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面露难色,“陈先生,再等,咱们都会被宗主点天灯的。”
本来拖到今天,也是陈先生的主意,虽然都不愿意下手,可毕竟这事情牵扯很大。
陈先生沉默半响,才幽幽问道:“谁说她明日就十三岁了?”
有人拿出那小姑娘庚帖,小声道:“这上面写的啊!”
陈先生看了那人一眼,还是没说话。
半响之后,他才幽幽道:“在这里,都是过虚岁的,明年再来!”
说完话,他站起来,就要离开。
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咬了咬牙,最后也只是对视一眼,“算了,兄弟们也做不出这么下作的事情,大不了以后亡命天涯就是,陈先生,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既然下不了狠心杀人,他们也就不多想了,这会儿赶紧逃命就是了。
只是他们还没动作,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个白袍公子哥,那长相,一看,几个人都皱了皱眉。
他娘的,生得太好看了吧?
关键是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都不知道。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都知晓。
来人不是顾泯还能是谁。
顾泯似笑非笑的看着这群人,说道:“说说吧,是个什么事情。”
他要不是在这里听了好一会儿,知道这几人,并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不然都不会出来说话,最多是在这些人杀那小姑娘的时候,一剑就给杀了。
陈先生认认真真看了看顾泯,却始终看不出来对方的深浅,也就认命了,开口给顾泯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南楚境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小宗门,名为欢乐谷宗,虽说没什么特别厉害的修行者在内,但是那位宗主是个老道士,整天都在算卦,之前不知道怎么的,算了一卦说是方圆三千里,定然有个小姑娘是某个时间段出生,和他八字犯冲,一定要在别人十三岁之前杀掉。
手下人最开始不以为意,可这么一探查之下,就真的是发现了有这么个小姑娘,于是那位谷主就杀了那小姑娘全家,可是在杀小姑娘的时候,一没留神就让她跑了,这个陈先生就被派出来杀这小姑娘,可他不忍,几次发现踪迹,都故意晚到一步。
到了这会儿,硬生生是拖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明日就是那小姑娘的生辰了。
他们修行微末,对那位相比较起来境界高妙的宗主也不敢违抗,就要在今日杀人,只是后来又没下得了狠心。
“这位公子,即便是想要出头,也要好好想想那位宗主的厉害,最好不要擅闯山门。”
陈先生一股气把这些话都给说了,最后也在劝告顾泯不要去招惹那位宗主,当然他也知道,今天不杀那小姑娘,后来也会有别的修行者来杀她。
她一个普通人,跑不掉的。
而且没了自己的庇护,别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顾泯问道:“你们是南楚人?”
在南楚境内创立宗门,这种事情,顾泯还不知晓。
但不管知晓不知晓,这种为恶的宗门,他都不会允许他们继续存在,因为这样,的确是对他的最大侮辱。
陈先生点点头,之后身后的那些,都摇摇头。
“那位宗主呢?”
这一次是众人都摇头。
“那小姑娘应该是南楚人吧?”
顾泯笑眯眯开口,眼里已经有了些寒意。
众人面面相觑,在南楚境内找的小姑娘,那肯定是南楚人啊。
顾泯又笑呵呵问道:“怎么,看你是个读书人,叫什么名字,怎么去了那个地方?”
天底下的读书人,圣地是崇文楼,但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能进入崇文楼读书。
陈先生苦涩道:“在下陈饮,前些年在东海观海楼做过几年读书人,只是资质不够,后来被赶出来了,来到南楚之后,撞上那欢乐宗作恶,被发现之后,对方给了两个选择,要么入伙,要么就去死,读了一辈子书,却还是没有堪破生死,只能为虎作伥了,不过这些年,在下还算对得起读书人的身份。”
陈饮低着头,不管怎么说,之前那些个事情,只要是他做的事情,他都尽可能的去放人一条性命和生路了。
顾泯想起某人。
然后他笑起来,“这事情我管了。”
陈饮皱眉,刚要说话。
顾泯却一反常态的缓慢说道:“此事,朕管了。”
我和朕,这是两个字,可意思是一样的。
陈饮在瞬间便想到了些什么,啪的一声便跪下,对着顾泯叩头,身后几人也没多犹豫,都瞬间跪下。
天底下能够自称朕的,这个南陵有好几位,但长得这么好看的,就这么一个啊。
“草民陈饮,参见陛下!”
陈饮和很多南楚百姓一样,都盼着顾泯回来,如今见到了,自然如此,他磕着头,痛哭流涕的说道:“草民死罪,草民死罪!”
顾泯没接话,而是对他身后几个修行者说道:“去崇文楼,让他们找两个柢山剑修,去什么欢乐宗杀人,把宗门都给朕平了,至于你们,之后想要留下,就留下,要是不愿意,就该去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
现在柢山的剑修理应也到了郢都,周州如今的剑道修为,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些人怎么都听过柢山的名头,这会儿再怎么傻都该知道眼前人肯定是要即将以柢山掌教身份重新成为南楚皇帝的顾泯了。
他们不敢耽误,赶紧起身,前往崇文楼。
然后院子里就剩下顾泯和陈饮。
顾泯轻声道:“起来吧。”
陈饮满脸泪水,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虚假。
可能顾泯永远都不会明白,像是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在知道南楚在这么些年之后,又会重新出现在世间,会是个什么想法。
诚然在南楚最后的那么几年里,骂当局者,骂朝堂,骂的最多的就是他们这帮读书人,而且口无遮拦,怎么难听怎么来。
可是在他们这帮读书人心里,为什么要骂,不就是爱之深,责之切吗?
当初也就是南楚并未经历太久的战事,若是僵持不下,这帮南楚文人,可能有半数都要跑到城头上御敌。
南楚文人,一向如此,最有骨气。
也对南楚,最为是担忧和挂念。
天底下只怕是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读书人,能够像是如今这般的南楚读书人一样了。
看着这个满脸风霜的读书人,顾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起。
反倒是陈饮,满脸愧疚的说道:“陛下,草民有辱南楚两字,恳请陛下降罪。”
顾泯摇摇头,想起一件事,这才说道:“好些年前,我也遇到过有南楚人为恶的,后来他也让我赐罪,最后他死了。”
“只是你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事?”
想起那个叫韩山的男人,顾泯其实心里也不是完全过得去,他其实个好人,只是的确是做了错事,最后即便是不杀他,他这一生也过不去。
反倒是让顾泯亲手杀了对方,他反倒是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是应该的。
或许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才会彻底放下了。
陈饮摇摇头。
他哪里会知道什么。
顾泯轻声道:“吃人。”
“他们吃人心肝,用来修行,算是罪大恶极了,可他的确是个好人,我也不想杀他,只是他无颜再活着罢了。”
顾泯说道:“你若是有这么大的罪孽,我也可以杀了你,但你没做过这么多恶事,就别急着死,留着有用之身,比什么都好。”
陈饮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泯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咱们南楚,修行者没几个,读书人也不多,所以有那么几个,都是宝贝,好好活着,与其愧疚一生,还不如这会儿想着怎么去好好建设南楚,去崇文楼看看,要是真有能力,以后南楚官场上,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说完这话,不等对方说话,顾泯笑道:“我还有事。”
他转身出门,但临到门口,又转头说道:“对了,别忘了那个小姑娘。”
……
……
顾泯回到对面的时候,拜堂的仪式已经过了,客人们在吃饭,柳邑站在门口,等着顾泯。
顾泯拿出烛游,化成琉璃伞,举起来,然后笑着问道:“怎么不吃东西?这里的东西,没吃过也有意思。”
柳邑扭头笑道:“不是因为你?”
顾泯带着些歉意说道:“我之前看过了,没你这么好奇,况且我刚才还抽空做了件更有意义的事情。”
柳邑哦了一声,很是善解人意的说道:“我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没你在一旁,一个人看着,没什么意思。”
顾泯笑了笑,只是给柳邑说起之前自己做的事情,然后两人朝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柳邑问道:“这样的事情,以前碰到,你都会管?”
顾泯点点头,“在南楚之外,碰到这类似的事情,不见得要管,倒是也要看当时急不急,但在南楚境内,不管急不急,只要碰上了,都要管。这是因为愧疚,当然也是责任。”
顾泯说的很直白,当然这也是他过去那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书上说,路遇不平事,自当出手。
可是世上的事情,不是书上的道理三两句就能说透的,光是路见不平,就要分好多种情况。
顾泯不可能救得了天底下所有的苦命人,所以只能在这上面,依然讲究个亲疏远近。
柳邑又问道:“那做了皇帝之后呢?这些事情还做么?”
顾泯摇摇头又点点头,“事情肯定遇到就要做,但不能只这样做,如果只是这样做,那么事情会一直发生,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让这样的事情少发生,这才是做皇帝,应当去想的事情。”
柳邑点点头,很是赞同顾泯的说法。
顾泯继续说道:“既然要担起这个担子,就不光是把屁股放在那张龙椅上,要让治下的国民吃好穿好,不受人欺负,能够有尊严的活着,这些事情都很麻烦,所以一时半会都做不好,不过在一点上,崇文楼和我的想法一样,所以我觉得之后,肯定事情没那么麻烦。”
之前没应下是没应下,应下之后,就像是做柢山掌教一样,顾泯要好好的去做些事情,要不负所托。
柳邑知道,顾泯对这南楚的百姓,有着很深的感情,那不仅是愧疚,还有许多别的因素,或许这个地方是他的故乡,他身为南楚皇室,一直以来融入血脉之中,都该是这样吧。
两人继续前行,柳邑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一直都没有开口。
直到两人走出很远之后,柳邑才又问道:“假如有一天,你成为了这世上所有人的君主,那你会像是现在对待南楚百姓一样,去对待那些百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