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他这样的人,能够理解他的人不多,能够赞同他的也不多,当然,他能够看得上的人,也不多。
顾泯站在风雪里,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谢谢。”
长久地沉默之后,顾泯说话了,这一次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说了句谢谢。
宁启帝有些意外,然后又复归平静。
“或许是朕是想让你死得更凄惨一些。”
他轻声开口,说得话没头没尾。
顾泯却明白。
他其实不这么认为。
宁启帝将大楚先帝和大楚太后的记忆留存到今日,让他们看到了顾泯大婚,不管他是什么想法,但总归是对于顾泯来说,那是好事。
虽然他认为的好事,对于顾泯来说,很有可能是坏事。
挑在今日,一切的事情都可能让顾泯不再冷静,从而让他更容易死去,也可能会激发他自己,说不定会有别的结果产生。
“朕是不想你死。”
在冰天雪地里,宁启帝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在刹那之后,顾泯眼前的景象便骤然变幻,他们已经回到了皇城里。
不,不是皇城!
或许说这并不是郢都的皇城。
而是那座照天城的皇城。
这应该是一个特殊的空间,但绝对不会是在现实中。
这是个春光明媚的艳阳天,远处有花香和鸟叫,在更远处还有些声音传来,即便是在这座皇城里,也能时不时看到低着头赶路的小太监和守卫皇城的禁军。
“朕一统世间,让整座王朝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是大宁覆灭,也是朕亲手为之,甚至在千年后,朕要是愿意,依然能够重建大宁,如此的朕,千年之间,可有人能够比拟?”
宁启帝走在皇城里,一举一动之间,仿佛便梦回了千年之前,让人看着,除去惊叹和折服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是的。”顾泯很认真的赞同,想要击败一个敌手,首先就得肯定他和认同他,这样才能知道真实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从而找到弱点。
……
……
“既然朕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近乎完美,为何在你身上又增添了变数?”
这是宁启帝的问题,需要顾泯去回答。
顾泯想了想,如果说自己为什么能被高看,那肯定是因为自己身上有宁启帝身上没有的,可什么才是自己有而他没有的呢?
说起修行天赋,对方是这千年之间的绝对天才,即便自己庚辛剑主的身份,也不见得能比对方更强。
那除去这个之外,自己还有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特殊的品性,还是因为我很年轻?”
顾泯无法确定。
宁启帝说道:“是因为朕需要一个继承人。”
这句话的意思很直接,大概就是说,我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而你最适合,所以就是你。
完全没有考虑顾泯愿意与否,当然,他也没有这个权利。
当然了,宁启帝选定的继承人,并不是你在这群人里是最合适的便好了,他自己心里会有一个标准,如果顾泯达不到,那么即便没有再适合的人,那也得死。
那就是为什么之前他会说,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今天就是顾泯这个故事的结局一样。
“朕去过两次彼岸,给予了他们很多机会,但他们太蠢,也太腐朽,让朕很失望,所以朕便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
“但不可否认,他们虽然蠢也很可恨,但一直在做的事情,也能让人感到钦佩。”
顾泯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对于彼岸的认知,顾泯已经算是知道得多的了,可是在宁启帝面前,他所知道的那些,也是沧海一粟。
“抗争。”
有些话,总归是要告诉有些人的。
宁启帝说道:“你见过北海底下那人了,知道了些什么?”
顾泯没有犹豫,告诉了宁启帝自己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对面这位肯定也知道。
“这个世界是一方鱼塘,当鱼变得肥美的时候,便会遭到捕杀,这是很恰当的比喻,这些人是青蛙,也是很恰当的比喻。”
井底的青蛙,池塘里的鱼。
“在诸多前辈的努力下,我们摆脱了鱼的身份,但却还是青蛙。”
这数万年来,再也没有人捕杀他们,但是他们的眼界的确还是很小。
因为看不到太多东西。
“彼岸是个很古怪的地方,充斥着你能想到的一切,所有的所有,但是要说彼岸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只有一个词才能形容它。”
“战场。”
宁启帝有些感慨。
“那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都是因为抗争而死去。”
顾泯问道:“他们所抗争的,便是当初在这里肆意捕杀我们的人?”
宁启帝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然后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要捕杀我们?”
凡事都有个因果。
“小孩子抓一群蚂蚁,将它们放在水中的石头上,是为了什么?”
“是玩乐。”
“可这种事情,也会是仅仅因为玩乐?”
“自然不会。”
宁启帝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朕希望你如果有机会,自己去追寻答案。”
很显然,他是知道的,但却不想说。
顾泯沉默了一会儿,也没有继续追问。
但至少他现在明白了,彼岸之所以凶险,是因为这里过去的所有修行者,都在那边抗争着入侵,每天都有人流血和死去。
“那您到底又在做什么?”
宁启帝前后去过两次彼岸,因为觉得那边的修行者很蠢,所以便回来了吗?
宁启帝说道:“我们不能永远都守着。”
或许是这句话太过重要,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不能永远都守在彼岸,那样我们终究会失败。”
第567章 古老的道理总是正确的
“有什么想问的吗?”
宁启帝忽然温柔起来,看着顾泯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就像是一个长辈期望的看着有些出息的晚辈。
顾泯在不知不觉转变对宁启帝的看法。
“看朕的时候,眼神不要太柔和,以免等会儿死去之前,会后悔现在的举动。”
宁启帝洒然开口,但是声音里充斥着一抹快意。
顾泯问道:“您在彼岸,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像是宁启帝这样能够来去彼岸两次的人,难道在那个地方,也就是个普通的修行者吗?
断然不可能。
“叛逃者。”宁启帝微笑道:“无耻地叛逃者。”
顾泯沉默了。
他没想到,这个答案竟然这么简单和浅显。
“所有进入彼岸的修行者,都没有离开的资格,他们只能向前,而不能后退,若是后退,便会被说成是叛逃者。”宁启帝感慨道:“前路凶险,生机渺茫。”
“您也是害怕死亡吗?”顾泯看向宁启帝,眼里有光闪烁,充满了好奇。
死亡。
几乎所有修行者,所有人族都畏惧死亡。
因为死亡意味着消亡和分解,而越是强大的人,便越是不愿意死去,毕竟他们已经站得足够高,不管是永生的诱惑还是别的什么,都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们拒绝死去。
“朕何畏死?”
宁启帝笑了笑。
这个世上还有人不怕死,当然是有的,这样的人心里往往有崇高的信仰,为了信仰自然能去死。
“朕只是不愿意死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顾泯反问道:“难道为了抵御外敌而死去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既然彼岸的那些人都是为了抗击外敌而死去的,那么对于顾泯来说,自然都是值得敬重的,也应该是理所应当的。
宁启帝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他也在思考这件事,“朕不会否定他们的功绩,但那的确是有些无谓的死去。”
“有的人生下来便不是读书的料,但却为了许多,一辈子都埋头在书卷里,可这样的人即便一辈子都在读书,难道会有朝一日成为圣人吗?”
宁启帝看向顾泯,“朕之所以说那边的人愚蠢,是因为他们不够狠,一个个高坐云端,竟然可笑的抱着什么众生平等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