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轮到苏沉鹤上场了。
“下一位,苏沉鹤——对陈阿罗——”
泠琅咦了一声,她记得陈阿罗这个名字。
是个姑娘,人看着年轻,九节鞭却使得相当不错,又稳又狠。昨日表现颇佳,赢了好几声喝彩。
这下倒是有好戏看了。
蒙蒙细雨中,陈阿罗纵身飞掠上台,她一袭红衣,这颜色在暗沉天幕下鲜艳得几乎要燃烧。
她甫一登台,台下便隐约骚动起来,其中夹杂着几声“阿罗稳住”“阿罗必胜”。
泠琅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了人群中几个同样腰上挂着铁鞭的侠士。
她自言自语道:“祁州铁鞭门?”
江琮颔首:“看起来是如此。”
泠琅说:“原来是第一鞭派出身,怪不得这般厉害。”
话刚出口,只见高台的另一处,一道玄色身影翩然而落。
少年提剑于台上站定,马尾晃动着,扫拂过他微垂着的眼眸。
他向陈阿罗抱拳行礼,抽出剑摆开架势时,脸上还是没睡醒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比昨天还困倦。
甚至还多了分阴郁苍白。
江琮突然说:“你觉得谁会胜?”
泠琅不假思索:“苏沉鹤。”
江琮温声道:“夫人对自己的朋友很有信心。”
泠琅翘起唇角,悠然道:“那当然。”
语调上扬,十足的骄傲自信。
而台上,赤红与深黑已经战到了一处。
陈阿罗的攻势十分迅猛,手臂一扬,鞭身裹着寒锐之气,犹如银龙般激射而出。
她疾冲向对手,并没有对峙的兴趣。而她的对手站在原处,似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抬剑一格。
陡然炸开的火星,伴随着金属相激的刺耳锐响,从苏沉鹤的剑上一路划下,如同雨雾中突兀燃烧火光。
鞭,已经顺势缠绕住了那把剑。
银龙攀缠,水光淋漓,转眼之间便已经过了三招。
九节鞭,一缠便是一变,一动便是一幻,是最叫人捉摸不透的杀器。任何人陷在鞭影中,都是举步维艰,难以突破。
平常人身陷在重重鞭影中,会无法捉摸对方从何处攻来。未知滋生恐惧,你无法估摸对手,只能陷入被动。
而苏沉鹤却不然,他凭借不变,来应鞭的万变。
他的剑实在是太快了,即使不需要预判,也能从容迎上她神出鬼没的鞭影。
她布下天罗地网,杀招隐藏在另一处陡然闪现,他却侧身从容避过。她状似从左攻来,鞭尾却猛地勾缠住他持剑的右手,还未得及发力卸下,便被震脱而出。
真正的高手过招。
台下有人大叫精彩,泠琅也赞了声:“都很不错。”
江琮却看出门路:“九节鞭坚持不了多久了。”
泠琅道:“最多十招,她已很算不错,可惜沉鹤偏偏克她——他最不怕的就是以灵活见长的对手。”
“因为他会更灵活。”她摇头叹息。
终于,随着台下惊呼,苏沉鹤的剑已经稳稳指在陈阿罗眉心。
陈阿罗从容一笑,手臂一抖,长鞭乖顺地被收回手中。
苏沉鹤也放下剑,二人对彼此抱了个拳,此局比拼终于落幕。
长老的唱喏适时响起:“苏沉鹤——胜——”
陈阿罗纵身落入台下人群中,立即有同伴关切安慰地迎上来,她一边笑着解释,一边不经意间,往台上瞥了一眼。
那个穿着身黑衣的少年,也转头向观众席上去了——那边似乎是贵宾区?
陈阿罗收回视线,重新和同伴交谈。
另一边,泠琅在笑着祝贺胜利者:“不错啊,最后那招青鸟归山属实漂亮,什么时候练成的?”
苏沉鹤轻笑道:“半年前就练成了——你走后我无事可做,唯有练剑消遣。”
他这下坐在另一侧,不再像昨日一般挤在中间。
挤在中间的换成了泠琅,江琮在她右手边,不知在看什么,她也懒得管,全然投入到和友人的谈兴中。
她打趣道:“人说在孤独困苦中方能成就大境界,看来你此番是悟到了。”
少年眯着眼笑:“悟到了,却是不想再悟了。”
泠琅想起了什么,她靠近他,压低声嗓道:“我在山脚碰上了双双。”
苏沉鹤挑眉:“怎不见她?”
泠琅沉吟:“说来话长,她原本和我在一处,但大赛开始后便总寻不到人了。”
她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她有事瞒着我,我说想帮忙,但她不愿意……沉鹤,她之前有没有同你说过她的事?”
苏沉鹤没有马上答话。
他静静凝望她,被雨丝浸湿的刘海覆了几缕在眉边,那双总是困倦到难以让人看清情绪的眼,在此时更是幽深不可测。
泠琅忽然有些讪讪的,果然——
“她未曾说过。”苏沉鹤终于开口,“至于原因,阿琅应该很清楚。”
少年声音很轻,像雨丝飘在风中:“就像你也从未对我说。”
泠琅心中一紧,她早该知道,同她和凌双双不同,苏沉鹤从未对两位朋友有什么隐瞒。
他是江南某书香家族出身,却从小酷爱剑术,对仕途毫无兴趣,家人看他的确有天资,便放任由他去。
没什么苦大仇深的故事,仅仅是一个少年,喜欢用剑。
他毫不隐藏自己的过去,甚至还邀请她们来家中做客,即使在某种程度上并不晓得对方究竟从何而来。
坦然赤诚,这是他一贯的方式。
而这正是让泠琅感到难过的所在,她注定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他。
就如此刻他看着她,她也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
但只有沉默。
她同那双眼对视,它乌黑湿润,掩了情绪万千,像夜色中的湖面。
“我……”
下一刻,耳边忽然传来瓷器翻倒的声响。
泠琅讶然回望,只见杯盏还在兀自滚动,而茶水已经满了半张案。
江琮十分抱歉地望于她,真挚道:“不小心失手。”
第55章 我无事
不小心失手。
这个人, 能和她在屋顶上打半宿,从屋檐攀到屋脊可以无声无息,行走在高墙之上也没见过崴到脚。
现在他说, 他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泠琅不怎么信, 但江琮毕竟有“木棍子都握不住”的前科,并且的确解了她当下窘境,所以她并不提出质疑。
“哎呀, 怎得这般不当心?”她忙挽了袖子,避过案上茶水,“夫君没被烫着罢?”
江琮拿出一方绢帕:“这水不烫——我是不是扰了你们说话?”
泠琅接过绢帕,细细擦拭桌案:“不碍事。”
江琮轻声叹气:“这两天山上多有阴雨, 我今晨起身后头晕脑乏,如今坐了这么久,更是吃力了。”
泠琅啊了一声:“这般不适, 怎么不同我说?”
心里却想, 你何时头晕脑乏?早上不是还在屋里练了一刻钟剑吗?
江琮看着她, 语气温柔:“夫人想来观看比剑, 我岂能因自己扰了这番兴致, 更何况——”
他扫了她身后的苏沉鹤一眼,从容客气道:“苏公子乃夫人旧友,多时未见,是该好生叙话。”
苏沉鹤一怔, 随即抱拳:“江公子有心, 这山上一旦下雨,确实十分麻烦。”
他话语略微停顿, 有些迟疑:“在下观公子面色的确有几分苍白, 山雨最是寒凉不过, 若不小心酿成风寒,就得不偿失了,不如……”
正好江琮抬手,十分虚弱地咳了几声,好像正好印证了苏沉鹤所说。
泠琅也抬眼看江琮所谓苍白面色,这不跟平时没什么差别嘛?
她笑着拉过江琮的手,也擦去他指上茶水:“我夫君他从前生过一场大病,面色向来如此,并不是突然这般的……”
江琮微笑低声:“夫人,那是擦过桌案的帕子。”
泠琅假装没听到。
苏沉鹤皱了皱眉,十分道:“三伏天正是一年养生健体之紧要时候,眼下将将入伏,若在这关头生了病,极易在秋冬体虚乏弱。”
他语气诚恳而关切:“既然江公子身体本来就不算康健,那更该好生休养才是,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歇,不若你们先回去。”
泠琅已经放下巾帕,她惊讶道:“这,还有一半比赛没看呢——”
苏沉鹤坦然道:“我之前仔细听了抽签安排,有看头的几乎全在前半场,剩下的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江琮却说:“难得来见识这般盛会,现在就走了未免可惜。夫人留在此地,我一人回去便可……咳咳……”
泠琅从未见过他如此做作,当下也只能将贤妻做派进行到底,忙上手拍抚,柔声道:“一人回去?真的可以么,我叫九夏来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