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州太守府院中央的重阳木愣是坚持了一冬,才抖下最后一片叶子。灰白的鸟儿们扑棱着翅膀,在光秃秃的枝干上落了脚。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缓缓蹲下,从衣袖子里伸出小手,正想捡起地上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却见远处“咻”的一声,升起来一股青色的烽烟。
他仰起了头,眉眼弯着一股欣喜,欢呼道:“放烟火了!放烟火了!”
去岁的除夕,他没有看见烟火,青天白日的烟火居然比往年有趣。
可他却不知道,那是战争即将开始的信号。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光顾着谈论战事,没看见这哥儿迈着一双小短腿,哼哧哼哧的想要去找他爹爹。
等那哥儿跑到前院,却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将他拦住了。
孩子近乎凄厉的哭声,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它淹没在远方沉重的行军声中,混杂在逃难人群的尖叫声中,甚至,近在十丈远的议厅里。
议厅乌压压的坐了两排人。
一人抱拳行礼:“太子殿下,宿关既已失守,依在下看,此时应将良邑悉数兵力调回,增强涂州守备,抵御敌军。”
“刘校尉,你言下之意,弃良邑?”
大厅上座幽幽传来回应。
太子李承怿缓缓地站起来,低头深思,面色凝重。
另一校尉也说道:“如今北列兵分两路,东路军主将彭湃领兵八万进攻曲州,拖住了薛家老少两位将军,而今涂州告急,曲州孤立无援,两州都只能自保。”
甘乐盘腿坐在角落里,撑着头看其他人吵嚷。
总将对李承怿道:“此番北列来犯,气势汹汹,主将换作景韬之后,不过两个月连下五处城邑。恕老臣直言……莫说良邑,就连涂州也……祸福难测……”
此言一出,一片沉默。
涂州过后,就再无丛山万河,直捣都城淮安便如探囊取物。
一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储君,一个昏老问佛的皇帝,如今虎视眈眈的北列又出了景韬这么一个旷世的将才,难道国运真的已尽?
李承怿握紧拳头说道:“良邑还有五万余名百姓,你让我,放弃他们?”
“太子殿下,臣知道您恤惜百姓,事已至此,顾不得了!”
甘乐气得牙痒痒。
他们岂会不知道,景韬在宿关坑杀了反抗的俘虏以震慑南桓,接下来就该屠城了!
说不定这些守将心里盘算着,等南桓大势已去,就向宿关守将一样投降北列,到时候他们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军官,贱民的家园和生命,又算什么呢?
众将各怀鬼胎之时,甘乐从角落站起来道:
“正因如此,良邑不能弃,且需死守!”
不等其他人发话,甘乐高挑的马尾髻一扫,转向众将。
她的气质有些奇异,艳丽得无法遮掩的容貌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洒脱不羁。再要细看,骨子里却渗着一股寒气,逼着你退让三分。
她看上去波澜不惊,语调不疾不徐,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要想守住大桓,必先守住涂州。涂州久未遭受战乱,防御工程和武器装备必须尽快修缮,凭借高城大墙拖住北列,打持久战,方能反败为胜。倘若弃良邑,不出十日敌军便可兵临城下——”
没有男人想听一个女人在军事上高谈阔论。
众将面面相觑,好似是在看笑话。
一人小声打断道:“这样浅薄的论断,也好意思在大家伙儿面前班门弄斧?”
一旁人在小声嘀咕:“这个甘乐,立些小功小绩,凭着是太子师妹,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她不过是个管后勤的长史,还想左右大局不成?”
议厅里头的是太子,主将,最次也是校尉,甘乐的官是最小的。
甘乐突然停下,她倒想听听这帮多舌之人,能小声议论出什么来。
甘乐道:“诸位若有高见,不妨摆上台面来。”
一人道:“岂能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而不顾大局,甘长史今日有些激动了。”
甘乐向来是两手一背,都说不对,痴情男女,爱谁谁理的高冷模样,怎么今日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小子一般?
甘乐继续道:“何为大局?自北列进犯,我们节节败退,失了城池可以再夺,可是失了民心呢?诸位听不见宿关被坑杀的五万将士冤魂的哭喊,还要加上良邑的五万百姓?”
甘乐一番话说得李承怿心潮澎湃。
底下又是一阵唧唧歪歪,大意是甘乐是个女人,太感情用事,不够冷静。
李承怿面有愠色,便出声道:“甘长史怎么不说了?”
他给甘乐撑腰,可不只因为她是他师妹,而是甘乐确有扶大厦之将倾之能。
他与甘乐同拜在南桓赫赫有名的谋士朗玉门下,琅玉盛名在外,不愿入朝为官,未领太子傅的官职,要李承怿在宫外接受指导。甘乐就是朗玉为了辅佐他登上皇位,给他培养的左膀右臂。强牺 tianlaixsw.com 读牺这候 tianlaixsw.com 章汜
当初老师朗玉极力向李承怿推举甘乐入军营,他费了老大功夫才把她哄骗进来。
如今别说争皇位,国破家亡都难料。
“倘若死守良邑,拖住北列大军,与曲州取得联系,重新拉起一道防线,紧急调动周围三县所有军队增援涂州,同时又可转移良邑百姓,稳民心,起士气,则胜负未定。”
她这么一说,议厅内渐渐没了声。
一位将军一拳锤在自己胸口,咬牙切齿道:“宿关拱手让人,不战而败,我等若是再退,国颜何在!”制大 制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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