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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树驿出发到逻些城不到千里的路程,倘若在平原地带,这段路程即使按寻常骑行的脚力估算,也只须七八日便可到达。但因吐蕃地处西南高原,空气稀薄、昼夜温差极大,晌午时仿佛酷暑,而到了夜间却会突然飘下雪来,包括林树在内的使团大多数人难以适应这里的天气变化,从杨树驿出发后不久便都纷纷病倒了,所以当他们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抵达距逻些城不足百里的农歌驿时,已经又过去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林树估算着行程,曾庆则保护睦王南下走蜀道到逻些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怕此时早已等候在农歌驿之中了。
可是,当他率领众人在农歌驿城中安顿下来,向驿吏打听是否见到过睦王一行时,那驿吏却一个劲儿地直摇头,说从未见过像林树所描述的那样穿戴的中土人士来过驿舍。
林树大惊之下,急忙将尚敬、来兴儿、钱大顺等人召集于自己房中商议对策。
“曾大人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一样,在途中遇到了袭击?”尚敬首先说出了心中的担忧,由于还未和睦王会合,出于谨慎,他话中有意回避提及睦王。
“尚大人所说有理,目前的确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林树身为此次出使的副使,在众人面前尽力抑制住内心焦虑的情绪,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自如,“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关键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央宗已赶回逻些城向赤德赞普报告****使团到达的消息,估计不出三日赞普就会传使团入城晋见,到时睦王殿下如仍没有音讯,咱们如何进退才能保全朝廷的体面不失?”
钱大顺一路上受到林树高度信任,心中颇不自安,抢先说道:“若依小的之见。咱们与其在这里坐等,不如及早向吐蕃朝廷说明原委,请他们帮咱们一同沿路寻找,保不准儿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尚敬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一来曾大人他们南下取蜀道而来,这一路虽多艰险山路,然而多在我朝境内,边境处距逻些城只有三四百里路程,吐蕃能帮咱们寻找的范围有限。二来吐蕃现今与我朝是友是敌还不明朗,这种事不宜对他们提及,三来纵是他们帮咱们找到了人,朝廷的颜面何在。这样的情形咱家还是第一次碰到,林大人,为稳妥起见,莫不如再稍待两日,兴许他们就到了也未可知呢。”
即使前不久使团于星宿川隘口遇袭时,林树也未感觉到肩上的压力如此之大。确如尚敬所言,吐蕃朝廷对待此次使团来访究竟持何态度尚不明朗。贸然向他们告知正使下落不明,不仅会召来他们对朝廷的嘲笑,更有可能使此次出使的使命难以达成。
但是,如果不向吐蕃朝廷说明事情的原委,三日后难道要自己仅仅以副使的身份去晋见赞普?不行,那样只会使吐蕃误以为朝廷轻视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尤其紧要的是,睦王现在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没有一点的音讯。纵是回到长安也无法向皇上做出交待。
林树越想越觉得左右为难,进退维谷,顾不得举止斯文,抓起面前的一碗茶水。仰头一通猛灌,仿佛这样做能够减轻内心的烦躁不安。
“大人,”坐在众人下首,一直未开口的来兴儿忽然说道,“如果三日后睦王殿下仍然未到,小的情愿继续扮做睦王入逻些去见吐蕃赞普。”
林树听得此言。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尚敬更是唬得上前就要拿手去捂来兴儿的嘴,还一个劲地念叨着:“朝廷大事怎可如此儿戏?不成,不成。”
来兴儿推开尚敬的手,径自向着林树说道:“请大人仔细想一想,如今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吗?我方才已经再三思量过了,咱们总不过在逻些城中住上三、四天的光景,只要这三、四天中不出纰漏,便算是大功告成。”
林树叫来兴儿到自己房中会议此事,心中原也想到过李代桃僵之法,只不过觉着此事一旦被人瞧破,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因此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未多做考虑。
此刻这个办法被来兴儿抢先说了出来,倒使林树在无计实施之际心思一转,暗暗思量道:万一睦王和曾庆则当真无法赶到的话,这也不失为一种没有办法的办法:近几年来吐蕃与朝廷之间很少有使节往来,逻些城中无人识得睦王,来兴儿年纪、体貌与睦王尽皆类似,况且扮做睦王这一路走来,即使是久在宫中当差的吏员也未察觉出破绽,待到了吐蕃赞普面前有自己在旁竭智襄助,见机行事,或许真可收获意想不到的效果。
林树行事一向胆大心细,全不似寻常官吏那样循规蹈矩、墨守成规,加之对皇帝派遣使团和亲吐蕃的用意十分了解,深知面临南北夹击、宫禁不宁的危困局面,此次出使吐蕃的成败与否关系重大,绝不容出半点纰漏。使团不久前半路遇袭的消息传至吐蕃朝中,很可能已使吐蕃赞普对朝廷心生疑虑,倘若睦王再因故无法按期抵达逻些,更会授人以柄,给吐蕃拒绝朝廷的和亲提议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借口。
两下相比较起来,要来兴儿继续扮做睦王入逻些见赞普,虽然有些冒险,但从和亲的大局着想,也未尝不可一试。
思量至此,林树双眼凝视着来兴儿,许久,才一字一句地问道:“关于此事,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你奉圣命扮做睦王到今日为止,已算大功一件,待将来返京后诠叙功劳,自少不了晋级受赏。而要继续乔装下去,此事一旦泄露,今日在场之人都难保性命。即使侥幸成功,返回长安后,倘若有人在皇上跟前翻出此事,垢病苛求,你我也一样难逃欺君妄为的罪责。”
来兴儿想到在逻些城纳悉摩府中的母亲,略微迟疑了一下,旋即挺胸慨然答道:“小的虽身份卑微,连日在延英当差,多听柳毅大人教诲,也略懂得些道理。大人为了国事,既舍得性命,小的又有何不敢?”
林树没料到来兴儿一个小小宦儿,竟有如此胆魄,深受他的豪气感染,朗声大笑道:“好,好。两年前在东宫花坊内你肯挺身而出,以身试药,我便瞧出你这小儿绝非常人可比。今日定策,他日黄泉路上有你作伴,林革也不甚寂寞。入逻些晋见赞普之事暂且就这么议定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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