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几人都知道,但还没来得及说话,晚云真人便笑道:“诸位先发血誓吧,今日之事,成不和不成,都不要说出去了。”
几人对视一眼,没有犹豫,各自都发了血誓。
开玩笑,你这会儿看着眼前的晚云真人倒是笑眯眯的在和自己说话,可这血誓一旦不发,那就等着吃剑吧。
因此没什么好说的,谁都知道其中的利害轻重。
眼见众人的血誓都已经发了,他才继续说道:“他学我剑的事情,别告诉旁人。”
这句嘱咐,显得有些多余。
众人却都沉默。
“他要上战场,能回来之后,才算是我的弟子,若是不能回来,算我运气差了些,错过两个人。”
两个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说的两个人是谁,但他们都不笨,明白了好些晚云真人根本就不曾说出来的东西。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齐声说道:“今日是我们欠顾剑仙一份情,来日必当厚报!”
说到这里,大概就是真把恩怨都尽数都消了。
晚云真人没说话,只是想着,要不是小常遗那破徒弟还没过来,自己何至于将自己这身剑道,传给这小子。
哎,还是运气不好。
晚云真人抹了把脸,第一次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
他还是伸出手,在面前的石砖上,刻下了一个字。
顾。
看着这个字。
晚云真人笑了笑。
就这样吧。
……
……
龙须河。
据说是那条天上河在落到人间之前,在这座城里的唯一支流,虽说只是支流,但浩浩荡荡,河边也有数十丈宽,足以说得上是崖城里的第一大河。
顾泯临近渡口,得知这龙须河会有大船前往那边的天上河,便不再犹豫,在渡口处的市集里短暂之后,耗费整整五十个祀云钱,买到了一张船票。
卖票的修行者眼睛有意无意的瞥向顾泯怀里抱着的女婴。
鬼婴的浓重死气,掩盖不了。
世上的鬼修千千万万,说起来也不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婴儿,也自然不会有人得知顾泯怀抱的是一个鬼婴便要对他喊打喊杀的,只是看着顾泯那一身气息并不像是鬼修,却抱着个鬼婴,自然会让人有些奇怪。
顾泯只当不知晓,甚至随口问道:“这么个孩子,不会还得收张船票吧?”
卖票的修行者摆手,最后自嘲一笑,天下之大,奇奇怪怪的事情多了些,又怎么样?
关自己屁事,操心没意义。
只是朝着远处看了一眼,修行者才喊道:“船来了!”
这一嗓子声音不小,不少修行者都被声音惊动,朝着远处的河面上看去,发现一条大船缓缓靠近渡口码头。
前往天上河,若是不坐船,走陆路,大概要慢上七八日左右,当然了,那种自己有坐骑的修行者,便不好说。
毕竟那些珍惜异兽,其中有些速度就要比大船的速度快出很多很多。
一众人的目光都被大船吸引过来,站在渡口处的顾泯怀抱女婴,散发出死气,自然而然也就被多看了好多眼。
顾泯神情不变,对此并不理会。
倒是人群里有讥讽声响起,大概是说顾泯有些什么特殊癖好,有人大概是好意,也让顾泯丢下怀中女婴,让其自生自灭。
甚至有人提出要用祀云钱来购买那女婴,用于修行。
顾泯面无表情,也不生气,也不回话,若是有人靠近太多,想要伸手抢夺,便溢出一抹剑气,只是退敌,并不杀人。
这一手,倒是让在场的修行者都有些意外。
原来眼前这小子,还是个剑修?
只是不知道是哪种剑修?
其实剑修作为战场上杀力最强,也分两种,头一种便是各大仙山的弟子,这类的剑修,身后不用说,那肯定没有个剑仙也有个剑君。
招惹上这类的剑修,后患无穷。
不过若不是这种剑修,只是那种一般剑修,散修出身,天赋不高,背景不够,那就杀力再强,也只是一锤子买卖,没多大关系。
但终究在没搞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背景的时候,众人也不敢随意出手。
毕竟这世上太大,修行者太多,脾气古怪的也多,有本身出身不凡,偏偏愿意和那些山野散修打成一堆的,也有。
所以出门在外,其实境界高低不是首要的,眼力高低才是。
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都极为考验功力。
所以那些常常游历天下的修行者,或许境界不高,但一双眼睛,看人极准。
这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大船靠岸,众人缓缓上船。
顾泯抱着女婴,站在船头。
怀中女婴,其实乖巧的很,除去最开始那会儿见顾泯时候哭,后来都不曾哭过,她的父母都是鬼修,她生下来便是鬼,无需进食,也自然不会有凡人婴儿那般复杂的事情,除去要用血气喂养之外,几乎可以说是再无什么麻烦的。
顾泯没寻到鬼修修行的法门,但即便是有,这个孩子还小,只怕短暂几年间,根本没有办法,顾泯自然也不会为了她,去残害旁人,因此这些日子,都是用自己血气喂养。
好在她还这么小,每日进食的那点血气,对顾泯来说,是九牛一毛。
只是顾泯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之后要前往战场,这怀中女婴怎么办?
交给书铺子那边的老摊主,可他愿意吗?
顾泯有些惆怅,低头看了女婴一眼,后者正瞪大眼睛,一脸人畜无害。
顾泯笑了笑,心想柳邑要是生下个闺女,大概也是这个样子吧?
有些恍惚出神的顾泯看向远处,大河两岸,有山林无数。
这些景象,实在是很难让人想起来自己身在一座城中。
若是不曾远行的人们,只怕就会觉得,这就是整个天下了。
“见过道友。”
就在顾泯怔怔出神的时候,船头那边,已经有人走了过来。
是个和尚。
不过看穿着,并非什么大仙山的弟子。
也是了。
如果真是那样的弟子,想来即便出行,也不会乘坐渡船前往天上河。
那和尚穿着一件很普通的灰布僧袍,头戴一个很普通的斗笠,身形和顾泯相当,只是顾泯一时间便想起了戴着草帽的谢顶,又有些出神。
年轻和尚眼见如此,依旧不曾恼火,只是安静看着顾泯,静静等待。
顾泯回过神来,歉意的看了他一眼。
年轻和尚指了指不远处,轻声道:“那位施主向小僧求一枚祀云钱,小僧出门时未带,但见那施主可怜,特来向道友借上一枚。”
顾泯挑眉,倒是没想到这个年轻和尚一上来便是开口借钱,毕竟萍水相逢,何来如此?
只是当顾泯看向那边甲板上,有个落魄男子,坐在那边,正在乞讨。
那男子没了双腿,看着的确可怜。
“那位施主说自己之前是在战场上丢去的双腿。”
年轻和尚说道:“既然如此,小僧便愿意给这一枚钱。”
顾泯挑眉道:“道友相信?”
“为何不信?”
年轻僧人的眼睛里很清澈,仿佛任何污秽都容不下。
顾泯一时间,竟然有些惭愧。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祀云钱,递给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双手接过去,对着顾泯作揖。
然后他转身回到那边,将两个祀云钱都给了那个乞讨的男子。
只是等他转身而行,走了几步之后,那边的乞讨男子,又被人一脚踢翻面前的瓷碗,里面不多的祀云钱撒了一地,而后更是有修行者趁乱去捡起那些祀云钱。
年轻和尚去而复返,开始和那些个修行者讲道理。
后来那边便嘈杂起来,顾泯也隐约能听到几声秃驴。
再过片刻,顾泯都准备去那边看看的时候,只见那年轻和尚摘下斗笠,便开始打人。
原来这和尚才是真的深藏不露,一拳一个修行者,只是短暂的一刻钟,那些先前不讲道理的修行者,全部被那个和尚打翻在地。
顾泯哑然失笑。
事到如今,还不如讲道理呢。
虽然讲道理,也不见得能讲得过那个和尚。
之后年轻和尚把那些个祀云钱重新放入那个男子的碗里,这才戴起斗笠,转身而行。
行走之处,人人避之不及。
因此不到半个时辰,这边船头,都空了。
顾泯倒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个缓慢走来的年轻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