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燃发觉皇帝老爹看着自己,心中有鬼,彷如一口气噎在喉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
这一幕,引来三两个路过的小阉围观,徐氏亦站在原地,笑而不语,狠狠瞪着他。
仿佛在说,小太岁,叫你跑,跑到皇帝跟前儿来了吧!
我们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你!
看着徐氏的眼神,朱由校一下子明白过来,试探性问道:“是燃儿?”
“除了这小祖宗,还能有谁能有这个本领,搞得懋勤殿鸡飞狗跳!”徐氏提起这话,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想起来,自皇长子出阁以来,自己这个当爹的忙于国事,好像还没怎么关新过。
朱由校想到这里,心中有愧,舒缓了神情,问道:“燃儿在后宫闹了什么乱子?”
“回陛下,这小祖宗在懋勤殿听学的时候,不知怎的,藏了一只蛐蛐,给先生吓得一崩三尺高。”
“还叫先生和我们帮他找蛐蛐,不然就要先生好看…”徐氏毕恭毕敬道,但是眼睛一看向朱慈燃,就没了什么好神色。
朱由校哑然,转头神情一肃,道:
“有这回事儿?”
朱慈燃吐了吐舌头,“父皇…学写字太无聊啦,那先生怪没趣的,我能不能出去玩儿?”
朱由校无奈,紧紧盯着他,发觉这小子神色不对劲,还特意藏了藏左手,瞪着眼睛道:
“拿出来。”
朱慈燃一惊,颦眉回道:“什么拿出来?”
朱由校指着他身后藏着的手上,“装无辜?你在手上藏了什么,八成就是那只蛐蛐吧?”
“父皇是怎么发现的…”朱慈燃乖乖摊开手,不过这个时候,那只蛐蛐已经被憋死了。
“啊呀,死啦!”看见蛐蛐软趴趴的,朱慈燃一下子闹了起来,涨红脸向徐氏和小阉们吼道:
“小爷的蛐蛐,你们还小爷的蛐蛐来!”
皇长子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斥责,看在徐氏这些宫人眼中,实际上就和孩童胡闹没什么两样。
不过毕竟尊卑有别,眼前还是皇长子,他们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紧跪了下来。
朱由校一听,心道这还得了,小小年纪竟如此的飞扬跋扈,在朕眼前,连小爷这种称谓都讲出来了。
小爷,那是朕出去装逼才讲的,你小小年纪怎么学朕点儿好,学这个干什么?
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岂还得了?
要是再出个朱祁镇,自己没事,大明可受不了…
随即,朱由校的神色冷了下去,突然起身将蛐蛐打落在花园的泥土中,一脚踩进土里吗,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玩什么蛐蛐?”
“快回去找先生,今夜朕去检查你的功课,要是先生和朕说你没做完,看朕怎么收拾你!”
“不止今晚,明晚,朕也要检查功课,不能按时完成,朕就把整个御花园的蛐蛐都抓出来踩死!”
朱慈燃毕竟年纪还小,朱由校装起严厉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下子就给镇住了。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望了望朱由校吓人的样子,朱慈燃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向坤宁宫去了。
很明显,这是跟他母后张嫣告状去了。
这一幕,更是将小阉们和徐氏逗乐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儿子竟然被自己吓哭了,当时也就在想,是不是装的太过分了?
本来自己忙于政务,同朱慈燃就没什么好感情,今天这事过后,只怕是变成恨意了。
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也就觉得这确实应该。
小孩子就是不能惯着,尤其自己的儿子,那可不是普通人的子女,日后整个大明江山都要交到他手上。
要是像朱祁镇一样被惯坏了,日后万一自己驾鹤西去了,大明怎么走,那可就不好说了。
恨就恨吧,该管还是要管。
第五百九十九章:什么才是小人?
朱慈燃跑回坤宁宫,向张嫣哭诉。
后者见到孩子哭啼啼跑进来,起先也是一惊,连忙蹲下来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裳,看着一脸闷气的朱慈燃,却也是忍俊不禁。
张嫣心中知道,皇帝管教孩子或许过于严厉,但却是打心眼里想为他好,所以并未说什么要替他做做主的话,也是讲了一番道理。
朱慈燃毕竟年幼,这股气过去,也就没有什么事了。
倒是气喘吁吁的先生,这会儿才带着几名侍读赶来坤宁宫,带走了贪玩的小皇子。
黄昏时分,朱慈燃的书桌上摆满了一大刀纸。
一下午的功夫,练满了四百字,连先生看了也不断点头,惊异这位小祖宗为什么今日这般老实。
应朱由校的要求,内廷一改往日教导皇子的祖宗成例,根据皇子的年龄段制定教育计划。
请来的这位先生,是位书法大家,擅长的多为颜体,所以专教书法,至于日常抄习的内容,无外乎《颜勤礼碑》等名帖罢了。
朱慈燃虽然练了一个下午,却浅尝辄止,只得其形,熟悉其音,却不知其意。
他顺着窗檐望到屋外,握笔舔墨,思绪早已飞到屋外,剩下这二十余字也变成了草体,恨不能一挥而就,只是应付了事。
既动了玩心,朱慈燃也就有了歪脑筋。
最后这二十余字,能写“大”字,他便不会写旁字,多抄“一”字定不眷“二”字,反正是专捡比划少的字去录。
消一小会儿,便写满了一大张。
写完以后,朱慈燃垂眸一看,连自己心中也是啼笑皆非,这最后一帖,尽是“大”“一”之流,也太假了。
于是,他又拾起毛笔,在其中添了几个看似比较复杂的字。
大功告成,朱慈燃拿着字帖上下端详,自觉妥当,这才自信满满的交给了先生。
先生被晌午的蛐蛐闹事惊掉了半条老命,此时也是疲倦不堪,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糊弄过了作业,朱慈燃连笔墨都顾不上收拾,蹦下小凳子就要跑出去玩。
不想刚到门口,与刚从西暖阁回来的朱由校撞了个满怀。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朱慈燃怔怔抬起头,迎见自己那皇帝老爹的脸,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吓得巴结起来:
“没,没要去哪…”
朱由校俯视幼子,见这小子脸上沾了不少墨汁,不仅皱眉,张口道:
“下午功课如何,拿来朕看。”
方才还自觉在先生跟前会万无一失的伎俩,转眼之间,竟成了皇帝老爹惩罚自己的铁证。
朱慈燃可不奢求这点小招式能逃脱皇帝老爹的法眼,暗暗回想潦草的一笔一划,越想越心虚,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未及他反应过来,朱由校已径直走到桌案旁边,自己拿起他的字帖翻看上了。
朱慈燃胆战心惊地偷瞄,眼见皇帝老爹面色越来越沉,心也一同跟着坠到冰窟。
朱由校看罢字帖,长叹一声,正襟坐在椅子上,开口吩咐身旁小阉道:
“取戒尺来。”
朱慈燃听闻,倒吸一口冷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连双手放在哪也不知道了。
朱由校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小伎俩,从前到后,这二十余篇字帖中的自己愈发潦草,尤其是最后一帖,满眼望去,尽是“大”和“一”两字。
小样儿,这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了,真当我看不出来?
不过接来戒尺,朱由校并不说要打,只是将其置于桌案之上,当着先生的面淡然开口:
“下午背的《述而篇》,最后一句,还记得吗?”
朱慈燃依这话,挪着步子来到面前,手仍躲在背后,手指头紧紧勾在一起,昂起头,努力回忆道:
“儿记得!是子曰、曰…”
“子曰什么?”朱由校神情更显得眼里,也将手慢慢摸到了戒尺上。
“曰…君子坦荡荡,小、小人长戚戚!”
还好,说出来了。
就连朱由校也暗暗替他松了口气,松开已经拿到手里的戒尺,颔首道:
“朕平日忙于政务,疏于教导,于经典更不求甚解,也不强求你能全然明白。”
一旁先生听了这番教导,也是愕然转头看向皇帝。
“只是今日这件事,为父的说的是你不习经典吗?行险侥幸,患得患失,此乃小人之忧戚!”
“方才叫你拿功课给我看,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心中无鬼、无愧,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取来?这便是为父所说的小人!”
“儿啊,你要切记,日后遇到了行径与你今日相同之人,千万不能随意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小人,又分真小人和假小人,朕…”朱由校一起来就没完,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朱由校低眉望着茫然似在思考的朱慈燃,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这些话,还是留到日后去说吧。”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功课这样就算了,日后切不能如此了。”
朱慈燃听到了什么真小人与假小人的,小小的心中委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真的不懂,但也似乎懂了一些,于是提着宽大的衣摆,跪下为天启皇帝行了拜礼,嗫嚅道:
“父皇,儿知错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儿子,心中委实松快不少,道:
“朕说过,要劳逸结合,去园子里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