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成找自己肯定有事，绝对不是八卦，李庆华太了解眼前这位。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陆天成，等他把话挑明，而自己装聋作哑，绝对不问。
“不过那都是过眼云烟，师父给咱们画了太多的大饼，我现在算是看透了，大饼好看但是不抗饿。”陆天成叹了口气。
李庆华笑而不语。
“我很羡慕你，你说我要是去医大二院进修的话，是不是行？”
“嗯？”李庆华没想到陆天成竟然把话题从周从文的世界第一挪到进修上。
一直等陆天成把话挑明，但万万没想到他的脑回路竟然这么清奇。
“不瞒你说。”陆天成微微犹豫，但最后深深叹了口气，“庆华，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俩现在没什么竞争，我也争不过你。师父还有五六年才能退休，到时候什么情况真就不一定。”
“老马去日本进修、学习，那是院里面重点培养的对象。人家家里要关系有关系、要背景有背景，要学历有学历，现在还添上浓浓的一笔——日本留学学者。”
“你说咱们从前怎么就信了师父的大饼呢？”
“不信怎么办？”李庆华道，“你和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凭着自己努力还琢磨着能不能打开一条向上的路。要是连这点心气儿都没有，那只能老老实实值班，老老实实挣钱, 人生也就没希望了。”
“不说这个, 我想去周从文那面进修。”陆天成坚定的说道, “我二院的师兄说，周从文不是主持院士工作站的工作么，工作站刚一建立, 大家都等着看笑话，结果白水市中心医院主管临床的副院长屁颠屁颠就去进修。”
“这事儿我知道。”李庆华不动声色, 琢磨着陆天成的本意。
“人家一个副院长, 那可是副院长！协和毕业, 回来就得到老院长的赏识，一路顺风顺水。这算是看老一辈人怎么做, 咱照着学就行的范例了吧。”
“嗯。”
李庆华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说是周从文那面最开始连患者都没有，肖院长直接把他们医院收患者的吉祥物也办理了进修手续, 拎过去帮着收患者。”
听陆天成这么说, 李庆华摇了摇头。
“这都是外因, 周从文身后有912, 有黄老，就是有国内最牛逼的医生圈子。没有吉祥物, 最多2个月就能干起来。”
陆天成没有就这个话题和李庆华多说，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一般说道, “这段时间我冷眼旁观，应该是看明白了——胸腔镜是未来的趋势。”
“嗯？”李庆华又嗯了一声。
“据说世界大赛上周从文加台做冠脉搭桥的患者快100岁了。”
“！！！”
李庆华心中凛然的劲儿到了高峰。
他明白自己刚刚看见陆天成的时候心情为什么有些古怪。
按说自己和周从文的关系更近, 但最近半年的日子过的是真好，说风生水起并不过分。
日子过的好了, 自己虽然还像从前一样把各种关系维系好，留几条出路, 但多少不如从前。
所谓狡兔三窟，当年自己就是那只饿的眼睛发蓝的兔子，而现在自己找到了一片肥美的草原，胖的跑都跑不动了。
这是很危险的！
而陆天成则已经饿的皮包骨，眼睛瓦蓝瓦蓝的，不惜一切代价在寻找出路。
周从文所作所为，他竟然比自己还早就得到消息。
这是极其危险的, 李庆华心里把起伏的心情压下去，默默的看着陆天成。
可是……将近100岁的老年患者做搭桥手术，这事儿李庆华一想起来，心神微微一漾。
“手术很成功, 术后第一天患者就下地做康复训练。”
陆天成还是技术人员，他明显对周从文的手术更感兴趣，说起来术后第一天，一个将近一百岁、做了冠脉搭桥手术的患者竟然能下地的事情，眼睛都亮了起来。
李庆华无语。
“咱不说世界第一，就说这手术。”陆天成道，“庆华你说，以后用胸骨锯开胸，然后体外循环，术后呼吸机辅助呼吸2-3天的术式还有出路么？”
“就像是你做楔切，现在咱人民医院已经很少有切肺叶的患者来住院了。师父的手术一点点变少，我估计年终统计的时候，他的脸色更不好看。”
“呵呵。”李庆华笑了笑。
这种话题他不想参与，也不便参与。
“我认为，外科的未来在微创上。”陆天成道，“所以我想要去进修。”
“天成，你就是这么一想吧。”李庆华不动声色的说道，“咱不说别的困难，你去医大二院，师父能同意？”
“不同意只能撕破脸皮了。”陆天成决绝的说道，“这次我是下定决心的。”
“撕破脸皮有什么用，师父还是主任，大主任，占据大义。”
第1004章 鱼死网破
“兔子急了还要蹬鹰呢。”陆天成讪笑，自嘲的说道，“我特么就是一只没什么前途的兔子，眼前全都是师父给我画的胡萝卜。”
“兔子其实不喜欢吃胡萝卜。”李庆华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他说了一个笑话。
但笑话被陆天成无视掉。
“我今天找你，是要求师兄帮个忙。”陆天成沉声道。
“说。。”李庆华凝神，戏肉终于来了。
“我要是和师父要是闹翻了，你收留我。”陆天成不客气的说道。
他没有哀求，只是把自己和李庆华无数年相爱相杀积累的荣誉值全都拿出来，看看可以兑换点什么。
李庆华皱眉，“天成，你看你这话……”
“你是主任，我调过来给你当责医，你的年纪、先发优势，应该不会担心我对你造成威胁吧。”陆天成盯着李庆华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看你说的。”李庆华微微一笑。
“庆华，我真是走投无路。”陆天成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稍微大点的手术师父都不放，年底的时候有一个去日本留学的机会，你知道我一直对这个名额、对去日本留学感兴趣。”
“我知道，要去日本留学，口语要过关，这是硬杠。咱俩当时偷偷摸摸的熬着学日语，谁都不说，但心里憋着劲儿。”李庆华想起从前，又对比自己现在，觉得恍然如梦。
“你的日语肯定没问题，我也奇怪你怎么能没去上。”
“师父当我面说肯定推荐我，结果……”
陆天成闷了一口酒，郁郁的说道，“我知道我是被骗的，但我不需要师父多做什么，只要一个公平竞争的舞台！就这！！都没有。”
“那你准备怎么办。”李庆华心有戚戚。
要是自己留在人民医院，现在估计也被压的喘不过气。
“进修。”陆天成道，“人家主管临床的副院长都能去进修，我凭什么不行？人家在家，一个月收入多少, 那都能扔, 我凭什么还留恋人民医院。”
“师父不会同意的, 就算是你找科教处安排好进修，师父也会把事情搅黄。毕竟他是大主任，这事儿要主任点头的。”李庆华道。
他和陆天成都很了解祝军, 李庆华知道自己能想到的陆天成也能想到。
李庆华想知道陆天成准备怎么办。
“科教处那面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和师父聊这件事。”陆天成淡淡的说道, 他说起这件大事, 已经不在激动, 而是用平缓的口吻进行陈述。
“然后呢？”
“师父肯定不会同意，我明天就不上班了。”
“！”李庆华皱眉, 看着这位和他相爱相杀很多年、明争暗斗却又斗而不破，偶尔还会相互帮衬的陆天成。
不上班，他想做什么。
“师父的小孙子在机关幼儿园。”陆天成决绝的说道。
“你特么别干傻事！”李庆华怒道。
“怎么会干傻事, 你太小看我了。”陆天成微微一笑, “我什么都不干, 就坐在机关幼儿园门口。华姨每天接孩子放学, 我打个招呼而已。”
“……”李庆华一怔。
“三天，最多三天, 祝军就特么得来找我！”
说到这里，陆天成撕掉最后一层假装温柔的面纱，狠戾说道。
李庆华沉默, 百感交集。
“我什么都不做，放心。”陆天成笑道, “也不去上班，每天就坐在机关幼儿园门口, 等着华姨来接孙子。”
他重复了一遍，李庆华知道师父是把陆天成给逼急了。
民不畏死, 奈何以死惧之！
真到了兔子急了蹬鹰的时候，陆天成绝对不会吝惜自己之前和祝军之间的关系。
这一点，李庆华了解，自己和陆天成有着本质的区别。
只是自己的运气比较好，因祸得福，遇到了周从文而已。
“庆华，你收留我也好, 不收留我也好，都无所谓。”陆天成把话挑明，“我不是来威胁你的，这么多年, 能说点真心话的人也就你一个。”
“天成，你稳一点。”李庆华劝道。
“已经很稳了，看在师徒情谊上，师父坏我前程的事情我忍了三次。”陆天成淡然说道，“再一再二，还有再三，我都忍。但这是第四次，我已经三十五了，没有再多的机会可以浪费。”
“跟着周从文的小医生据说都有顶级sci论文发表，你运气好，周从文帮你建了科室，我去沾沾仙气儿。”陆天成开了一个玩笑。
“师父要是找道上的人呢？”
“他认识，我就不认识？”陆天成撇嘴，“真要是不怕死，他一个糟老头子敢跟我拼？他是穿鞋的，我是光脚的。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他呢？”
李庆华又一次沉默。
今天，他沉默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李庆华自己都觉得像是做梦。
陆天成已经下了狠心准备鱼死网破，这时候自己怎么劝都没用。
“天成。”李庆华认真思考了之后说道，“我不是不要你，如果你没出路，哥我给你兜个底，这一点你放心。”
见李庆华把这话说出来，陆天成倒了一杯酒，举在空中和李庆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后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了，我什么脾气你知道。哥我给你一个建议，希望你能冷静一下好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