄的话说了一半,林铎已然剑眉蹙起,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果然就听他继续道:“如今二姑娘认回了唐家,就该回唐家来,在此处待嫁,才算符合礼数。”
  林铎听罢,看向对面的唐湛唐泽,两人皆尴尬地笑着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话。
  林铎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我倒是无甚意见,只是岁岁向来亲她母亲,若窈儿不在,恐怕她会不习惯。”
  “这有何难。”沈澄想也不想,“那便让岁岁一道住在唐府就成。”
  “沈太傅说的是。”唐湛顺势道,“内人已然收拾好了院子,让窈儿和岁岁住在那儿,并无问题。”
  “是啊。”唐泽也道,“侯爷放心,唐家定会照顾好窈儿和岁岁,更何况,离婚期也只剩十余日罢了。”
  十余日……
  罢了……
  林铎强敛起面上的寒沉,努力扯出一丝笑,沉默片刻,只得点了点头,有礼道:“那此事便任凭两位舅父做主。”
  在凉亭内坐了小半炷香的工夫,就有婢子来请,说午宴已然备好了。
  几人便起身往正厅的方向而去,林铎和沈澄行在前头。
  看着林铎面上几乎掩饰不住的不虞,沈澄却是不以为意,虽得他还未成为穆兮窈的义父,但也该行义父之责,唐湛唐泽碍于林铎的身份不好开口,那就便由他来说。
  走了一段,沈澄蓦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方才在书房外,侯爷可是有事要同下官说?”
  林铎看他一眼,思及凉亭之事,淡淡开口。
  “倒也,没什么大事……”
  第56章 话别
  正厅宴罢, 仆侍们撤了碗盏,几个孩子便又跑开去别处玩了。
  婢子们上了清茶, 穆兮窈正与众人一道坐着饮茶消食间,就听得唐湛蓦然道:“窈儿,沈太傅有事想与你说。”
  此言一出,不仅是穆兮窈,众人皆是抬首朝沈澄看去,穆兮窈面露疑惑,放下手中的茶盏, 恭敬地等着沈澄开口。
  沈澄攥了攥掌心, 不知怎的,一时竟有些紧张,片刻后,方才凝视着穆兮窈道:“二姑娘, 沈某有一想法,适才也与二姑娘的两位舅父商量过了, 他们倒没不允,只说到底还是要问过二姑娘的意思。”
  说着,沈澄站起身, 穆兮窈忙也跟着站起来,心下实在猜不出沈澄要同她说什么, 她看向两位舅父, 然他们皆只是面上含笑,不由得使她愈发纳罕了。
  不知所措之际,下一刻, 她就见沈澄神色认真,一字一句地问道:“二姑娘, 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听得“女儿”二字,坐在一侧的林铎心猛地一颤,着实被吓了一跳,然转念想了想,很快便冷静下来。
  穆兮窈同样被吓得不轻,她朱唇微张,一时呆愣在原地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见她这般反应,沈澄继续道:“沈某一生未娶,膝下也无儿无女,至于什么缘由,想来二姑娘也有所耳闻,既得岁岁也与我如此有缘,便想着再将这份缘分加深些,干脆收二姑娘你为义女……”
  沈澄说罢,等待着穆兮窈的回答,可须臾,等来的却是她的眼泪若断线的珍珠般从眸中滚落。
  他不由得慌了神,“沈某只是询问二姑娘的意见,并无逼迫二姑娘的意思,若二姑娘不愿意,沈某绝不强求。”
  唐湛见状,也道:“窈儿,此事在你,你若不愿意只管说出来便是。”
  穆兮窈却只是摇头,哽咽地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她蓦然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大掌握住她的柔荑,垂首看去,便见林铎对她微一颔首,好似在鼓励她一般。
  她这才直视向沈澄,试着出声:“沈大人不恨我吗?毕竟是我父亲害了……”
  她话未说完,但沈澄已了然了她的意思,指元由口·口裙8148以6963收集他扯唇笑了笑,“父辈之间的事,又于你何干,沈某只知道,你是月疏的亲生女儿!”
  听得这最后一句,一股子酸涩骤然涌上穆兮窈鼻尖,顿时令她哭得更凶了些。
  她娘当年真的没有喜欢错人。
  她双膝一屈,当即跪下来,对着沈澄便是一叩首,“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
  沈澄一把扶起穆兮窈,亦忍不住红了眼眶。
  “窈儿,我与你母亲此生终是无缘,但能得你这样一个女儿,也算是一桩幸事。”
  其实,还有一桩事他没有告诉穆兮窈,只等着唐老太君抵京,再向她请求此事。
  若唐老太君能应允,届时她便真的是他的女儿了。
  厅中众人见得这幕,都不由得心生感动,只林铎微微垂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复又坐了半个时辰,林铎起身准备回神机营去,唐湛唐泽意欲送他出门,被林铎拒了,只悄然看了穆兮窈一眼,唐湛唐泽便登时心领神会。
  这对未婚夫妻在成亲前还需得分开十余日,这会儿想要避开旁人悄悄话别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极有眼色地教穆兮窈去送上一送,自己则折身回去了。
  至唐府大门外,穆兮窈眼见小厮替林铎牵来马匹,福了福身道:“侯爷慢走。”
  林铎凝视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便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言罢,他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瞧,等了片刻,终见她朱唇微张,却是信誓旦旦地道了一句:“侯爷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岁岁的。”
  林铎面上本就浅淡的笑意差点没挂住,他默了默,索性直接询问道:“那么多日不能相见,你可会想我?”
  穆兮窈愣了一瞬,旋即颔首柔声答:“定会想的。”
  她这话是不是真,林铎哪里看不出来,方才他同她说让她和岁岁留在唐府之事,她的喜悦溢于言表。
  而今她有了那么多疼爱她的舅舅舅母,有了娘家人,还多了个义父,心下定是十分满足,哪还会对他依依不舍。
  林铎陡然有些气闷。
  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穆兮窈隐约察觉到他的不悦,这才蓦然反应过来,他说这话不就是为了让她表达对他的不舍,而且似乎确实冷淡了些,正想着要不再添上两句,腰肢却猛地被手臂一揽。
  身后几个仆婢见此一幕,睁大双眼,慌不迭垂下脑袋去。
  穆兮窈跌在男人怀里,下一瞬面前陡然一黯,竟是他掀了披风将她藏在了里头。
  紧接着,男人带着不满与侵略的气息在黑暗中扑面而来。
  朱氏在前院交代完管事,正欲往后院去,却见得穆兮窈低垂着脑袋从面前而过。
  她忙喊住她,走近一瞧,便见她以帕掩唇,两颊绯红如霞,连双眸都有些红通通的。
  朱氏惊了惊,想着这送个人莫不是还给送哭了,顿时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怎的还哭了?”
  她去拉穆兮窈的手,初时没拉开,待穆兮窈无奈自己将手放下,却是一愣,旋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儿。
  “你这……”朱氏笑得止不住,直到穆兮窈又羞又窘,急得唤了一声“大表嫂”,她才拼命忍住笑,看着穆兮窈红肿的朱唇道,“看来侯爷当真舍不得你,要不我去同父亲和叔父说说,还是放你回去吧……”
  “大表嫂。”穆兮窈知她玩笑,但还是红着脸道,“往后我嫁进安南侯府,是日日要见他的,这十几日不见还能怎的。”
  “还能怎的?”看着她眼也不眨地说出这话,朱氏一挑眉,“你……”
  她细细打量着穆兮窈,企图在她脸上寻着一些端倪,可一时是实在看不出这位表妹是真的对她这位未来夫君毫不在意,还是单单不开窍了。
  “唉……”
  朱氏长叹了一口气,暗暗摇了摇头,蓦然明白林铎为何生气,一时不由得在心底可怜起那位安南侯来。
  自侯府去往神机营,再从神机营回到安南侯府时,已然戌时。
  林铎如往常一般回到濯墨轩,路过隔壁的雨霖苑,便见里头黑漆漆一片。
  红莲红缨都跟着穆兮窈留在了唐府,其他的仆婢做完活计,也早已熄灯回去歇息了。
  没有她款步出来笑着相迎,柔声唤他侯爷的身影,亦没有尚未睡下的岁岁跑出来奔进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唤他爹爹。
  在安南侯府住了这么多年,林铎头一回感受到一股入骨的寂寥冷清。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阔步往濯墨轩而去,见得站在垂花门外的一个小厮时,吩咐道:“去将方嬷嬷喊来问话。”
  小厮应声去办。
  林铎坐在书案前,等了大抵一盏茶的工夫,便见方嬷嬷扣门入内,毕恭毕敬道:“不知侯爷叫老奴来,有何吩咐?”
  穆兮窈体谅方嬷嬷年迈,并未让她跟着去唐府,就让她留在侯府内,这十几日好生歇息。突然听闻安南侯要召她问话,方嬷嬷不免有些心下惴惴,不知这位主子又想问些什么。
  林铎看向她,问:“方嬷嬷,你是何时开始伺候起夫人母亲的?”
  “打穆老爷当年将姨……”方嬷嬷言至此,倏然止了声儿,她自然也听说了,她家姨娘原是失踪多年的唐家姑娘这事,忙改口道,“夫人的母亲带回荆县后,便伺候在侧了。”
  林铎又问:“那时夫人的母亲就已有了身孕?”
  “是。”方嬷嬷颔首。
  “可记得她当时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方嬷嬷思忖半晌,“似乎……是两月左右,还记得那时穆夫人很生气,因得老爷外出三月,回来就带回身怀两月的妾,不就意味着刚离府就偷了腥吗。”
  林铎剑眉微蹙,沉默许久,又问:“你家老爷是何时带着夫人的母亲回的荆县,可还记得具体的日子?”
  “记得。”方嬷嬷答得快,几乎是想也不想道,“是端午那日。”
  方嬷嬷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就是因为那日佳节刘氏备好了一切,只等着与分别多月的夫君团圆,却没想到穆老爷却带回来一个妾。
  刘氏当晚大发雷霆,还因此罚了不少奴婢。
  林铎在心下暗暗算起来,端午是在五月初五,他记得唐月疏是在四月走失的,可被穆致诚带到穆家时却已怀胎两月。
  看来,窈儿真的不是穆致诚的女儿。
  今日唐家人多,此事他到底不好随意说出口,毕竟有损唐月疏名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