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这才点了点头,欢欢喜喜地从花器里取了一大捧花,跟着简余彦走了。
“这些花我都买走。如果钱不够的话,我明天一并给你。”简余彦说着把钱包里厚厚一沓现金全部拿了出来,不待叶繁枝回答,便半拥半哄地把那女子带上了车。
他向两位警察道了声谢,随即驾车驶离了。
两个报警电话一次性得到了解决,警员们也高高兴兴地打道回府了。
关门前,叶繁枝又接待了两个客户,整理了订单,又整理了明天去鲜切花市场批发的品种。在空隙的时候,偶尔想起那女子,总觉得有种奇怪之感。
数日后的晚上,叶繁枝专心研究着整容外科的专业书。
“一束香槟玫瑰。”
那人一说话,叶繁枝便愣了。她抬头,面前站着的竟然是简余彦医生。白天的时候,两人也曾在大厅遇到,但他照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便默不作声地擦肩而过了。
“好的,请稍候片刻。”叶繁枝如招呼寻常顾客一般地招呼简余彦,询问他的要求后,方从大铁桶中取出花,开始修剪枝叶。
简余彦于百无聊赖中扫到了长桌上那本厚厚的外科整形方面的专业书,随手翻了翻,甚为诧异:“你还看这个?”
叶繁枝此时正专心地包扎花束,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简余彦在跟她说话。她轻声解释:“我不是医学专业毕业,所以只能以勤补拙。”
简余彦“哦”了一声,便不置可否地移开眼,转而打量四周。花店面积并不大,但每个角落都进行了合理布置,临街的两面落地玻璃窗边摆放的是各式鲜花,另一面白墙上则是在原木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多肉,中间是原木色的长工作台,让人一进来便有种很舒适温馨的感觉。
两人不说话的时候,店内便安静沉寂起来。一时间,连叶繁枝用包装纸包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最后,叶繁枝将包扎好的玫瑰花装入纸盒,然后盖上纸盖,系好缎带,含笑捧给了简余彦:“你好,二百二十块。因为那晚你多给了三百多块,所以我今天还要找你……”
“不用了。”简余彦拿起花束便走人,到了门口处,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说,“叶小姐,那晚的事情……谢谢你了。”
此后,简余彦隔日便会来买一束花,而且每回都是不同的品种。但两人之间的对话仅限于简余彦问她“多少钱”,然后她回答多少钱,最后简余彦便会默不作声地付账离开。
但凡第二天两人在医院遇到,简余彦都只是淡淡地扫她一眼,而后交错离开,仿佛前一晚来她花店买花的是另外一个人。
简医生显然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好在叶繁枝也不想攀高枝,她只想把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好,安安稳稳地拿自己应得的一份工资,养活大哥和自己而已。所以,叶繁枝从来不介意,也不在意。
只是偶尔听见李琪在庄依林面前提及简医生,以及庄依林说起简医生的时候,她心中不免会疑惑万分:就简医生这不冷不热、不阴不阳的个性,庄依林怎么会喜欢呢?
但转念一想,喜欢与爱这种东西,是世界上最难控制的。如果能控制,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爱情事故”呢?
就比如她吧,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天下午时分,医院来了一对咨询唇腭裂修复手术的母子。当时的咨询处就叶繁枝和庄依林两人。
庄依林素来“火眼金睛”,她一眼就从这对母子的衣着看出了他们的经济状况,便知道这对母子是冲着他们医院的免费修复手术过来的。她并不想浪费口舌接待,便找了个借口起身说:“叶繁枝,我突然想起来了,我有事要去找简医生。”
“可是我……”叶繁枝想喊住她,想说自己才上班不久,从未一个人单独接待过客户。但庄依林摆明了不想接待这对母子,叶繁枝只有硬着头皮含笑起身:“你们好,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的吗?”
那母亲怯怯地坐了下来,拉过儿子,让叶繁枝看一下孩子的情况:“护士小姐,听说你们这里有免费的修复手术。你看我娃儿的嘴巴,也不知你们这边能不能做这种免费手术。”说到这里,她搓了搓衣服下摆,羞涩地说:“我今天带娃来,也是想咨询一下。但是,我们没那么多钱给娃治病。”
由于当年叶氏基金会曾资助过很多唇腭裂的孩子,叶繁枝对这一方面的专业知识了解得相对多一些。于是,她登记了孩子的资料:“孩子的这个情况需要让我们医院专业的医生来面诊决定。你稍等一下,我联系一下医生。”
她问了陈越关于唇腭裂修复的情况,最后拨到了许诺这里。许诺说李院目前正好有个小空当,她询问一下,再回复她。叶繁枝忙说好。许诺身为院长助理,待人很是热情亲切,并不像庄依林、李琪那般势利精明。
趁着等回复的空当,叶繁枝与孩子聊了起来,问他叫什么。孩子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说:“我叫平安,平安如意的平安。”
“平安,你好。我叫叶繁枝。”叶繁枝把自己的胸牌指给他看,“你可以叫我叶姐姐或者繁枝姐姐。”
没多久,许诺便回了电话过来,说李院请他们上去。
想到要见李长信,叶繁枝有一秒的迟疑。但这是工作,是不可能避开的。叶繁枝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打气后,带着母子二人搭乘电梯去了李长信的办公室。
洛海连日的阴雨天,雨滴淅淅沥沥不断,然而这一天的天气却是极好。李长信身后是很大的玻璃窗,金灿灿的阳光透过光洁清透的玻璃铺天盖地地涌入。他整个人便沉浸在一片和煦的光芒中,温暖安宁。
李长信合上了手中的资料,抬头招呼病患。大约也是没有料到会看到她,所以明显一愣。但他很快恢复了原状,专业仔细地开始检查孩子情况。
“做唇腭裂手术时,我们会在上腭的两侧做切口,将软组织进行游离,然后向中间推移,将两侧的肌肉、黏骨膜和黏膜分层缝合,最后重建上腭。但是孩子的后期恢复并不怎么理想,你看这里,鼻翼和鼻小柱呈畸形……”
眼前的这个认真诊治病患的人,冷静从容,自信干练。叶繁枝有一瞬间的恍惚失神,她真的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吗?真的曾与他共同生活过两年吗?叶繁枝自己开始有种不确定感。
叶繁枝极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打开笔记开始记录李长信与客户之间的对话,以便日后自己可以专业地与人交流。
李长信注意到了,公式化地对她说:“如果工作需要的话,你也可以录下来。”
叶繁枝呆了呆,反应过来后,忙打开了手机录音。她注意到李长信刻意放缓了语速,方便她录下所有要点。
“牙槽嵴裂隙导致牙齿扭曲,牙列不齐。如果要更好地修复牙槽嵴裂隙,愈合已经分离的上颌骨,进行牙槽嵴裂植骨手术则是最好的办法,然后再对牙齿进行正畸治疗。牙槽嵴裂植骨手术需要掀起唇侧和腭侧的牙龈组织瓣,然后严密缝合,最后形成植骨腔隙,再植入自体松质骨。这个手术后基本上可以恢复前颌骨的稳定以及牙弓的完整,然后诱导牙胚在缺牙间隙重新长出……”
那母亲很紧张地问了关于免费手术的问题。李长信表示医院确实每个月有一场免费修复手术,但每个人只免费修复一期,并且目前已经排到大半年后了。那母亲闻言,表情明显大松了一口气:“免费一期也行。对于我们这样的穷人而言,这也是一大笔钱。”
“不过这次修复后可能还会遗留一些小问题,例如切口的瘢痕增生等,不过这些可再做进一步处理。”
“咱娃这情况,一般要修复几期?”
“这个具体要看个人的恢复情况。这样吧,我先给孩子做第一期修复手术。如果以后孩子有其他问题需要继续修复的话,你再来医院找我。”
那母亲连声道谢,感激不已。
许诺敲了敲门,推门而进:“李院,你的手术时间到了。”
“好,我知道了。”李长信转头对那对母子说,“那我们就这么定下来,具体的手术时间以及各种流程安排,你可以跟这位叶小姐联系。”
叶小姐。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叶繁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数秒后,她才意识到,李长信所说的叶小姐指的便是她。
叶小姐。这个称呼公私分明,毫不拖泥带水。
那一秒,叶繁枝心头不可抑制地泛起一阵针扎似的隐秘疼痛。
她合上了笔记本:“好的。麻烦您了,李院。”
“不客气。”说的是“不客气”三个字,但事实上李长信的每一个字都十分客气疏离。
“李院,如果可以,请尽量帮忙提前安排手术,也好让孩子早些恢复健康。”
“好。”
平安妈妈与叶繁枝根据流程在合同上核对并签了字,然后带着孩子感激地跟她道别。平安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对她抿嘴微笑:“叶姐姐,再见。”
平安羞涩怯懦的脸让叶繁枝想起曾经的小天。
当年的小天如果没有得那个病的话,如今都应该要小学毕业了吧。
犹记得那一年,她答应过小天,等他手术做好后,就带他去游乐场玩。可到最后都没实现。
当时的叶氏慈善基金捐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但小天是当时她第一个亲自接手资助项目的孩子,而且是唯一一个去世的孩子。因为遗憾与不舍,所以这些年,叶繁枝总是不免会想起他。
想起他稚嫩可爱的脸,想起他天真无邪的笑容。
想起小天没去成的那个游乐场,想起她与李长信以及孩子们曾在那里度过的大半天。
想起那时自己想小心翼翼地接近李长信,但又怕被他拒绝的忐忑不安的心情。
那时候,很多人都叫她叶家公主。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也是会怕被自己的心上人拒绝的。
那个下午,叶繁枝无法克制地想起了过往,一度红了眼。她怕同事们看出异样,便借口不舒服,去了洗手间平复心情。
回来后,她面色如常地回到了工作岗位,有条不紊地与李长信的助理许诺核对了李长信的日程表。许诺把平安的手术时间插了队,提前到了半个月后的一个空档期。
后来,许诺无意中说了一句:“李院也不知怎么的,特别重视这个叫平安的孩子……本来都已经排满了,起码要在半年后。这手术时间是硬生生给挤出来的。”
叶繁枝才知道这个手术日期是李长信亲自定下来的。
这晚,简余彦又把车停在了花店门口。
从透明的玻璃窗望进去,只见叶繁枝在工作长台上翻着厚厚的专业书,拿着笔认真地在画重点做笔记。有一绺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滑落下来,她随即用手拨到了耳后。一低头,发丝随即又掉落下来,微微颤颤地垂在白嫩的耳畔,为其平添了一抹风流妩媚。
拥有这么一副好容貌和一副玲珑有致好身材的女子,竟然甘于从事两份平凡而又辛苦的工作。
他在医院见过庄依林对她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场面。而她一直唯唯诺诺,忍气吞声。
这还不是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不像医院里的其他女生,每天上赶着对他们这一群工作好、待遇佳的单身男医生献殷勤。她似乎对他和医院的任何医生都没有半分兴趣。
太多所谓的美女,不都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的姿色,想不劳而获吗?虽然他特别厌恶这种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像叶繁枝这样的容色,完全是有不少捷径可走的。
最简单的,就是找一个医院的男医生恋爱结婚,这样她就完全不必这么辛苦地打两份工了。
简余彦在医院与任何医生都相交不深,但无意中听到过男医生们的谈论,说医院新来的两个美容咨询师不错,一个美艳一个可爱,并且都是纯天然的美女。很显然,其中一个指的便是她——叶繁枝。
只要她愿意,显然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成为他们其中某位医生的女朋友的。但就目前看来,她似乎并没有这份心思。
所以,简余彦不解之余又觉得这个叫叶繁枝的有几分与众不同。
大约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这一晚他做了一件让自己都觉得惊讶的事情。
叶繁枝将包扎好的小雏菊递给了他。简余彦接过,随手搁在了桌上。他拿起笔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一张脸,对她说:“对我们美容整形来说,给客户做手术前的设计是最重要的,因为它将直接关系到最后的整形效果。只有设计适合客户的术前方案,选择最适合客户的手术方式,才可能达到最完美的整形效果。术前设计呢,又有很多原则。比如主次原则,这个原则呢,决定的是我们手术的先后顺序。
“又比如重中之重的整体原则,我们在做术前设计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宏观的整体设计思维。举个例子,很多人会拿明星的照片来让我们整形,说什么xx明星的眼睛很大很美,xx明星的鼻子很精致,xx明星的嘴巴很漂亮,xx明星的脸形很完美……明星们的眼睛、嘴巴、鼻子确实很美,但并不一定就适合我们的客户。如果不协调的五官放在一张脸上就会是一个事故现场,一场灾难。这就是有的人,五官单独看都不过是普普通通而已,但放在一起就特别舒服好看;而有的人,五官的每个部分分开来看都很美很精致,但整张脸看起来很奇怪的原因。
“还有,比如美学标准原则。其中最常规的是‘三庭五眼’,还有可逆性优先原则、个性原则、开运原则等。”
叶繁枝问:“开运?”
“对,现在很多客户特别是女性做整形是为了开运、旺夫等,比如面相学上说的‘面颊丰满、额头宽阔,都表示旺夫、财运好’。她们会根据面相学上说的一些好运的面相而整形。你如果想做好美容咨询这份工作,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仅外科整形方面的专业书,连面相学的书都必须要涉猎。当然还必须要有心理学方面的一些知识。”
第一次有人这么系统地给她讲解,叶繁枝听得津津有味,她感激的同时又觉得有几分受宠若惊。简余彦从来都是一副阴柔冷漠模样,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今晚居然一下子给她讲了这么多的专业知识。叶繁枝十分感激:“谢谢你,简医生。”简余彦耸了耸肩,而后付钱走人。
陈越主任安排她和江一心跟着庄依林和李琪两个人学习,但两人早已经咂摸出了味道。庄依林和李琪碍于陈越,明面上会指点两句,但暗地里却是不愿真心教她们什么东西的。两人无可奈何,也只好尽量看专业书自学,偷偷观察她们是怎么与客户交流、怎么与客户成功签合同的。
隔了一个晚上,他又来买花,留下了几本与外科整形相关的书给她:“我家里的几本书,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叶繁枝不由再度受宠若惊:“谢谢简医生,我一定好好看。”
简余彦则是如往常一样,付钱拿花走人。
不久后,李长信亲自给平安做唇腭裂修复手术。
叶繁枝也陪同平安父母待在手术室外。手术结束后,李长信从里头出来,正对助理医生说:“手术后的疼痛和不适可能会影响孩子进食……”他见了叶繁枝,语声一顿,而后又说:“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就给他补充高营养的流质,必要时给予静脉补液。”
助理医生应了声“是”。
平安父母焦急地迎了上去:“李医生,娃怎么样?”
“你们放心,手术很成功。接下来要看后期恢复情况,若有需要再做进一步处理。”
出院的时候,平安母子对他们千恩万谢,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是叶繁枝来到这个医院后接待、成功签约手术并出院的第一个客户。虽然是免费修复手术,但还是令叶繁枝觉得很有成就感。原来帮助别人,看着别人快乐,自己真的也会有幸福快乐的感觉。
叶繁枝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开心畅快的感觉了,她忽然很想跟蘅慧分享,也正好谢谢她。若不是蘅慧,她铁定是不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蘅慧接到她的电话,笑道:“行吧,行吧。我接受你的道谢,你什么时候请我吃个饭就行了。”
丁蘅慧是她第一份工作时认识的朋友,正直能干,让当时处于低谷的她感受到了很多温暖。如今亦是。
“我们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随时都可以请你吃饭。但你这个大助理,每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想请也请不到。”蘅慧半年前换了份助理的新工作,经常处于二十四小时待命状态,虽然工作量大,工作时间也长,但公司待遇极好。蘅慧虽偶有抱怨,但充满了干劲。
“我今天就有空。我们关总昨天回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