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不错,风和日丽。既有秋高气爽的舒心,也有阳春三月的惬意。这就是长安的深秋与塞外深秋最大的不同点。长安的秋天果实累累,一眼望去满眼的金黄,这是象征着幸福的未来的金黄。而塞外的秋天却是满目灰白,那是带来死亡和破败的灰白。
苏任原本就是长安人,对这座城市有着天然的感情,虽然这个长安和他来的那个地方的长安有很大区别,甚至于连地点都发生了变化。但是这就是长安,至少也是原本的长安。就感情来说,长安之所以叫长安时因为他长治久安,在历史上的所有时间长河中,长安遭受毁灭性打击的情况很少,可以说从来没有发生过。在这个长安苏任觉得舒服,哪怕是在监牢里。
丞相府的监牢自然和廷尉府的监牢有着天壤之别,这里阳光明媚、住宅舒适,还有美丽的婢女服侍,时不时还有人来看望自己,哪怕是自己不愿意见的人,也能给苏任带来各种各样的消息。最近这段时间,黄门侍郎主父偃来的非常勤快。苏任知道他这是害怕,的确!别说是主父偃,就连苏任也有些害怕,学生闹事从来都是非常严重的大事情,血流成河也不是不可能。
主父偃有些紧张,不断的用眼睛看苏任,希望苏任能给他解惑:“先生,您说要不要……”
“不用,事情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学院中的博士们没有参加吧?”
主父偃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董先生和文先生都下了严令,但凡有博士之类的参与,从踏出学院大门那刻起就不算书院的人了,即便是仆役、帮闲之类的也一样。”
“朝中的反应应该有很大区别吧?”
主父偃又是连连点头:“是,朝中现在分为三个方,以去病这些为首的将军们觉得学子是在为先生讨回公道,为死在塞外的大汉将士讨回公道,非但不能怪罪,还应该将王温舒腰斩诛九族;但御史台不愿意,他们认为御史就有监察百官的责任,不能因为王温舒说了先生的坏话就要杀了,这会阻塞言路。”
“也有些道理!还有一方是谁?”
“就是那些刚刚入世的从咱们书院毕业的那些人,他们既没有加入去病那边,也不支持御史台,算是保持中立,也因为这些人依旧尽职尽力的处理各个衙门的事情,所以,到现在倒也没有引起除过长安之外各个地方的震动,这一点得到了陛下的肯定。”
“好!楼观书院出来的自然都不是傻子,不错!”苏任忽然脸色一变,对主父偃道:“你立刻回去告诉董先生和我老师,立刻召集全院师生当众宣布,将郦世宗逐出书院,并永久取消学籍,从今往后他和咱们楼观书院不再有任何关系。”
主父偃点点头:“那灌强、周建德、陈何、田括几个怎么办?”
“记大过,留校察看,并让他们亲自动手在校门前立起来四座石碑,上书仁义智信!”
“不是,还少个……”后半句话主父偃没说,以他的聪明已经猜出来苏任这么做的意思何在。仁义礼智信这是五德,楼观书院大门口独独缺少了一个礼字,这就很有意思。一种解释可以算作因为此次事件,郦世宗的胡来将礼给抹杀了,让楼观书院永远蒙羞。
当然,以主父偃对苏任的了解,苏任绝不会将耻辱永远树立在楼观书院门前。缺少礼,并非不要礼,而是要告诉楼观书院的学子们,在学习的步伐上不要局限于圣人之言,要向世人证明自己说的才是正确的,不要盲目的相信圣人,要敢于向圣人发出挑战。
郦世宗,郦商重孙。但是郦世宗的爷爷在很小的时候,便被郦商过继给了因为淮阴侯韩信案被牵连的哥哥郦食其名下。所以说,郦世宗应该算是郦食其的后人。郦食其本为韩信麾下谋士,当韩信帅兵打下赵国之后,郦食其就劝告韩信称王,并与刘邦抗衡。但是,韩信没有听从郦食其劝告,虽然向刘邦讨要赵王封爵,但是依旧听从汉王刘邦调遣。
后来,楚汉之战的关键时刻,郦食其又劝告韩信应该坐山观虎斗等刘邦和项羽两败俱伤之时,一鼓作气拿下,然后便可称霸天下。韩信依旧没听,却向刘邦讨要了当时天下最大的王爵楚王,而后和刘邦一起将项羽战败,当时郦食其就说,韩信的下场定然不会很好。没过多久就应验了。
郦食其本是魏王麾下的小官,不得信任,转投刘邦,为刘邦劝服齐王秦将,得不少城池,功劳甚大。但刘邦却将其派给韩信,这让郦食其非常不悦。都说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自己刚来便有这样的功劳,足够能证明自家的能力了,却被派给一个受过胯下之辱的将军。
郦食其也是一个投机家,魏王豹、刘邦、韩信都是他投机的本钱,希望他们能够飞黄腾发,从而自己鸡犬升天。可惜的是,郦食其的赌运不好,魏王豹国穷民弱,不是项羽和刘邦的对手;而刘邦却看不上他;最后孤注一掷押宝韩信,却被韩信坑了,悲惨一生。
郦世宗很像郦食其,他原本的打算就是通过楼观书院让自己在皇帝刘彻面前露脸,可惜刘彻视而不见,始终将他们这些纨绔当猪养,即便是从楼观书院毕业,也不给他们安排实权职务。所以,郦食其又想依靠师生情谊,将苏任变成自己的筹码,这一次他看准机会,利用身边同学对苏先生的敬爱,不但可以向苏任示好,还能引起皇帝的目光,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情。
面的郦世宗笑呵呵的表情,王珪的眉毛拧成了一疙瘩,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这,你,你们,他们……”
郦世宗点点头,冲着王珪抱拳施礼:“府尹大人,此次我等聚集于此不为别的,只想为我们的先生讨还一个公道,人人都知道,苏先生出世以来,先是献制盐之法,解我大汉盐荒;又走元山进入羌人领地,开拓商路;拒匈奴于千里之外;斩南越宵小头颅;平定西方叛乱;奠定大汉东海雄鹰,此次更是将匈奴赶出草原,绝我边患。”
“敢问府尹大人!”郦世宗越说越激动,挽起袖子,挥舞胳膊:“御史中丞王温舒是何许人也?有何许功劳?凭借无端猜测,污蔑,不,算不上污蔑!竟替匈奴说话,难道他是匈奴细作不成?此等里外不分,对陛下不忠,对手足不义气之徒,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
郦世宗的话让王珪满身大汗,却让他身后的那些年轻人热血沸腾。郦世宗的话虽然没有错,而且全都是实话,话里话外凸显了苏任的功绩和能力,然而现在苏任却是被关着,而且是皇帝下的命令。如此联想之后,郦世宗虽然指责的是王温舒,却连消带打的将皇帝也说了一通。
灌强大胜叫好,周建德和田括却互看了一眼。他们俩不是灌强这种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莽夫,这两人也有自己的打算。郦世宗的话说的太狠,硬生生将自己暴露在人前,这么做的目的周建德和田括能明白,可是做是一回事,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王珪擦了一把脑袋上汗水,脸黑的像锅底。能做长安府尹,在这权贵满街跑的地方安安稳稳做了三五年府尹,能看不出郦世宗想要干什么,那这么大的年纪算是白活了,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也混到狗身上去了。王珪原本不想来,他在等。一等皇帝旨意,二等执金吾或者廷尉衙门什么的派人来,可惜王珪等来等去等到了刘吉庆。
王珪点点头,扫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又回头看了看大门敞开的御史中丞府,以及正襟危坐在堂屋门口的王温舒。王珪明白,现在的王温舒已经等于一个死人了,即便这次能从成群结队的学生中间逃脱,皇帝也不会再用这样的狗。
现在怎么办?王珪脑子里不断寻找对策。放学生们进去将王温舒生吞活剥明显不行,皇帝已经派人传下话来,所以王温舒不能死。自己派兵保护王温舒?也不行!郦世宗已经将学生们的情绪煽动起来了,现在派兵弄不好就会发生冲突,兵卒死伤多加抚恤就能解决,万一这些学生有个损伤,以苏任睚眦必报性子,自己也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托,能托多久托多久,最好托出一个比自己头大的来,那就万事大吉了。
“咳!”王珪清了一下嗓子,声音不大,刚好郦世宗听得清清楚楚:“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公事公办!靖候您是这些学子的领头人吗?”
郦世宗眼睛一转,朝左右看。陈何连忙拉着灌强和周建德往后退了半步,彻底将郦世宗晾出来。王珪冷笑一声:“如此甚好,既然靖候是这些学子的领头人,那老夫就要和您好好说道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