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记得跟舞翩翩见面的那个场景,她一身红裙,火红得像张艺谋的那部电影《红高粱》里一大片的金色田野里又有一大片的火红色,火红的人在奔跑着,又像是《大红灯笼高高挂》里边的那种带着凄艳迤逦的红。
楼顶此时吹的是一小阵的风,依旧让她到膝盖的裙摆有些许飘曳,像花鸟市场里卖的大眼泡金鱼的尾巴。
加上那头海藻似的大卷,随风一吹,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是倾国倾城,也不是我见犹怜,而是一种好像刚打过一场华丽的战役,有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泊与潇洒。
虽然这并不足以让男人看了觉得怦然心动,可却也叫我那会儿只顾着看她忘记了自己的事。
一直到她弯起原本就翘的嘴唇,兴致盎然的弹掉手里的烟,我才回过神。
其实我对女人特别没办法,与其说是没办法不如说是不晓得应该怎样跟这种生物相处。
从小就扎堆在爷们儿堆里,过的是爷们儿的生活,初中到高中,即使班里有不少女生,但基本同人家说话的机会都要少得可怜。
一直到念军校的时候,这学校里边的男女比例就越的明显,基本上都是狼多肉少,男女同学之间顶多允许展一下革命友谊,再进一步想要升华成恋人关系简直是做梦。
就跟我之前说的,当年我追徐莉莉,那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就连拉拉人家小手都要鼓足勇气,而亲吻的次数一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这还仅限于蜻蜓点水的程度。
就我这样子,也难怪自己女朋友被别人给抢了。
想到这里,心里原本暂时封闭的闷罐子一下子又被打开,正咕噜了咕噜的从里边不断冒出酸水,直到灌满整个心窝。
就在岔开神想别的事的时候,冷不防的感觉下巴被人捏着,浑身一颤,蓦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子,却又忘记身后就是悬空的,若真掉下去,铁定要摔个稀巴烂成肉饼不可。
还好对面有人比我反应要快,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抓着我胳膊就往回拉,我朝前趄咧了好几步,这才心有余悸的喘着气半弯着腰。
“哟,这就怕拉?我敢情你还真的想寻死呢?原本到头来也不过在那穿海魂衫站甲板——装丫艇的!”
我被她说得耳根子一红,才咬着唇抬起头,却现这女人还真他妈的高,起码快有一米七的个头了,脚下蹬着一对高跟鞋,这足足比起我来还要高半个脑袋。
同她身上鲜艳的色彩相比,我浑身上下就穿着浅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脚下穿一对白色拖鞋,又留着青皮的型,看着不像是病号服倒像是劳改所的,丫的朴素得不能再朴素。
我同这女人两人就好比隔着一堵墙,她那边是火,我这边的是海,她那边是唐僧西天取经要过的火焰山,热得人昏,也容易迷了心智被人牵着鼻子走。
我这边倒像撒哈拉大沙漠,常年一个气候,偶尔出现的清澈水源也许只是虚幻的海市蜃楼,要不断的探寻才能找得到最后的绿洲。
她饶有兴趣的就那么盯着我瞧,甚至眯起眼睛笑道:“虽然外形乍看下不怎么起眼,不过近看了瞧仔细,丫还挺嫩的一‘尖孙’(漂亮的男孩)。”
被一个女人毫不避讳的从头到尾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甚至连我有几根的睫毛都恨不得统计有多少根似的还是头一次。
况且对方还是一美女,这让我越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燥热得很。
她离得我极近,她身上闻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不刺鼻反而很舒服,我一抬头就跟跟她对上眼,现她确长得挺漂亮,皮肤光滑细腻,但最勾人的却是那嘴巴,永远翘着嘴角,荡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隔着一段距离没看清楚她啥模样,现在看清了却换成我盯着人家眼睛一眨不眨的,一直到她出银铃似的笑声,我才赶紧撇过头,又往旁边挪了一些微距离。
“怎么?不是要寻死么?我刚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瞎操心了,现在你可以大大方方去死,我保证不干扰你。”她笑得满不在乎,似乎我死我的,她顶多当个瞎子瞧不见就是了。
我咬着唇,拧着脖子再次靠近危险边缘,挪着小碎步往前走,又往下看了一眼,这次往下看底下的车跟人都变了滋味,双腿甚至软,最后只能讪讪的缩回脑袋,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
那边的人点了一根烟,兀自眯着眼抽,眼中有零星的笑意,抹着唇膏的双唇吐出一圈烟雾,又在空中变成缕状,才笑着说:“ 我打一开始瞧见你就知道你根本就不想自杀,顶多是一时半会受了啥刺激,你,胆子还不够肥,死不成。”
她似乎一眼就看透我,果断的给我下了定论。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敢!”我有点儿不服气的问。
“这么多年了,我见的人比你多,走的路比你远,啥情况没遇见过?要真想自杀的人,眼神绝不会那样,告你听啊,越是不想活的人那眼神就越清醒,因为他知道自己生也活不成,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倒也是种解脱,绝不会跟你那般魔怔似的,就怕你掉下去后才后悔自己又不想死了。
”
她抖了抖半截烟蒂,又继续不屑的说道:“这世界上最多的就是你这类型的傻逼,明明不想死的却还要嚷着闹着要自杀,要我说,真想自杀啊,就找个没人注意的地,少在公众场合瞎折腾,搞得到头来别人还得费心费神救你。”
“我这不是没瞧见你么?谁知道有人窝在这地方啊。”我嘴里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却被她耳尖听见,眉头翘得老高。
弹掉手里的烟头,她从旁边的皮包里拿出口香糖嚼,我知道这可以去掉烟味。
“你得啥病?血癌末期、肝硬化、艾滋病?难道又或者是半身不举?”尤其是说最后一个的时候带着有色目光迅的瞟了一眼我裤裆。
“靠,都不是!”听到这些病的名字我忍不住皱紧眉头,最后忍不住低低喝了一句作为否定,想到自己身上生的事,又忽然有些感伤起来,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近乎喃喃的语气说:“要可以我真宁愿是那些,至少我的身体还是……”话戛然而止,咬了咬下唇忽然又不懂如何开口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瞧见她并不是用期待询问的眼神看我,只是好像想知道能从我嘴里听到什么有趣的爆料。
这反而让我没那么抵触,一直以来我都很害怕别人询问我的病因,尤其是在这里遇见其他病房的病人时候,那些人似乎都想打听对方得了啥毛病才进来,若是听到比自己更凄惨的故事,他们就会装出稍微同情的样子安慰一番,但心里却同时又同情别人来,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不幸的啊。
我居然开口问她:“你说,为啥非有人喜欢做变性手术,好好的纯爷们不当选择当女人?”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没权选择自己的性别长相,你咋就笃定婴儿打从落到这世界那一刻就想当男人或女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再说,你怎么知道改变性别后他们不曾真正快乐过。”她说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我嘴里无意识的跟着喃喃,让他们逐渐的在嗓子眼消化。
她把裙子撩到身后,猫着腰坐在楼梯间的门槛边,我挨着她也坐下,又见她从皮包摸出香烟,忽然口有些干燥,又觉得烦躁得很,就跟她讨了一根烟。
就在我点开打火机要点上的时候,她用力吸了一口后吐出无数个圈,隔着一层烟气问道:“所以呢,你觉得当女人有什么不好?害怕自己胸前挂两个大馒头?那可笑去了,喜欢女人胸部的男人一抓一大把,男人把头埋在女人身上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恶心来着?”
她抬起头,眼神里有轻蔑的笑,徐徐又低头抽了一口。
“怎么选择是你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