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双手抱胸,显然还有点生气,虽然后面沙弗莱把他的发型抢救回来了,但也无法弥补他被那一剪子伤害到的心灵。
陈词正在给两人简要说明自己之后的行动计划,其实也没有什么额外要讲的,他会和傅天河一起前往三水,再想办法调查有关月光的消息,探寻兄弟两人的身世。
“在你出发之前,我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做一些更周全的准备。”沙弗莱站起身,道:“我出去一趟,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回来。”
陈念:“去做什么?”
沙弗莱:“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家伙,还卖关子。
陈念倒也不再追问,他听着沙弗莱出门离开的动静,对身旁的陈词道:“哥,你这次回来是处理什么的?沙弗莱说你有要紧的事。”
陈词思考了一秒钟,陈念有看过他的全部日志,也就知道他其实一直生活在白塔里,整天看书发呆无聊得很,根本没什么必须要处理的事务。
于是他如实回答:“身体检查。”
陈念皱眉:“你的那个身体检查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感觉昨天晚上你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太好的样子。而且你之前明明说过身体没问题,那为什么每个月都要做检查?”
面对陈念的连番追问,陈词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弟弟如今的反应,明显是已经发现一些端倪了。
只是陈词还没决定要把事情都如实告诉他。
“你和沙弗莱有事在瞒着我,对吧?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知道的吗?哥,我们俩可是兄弟,无论好坏,我都愿意和你一起承受。”
“你老实告诉我,白塔把你关起来,是不是在拿你做邪恶的研究?因为你身为omega,还有很强大的精神力?还是说能够吸引原初生物?”
“都不是,我其实并未受到任何伤害,这一点你不用担心。”陈词终于吭声,“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
陈念:“有什么没想好的,直接如实的给我说就可以了,只需要张开嘴,发出声音。”
面对弟弟坚定而执拗的眼神,陈词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我只能说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我不想是现在。”
陈念语调拔高:“为什么?是因为想保护我吗?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天赋,一旦说出来,就意味着我也有可能落入和你相同的境地?”
陈词用沉默回答。
陈念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他深吸口气,在心中默念冷静,稍微平复下来:“好吧,我明白了,都是对我好,大人们最常用的把戏。”
“你生气了吗?”陈词问。
“没有,我不会生你的气,就是有点气自己。”陈念顿了顿,“如果我能像你和沙弗莱那样优秀,就不会出现如今的情况了吧。”
陈词没办法向陈念解释,他只能站起身,张开双臂,将坐在椅子上的弟弟抱在怀中。
陈念闭上眼,同样用力地抱紧陈词。
他不想被别人这样严密的保护,但陈念知道,只有当他拥有足够的能力,才能将现状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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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弗莱走出驾驶座,他从车前绕到另一边,打开后排的车门。
alpha伸出手,将头发几近全白的中年人搀扶出来。
身型伛偻的中年人脸上和从袖口露出的手背都布满烧伤痕迹,如同一块块不规则形状的暗红色膏药,乱七八糟地贴在皮肤上。
姜岱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扶着沙弗莱的胳膊,将全部信任托付给年轻的alpha。
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其他科的专家也给姜岱的身体做了全面评估,他有几种比较严重的基础病,需要继续治疗。
视力恢复手术已经过去了近两周,姜岱的眼睛上一直缠着厚厚的纱布。
最开始他非常不适应,从前虽然视力严重受损,但好歹能看到一些,不像现在眼前只有一片漆黑,由于纱布的阻挡,连最基本的光感都没有。
视野缺失让他的心情无法控制地变差,整个人也沉默了许多。
好在陈念经常会过来陪他,就算是实在走不开没法亲自过来,也会拨打通讯,每每听到少年欢快的声音,姜岱情绪就能好转不少。
如今经过专家们的诊断,他已经可以拆除眼睛上的纱布了,日子就定在今天。
但姜岱没想到沙弗莱会找他,大皇子殿下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姜岱答应了,车上前他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许沙弗莱会带他去皇宫,他将面临责问,或某种处罚。
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只要他最爱的孩子能过的幸福就好。
姜岱被沙弗莱搀扶着慢慢向前走,他穿的鞋底比较薄,能够感受到石板路的纹理。
大皇子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前面是台阶,请小心。”
姜岱抬脚,试探着迈上台阶,随后他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响。在沙弗莱的陪同下,他走了进去。
不像是过去他所熟悉的那座皇宫。
沙弗莱扶着姜岱坐在椅子上,道:“医生说您今天就可以拆下眼前的纱布了。”
姜岱:“是的。”
“就由我来为您拆掉吧。”沙弗莱走到姜岱身后,姜岱直挺挺地坐着,他双手搭在膝盖上,显而易见的浑身紧绷。
沙弗莱不再作声,他一圈圈解开绷带,最终露出最里面的纱布。
眼睛上的纱布被拆除,终于再度感知到了光的存在,姜岱并未直接睁开双眼,他感受着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撒在视网膜上。
长达两周的黑暗,让他更加渴求光明。
“我想,在您视力重新恢复的第一时间,一定有非常想要见到的人。”沙弗莱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姜岱肩上。
……想看到的人?
姜岱一愣,旋即试探着睁开双眼。
刚睁开的那一瞬,视野还有些许模糊,但姜岱仍然能够辨认出,坐在他面前,是两个少年。
干净利落的黑发,和透亮的琥珀色眼眸。
他们有着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发型,穿着同样的衣服,甚至以相同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以至于就连陪伴着陈念从小长大的姜岱,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将两人区分。
思绪骤然被拉回了十九年前。
他俯身将婴孩轻轻放在他的兄弟身边,两个孩子身上包裹的襁褓颜色不同,以便作出区分。
但其实还有更便捷的方法,哥哥的胎记在右,弟弟的胎记在左,一轮弯月印刻在他们肩膀的不同方向。
哥哥从小就格外安静,只在刚出生时啼哭过一阵,此后无论是遇见不舒服的情况或者饥饿,都只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弟弟就不一样了,他非常能哭,聒噪得从三楼都能听到。
姜岱知道元帅有多看重这两个孩子,他不放心将兄弟俩交给侍女,凡事亲力亲为地照顾着他们。
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弟,长大之后会是何种模样?姜岱无数次想象过,会有大小不断的争执吵闹吗?还是说彼此相亲相爱?
就连皇帝陛下都多次前来拜访,看望这对双子,甚至带着还年幼的大皇子殿下,姜岱听到陛下和元帅正在商议婚约。
这两个孩子之中,会有一个成为沙弗莱殿下的皇子妃。
他正在出神,余光便瞥见年仅七岁的大皇子趴在睡床边,好奇地望着两个完全相同的婴孩。
“能猜到谁是哥哥吗?”他问。
大皇子摇摇头,他思考了两秒,伸出手指向左侧的婴儿,他的手指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被攥进柔软的小小掌心,惊得就要收回。
“这是弟弟。”姜岱笑着回答。
那场燃尽了整个陈家的大火之后,姜岱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到兄弟俩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物是人非,曾经的想象却在此刻成为现实。
“姜叔。”坐在左侧的少年声音轻快,笑道,“本来应该是高兴的事,您怎么这副表情?”
立在兄弟俩之间的镜子被顷刻打破,碎裂一地,他们并非镜像,而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神态、语调、行为举止,只要与之相熟,就能够很容易地辨认出来。
姜岱抬起手,小心地用纱布渗去眼底湿意,故意道:“终于能重新看清东西,有点太激动了。”
陈念面露懊恼:“这样啊,我还以为您是又见到我了,才高兴成这样呢。”
姜岱笑了出来。
姜岱看向陈词,身处地下城的许多个日子,他竭力搜集着任何有关哥哥的消息,报道中,陈家独子是从不在公众场合露面的神秘皇子妃,他的全部信息,都被隐藏起来。
姜岱只能告诉自己,哥哥在白塔和皇室的共同照顾下,一定会有不错的生活,况且他相信,幼时就展露出种种美好特质的沙弗莱殿下,会爱护自己的未婚妻。
直到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他发现回到家中的少年有了些微不同。
姜岱只花了一天就敲定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毕竟双子虽然容貌完全相同,性格却截然相反。
姜岱不知道兄弟俩是如何相遇且相认的,又是怎么做出互换身份的大胆决定,他内心挣扎许久,到底没有当场戳穿。
陈念是他含辛茹苦亲手养大的孩子,陈词同样也是他多少年来日夜牵挂的孩子。
看似文静内向的哥哥其实是个在家待不住的人,兴许是从小生活在白塔,受到众多禁锢,他表露出对自由的强烈渴望,更是和相识的alpha在辰砂各处旅行,还给发来不少旅途中的照片。
姜岱终于放下心来,确定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低了下头,让眼底的湿润慢慢消退。
沙弗莱给姜岱倒了茶,他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在旁边:“您不必紧张,今天请您过来,主要是想让您在刚恢复视力的第一时间就见到最想见的人,顺便还有些问题想问问您。”
姜岱:“殿下想要知道什么?”
“最近我们遇到了比较严肃的情况,您作为最有可能知晓事情全部经过的人,也许能帮我们解答疑惑。”
姜岱:“您是说当年的失火案吗?”
沙弗莱颔首:“对,但不仅仅是陈家大火,您方便告知我们更多细节吗?我和陈词调查了许多私密卷宗,有关案件的论断都语焉不详,还有的卷宗更是以我们俩的权限都无法查阅。”
姜岱沉默了。
就在大家以为他会推脱,不愿回答之时,姜岱低声道:“时间过去太久,按理说记忆会被淡化,但我仍旧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所有的经过,所有的细节。”
“因为每一个夜晚,那场火都会在我的梦中重现。”
“火灾发生在元帅牺牲的第二天,噩耗传来,整个陈家上下一片悲恸。虽然元帅临行之前就对我说过此行危机四伏,甚至比之前经历过的所有战役都要危险,还让我做好他再也无法回来的准备。”
“我强打起精神,身为管家,必须要妥善处理元帅的后事,但在遗体送来之前,照顾好刚出生不久的两个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那天一早我被传唤至皇宫,陛下同我商议了元帅的后事,以及你们的抚养问题。他打算将你们接入皇宫,在最安全的地方长大,你们是英雄的孩子。”
“然而当我回到陈家,就发现宅邸已然燃起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