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感觉到异样,但眼皮一旦被熟睡的大屁股重重压下,却没那么容易就睁开。就像将血液送入僵硬的肌肉,好几次将力气注入眼皮,却都像强弩之末,在眼球上下左右不断转动几次后,那股沉重终于不见了。
有个人影。
而且还从镶着舷窗的门口溜了进来。
影子很低,差不多是个孩子的高度。
「厕所在那边。」
「嘘。」
示警的嘘声。
小鬼放下食指,到了我旁边。
「姐姐……赶快逃吧。姐姐也是被抓来的吧,和我一样。」
大概是很紧张吧,总觉得他的话说得不是很流畅。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姐姐一定很快就会被杀死的,我也是。可是,我还不想死。」
说到后来,小鬼像是快哭了出来,声音猛地收束起来,可能是在压抑上涌的情绪,他浑身颤抖了好一会儿。
「我也想逃,可是没办法。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有一个主意。」
我望着小鬼,他稚嫩的脸孔上浮现一股狂热,眼眸泛起了泪光。
「不行。如果我真的这么做,最后一定会被杀掉,或许就连你也会遭受牵连。」
小鬼从口袋里拿出相片。
「你看这个。」
相片是在森林里拍的。第一张拍的是个年约十五六岁、倒在地上的少女,她的眼睛半开半闭,很明显就能知道那双眸子已经再也无法映出任何东西,她的唇也被割开,并已留下疮疤。第二张是被脱去上衣而暴露出来的胸脯,上面有个很大的穿刺伤,从皮肤的开口可以看到暗红色的内脏。
「这是教授做的,但下一次就轮到我动手了。那个人为了训练我的胆量,将这个女生活生生地绑起来,要我去刺死她,可是……我做不到。」
小鬼来回看着两张相片,在不经意间落下了第三张相片。
「对不起。」
小鬼注视着我的脸。
第三张相片是少女的脸的近照。然而,她的头却是摆在自己的身体上。少女的头首被精准地分离,头部被置于仰倒在地的身体上,用双臂做成拥抱的姿势。
「我……这种事……我办不到……」
小鬼呻吟着。
「可是,我一定得做,不然那个人下次杀的就是我。他说他已经像这样用了好几个人当作他杀人的道具,还说他买过很多像我们这样的孤儿来帮他工作,他会杀掉没有用的人……我、我已经……我真的再也忍不住了……因为,他吃掉了这个女生的肝脏。」
「够了,到此为止。」
灯被点亮,小鬼的话还没说完,庞贝罗就进来了。
「出去,回你的位子上去。」
庞贝罗面向小鬼,手指着外面。
小鬼低下头,虽然被念,却仍乖乖地回到外面大厅。
「让开。」
我将脚边的相片交给庞贝罗。他瞥了一眼,哼了一声,将相片揉成一团放进口袋。
「够了,起来工作了。能对你下命令的人只有我,除了我以外,不论谁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也不准随意行动。如果不想自己的相片被贴在墙上,就好好记住我说的话。」
回到大厅后,我完全无法直视那个变态到极点的教授。幸好,他已经喝得烂醉地趴在桌上。
坐在桌旁的小鬼一脸哀凄地看向我。我将他吃完的圣代杯子收回,又拿了杯柳橙汁给他。
「谢谢。」
小鬼露出虚弱的微笑,含住吸管,身体微微地颤抖。
吃掉肝脏……小鬼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不去。我很清楚,当一个人亲眼目睹这种事发生时,心里会有多么绝望。
「喂,你该喝的是这个。」
庞贝罗在小鬼面前放下一只短饮杯,里面是满满的酒。
我心里真的觉得庞贝罗疯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瞪着他。
「可是我没有点这个……」
「本店招待,不用客气。这杯和那老头喝的一样,爱沙尼亚冰镇威士忌。使用比波兰精馏的spirytus更高级的伏特加,酒精浓度百分之九十八。一口气喝掉吧!打出来的嗝会像着火那样过瘾。」
庞贝罗衔着雪茄,取出打火机。
「我不……」
小鬼的视线来回看向我与庞贝罗。
「我没办法。」
「他还是个孩子。」
「闭嘴。小鬼,喝。不喝就再也别想进来这里。」
庞贝罗抱着胳膊,望着小鬼一动也不动。总觉得若不说点什么,这情况似乎就会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庞……」
或许是觉得小鬼可怜,v领男想出头说些什么,却被布罗用手制止。
庞贝罗用手指理了理雪茄前端,点燃打火机,用长得快烧到额头的火焰开始烤起雪茄。
「我已经给你时间考虑过了。要喝?还是要走?」
庞贝罗吐出一口烟后,沉声问道。
小鬼闻言抓起短饮杯,一口气吞下那杯酒。旋即,他的脸胀红得有如西印度樱桃,并剧烈地咳了起来。
「喝、喝完了。」
小鬼在咳嗽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地叫道。他咳到鼻水和唾液一直流个不停。
我拿了湿纸巾递给小鬼。他像是抗议似的,从喉咙深处不断咳出撕心裂肺的声音。
「这可是对你有益的良药。」
庞贝罗一副万分满足的模样回到了厨房。
刺青三人组中的两人不明究理地摇摇头又彼此对望,然后耸了耸肩。唯有布罗以一脸微妙又认真表情看着这一切。
就算发生了这么大的骚动,教授仍旧头也没抬地熟睡着,嘴角还有唾液闪着光芒。
这个世界真的完全疯了。
Ψ
「到里面来。」庞贝罗以下巴示意。
他对大厅里的客人说了句「马上回来」后,便带着我去了仓库。他自己双手拎着一只很大的麻布袋,我则被他吩咐从架子下面取出另一只麻布袋与一只水桶,然后跟着他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很窄,墙上到处都是用图钉钉住的纸条、点菜单、食谱、备忘录、速记的电话号码、不明的清单,以及用英文写下的便条纸等等。
书桌做成与墙壁相连的样子,庞贝罗坐到书桌内侧的椅子,从抽屉里拿出罐子和磨豆机,接着又拿罐子里的量杯掬起咖啡豆,放入磨豆机。
「将这只麻布袋里的东西去壳,壳剥下后放到水桶里,剥下来的壳则丢到你刚才拿的那只袋子里。后面有张折叠椅,去拿过来坐下。」
我照着他的吩咐动作。庞贝罗拿的那只麻布袋里装满了椭圆形的坚硬果实,而且还有股浓浓的油脂香扑鼻而来。
庞贝罗用手指夹了一个起来,俐落地分开果壳,取出里面的果仁。我总觉得那果仁和蚕茧有点像。
「这是山核桃。果壳可以用来磨地板,像这样。」
他从我拿过来的麻布袋中,抓了一把丢到地上,然后用皮鞋踩在上头与地面摩擦。
「它的油脂对松木做成的地板是最好的,可以磨出光泽,也不太会沾黏,味道也不难闻。开始剥吧。」
我随即动手剥起山核桃果实,取出里面的果仁。
庞贝罗转动磨豆机的把手,开始磨咖啡豆。
要剥开一颗颗像死狗睾丸般的果壳虽然很麻烦,不过,单就不用对每个人心怀戒备、战战兢兢的这一点而言,这实在是份轻松的工作。
忽然,我发觉庞贝罗正盯着我看。
看他的眼神,我这才明白他并非单纯为了要我剥壳才带我到这里来。
庞贝罗有话要说。
不过,等磨完豆子后,他却接着拿出咖啡滤杯、套上滤纸,将水壶里的热水倒了进去。整间办公室内因此而飘着咖啡的香气。
「比外表看起来有胆识。」
庞贝罗注视着滤杯喃喃自语。
「脑袋好像也不笨。」
我停下手上的工作,下意识地确认庞贝罗的手里并没有拿任何东西,以及自己和门口的距离。
「不过注意力不足,理解力称浅……」
这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办公室的电话就像电视上曾出现过的那种拨号式黑色电话。
庞贝罗没有报上店名,而会打电话来的人也不需要他报出店名。不过,接起电话的庞贝罗很快就变了脸色。
「不行,没有登记的人不能进入。我这里是会员制,而且第一次一定要和介绍人一起来。」
对方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是个尖细的嗓音。
「不可能。」
庞贝罗说完就挂上了电话。等滤杯滤完后,他拿出两只杯子,将滤杯里的黑色液体倒进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