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姐丢下一句“我明早还有会,既然你们认识就多聊聊”就匆匆走了,而剩下两个人因为还没回过神来,都没能及时提出异议。
最后洛纬秋先反应过来了:他将脸转过去,悄无声息地结束了这场对视。
而金澜伴随着他扭头的动作也终于大梦方醒。他轻咳一声,打算趁气氛还没有进一步尴尬下去之前,拉着行李箱悄悄消失在门外。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人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一个阔别已久的声音在明亮的室内响起:“你要去哪里?”平日里有些低沉的声音在此刻被稍微拔高,似乎彰示着主人的焦躁与不耐。
仍是不真实感。
金澜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际遇就同他开了一个玩笑。怎么会大半年没见,然后忽然在这里碰面?
这时听着他的声音,仿佛身处一场虚幻的梦境之中。
但他还没有说什么,洛纬秋又抛来了第二个问题:“你和洛淼是什么关系?你是她包养的新情人吗?”
金澜:“…………”
他想起洛小姐在车上时还特地强调了“他性格不是很好,如果冒犯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只是没想到这冒犯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直白和不留情面。
“……你在想什么?”金澜只好回头,他担心自己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会给他们本就不善的母子关系雪上加霜,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从机场到酒店,再到他是怎么坐上她的车,车上都说了什么,每个环节一一道来。
他虽不清楚人家母子间的恩怨,但今天这种局面既然和他有关,他也就不忍撒手不理。
金澜说:“就是这样,我和你母亲今晚才认识,什么关系都没有。”然后又说:“好了,是我打扰了,太晚了,你快休息吧。”
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正要拉开。洛纬秋抢步上前,伸手拽住了他行李箱的拉杆:“你别走。”
金澜回头,强撑着若无其事:“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他平淡的神情,洛纬秋不知为何心中一阵酸涩。半年多的时间不长,还可以顾念旧情;但也不短,足够另结新欢。所以金澜现在对他是什么心情,他不敢说。
他们二人都默契地没有提那条告白的短信。
洛纬秋甚至怕如果他先提起,然后金澜会继续以这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对他说“哦,你该不会当真了吧,我和你开个玩笑而已啊”。
被骗一次可以算疏忽,被骗第二次就过于可笑了。尤其还是被同一个人骗。
那一刹那洛纬秋的手攥紧了拉杆。二人僵持了一下,洛纬秋低头,试探着说:“外面雪很大了,这附近不好叫车,你的手都冻红了。”
金澜低头一看。其实刚刚不是在室内就是在车上,倒没怎么受凉,只不过今晚屋外的温度实在是低,他在门外站了那几分钟后又进门,一冷一热间手就涨红了。
“学长,”洛纬秋还是低头,不去看他眼睛:“你可以住在这里的。”
金澜还是想回绝,又被洛纬秋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是学长,我是学弟,不是么?学长来我家里暂住,我没什么不方便的——还是说,我们之间有什么其他不方便的关系了?”
洛纬秋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沐浴乳的香气。他的身体,他的脸,全都离金澜如此之近,这是一种要命的蛊惑与吸引。洛纬秋的头发甚至还没干,水珠顺着侧脸淌下来,或者滴答滴答地直接落下来,落在肩处,落在胸前,落在鼓起的肌肉上,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刹那间不见了踪影。
其实金澜面对蛊惑,他心中还有那份从不出格的分寸感,他尚能自持。真正动摇他的,是一缕寒风伴着雪花,从门缝里涌进来了。洛纬秋没穿上衣,在风口中站着,一定很冷。金澜不敢去想,如果他执意要走,洛纬秋是不是就这样直接跟他僵持到门外。
——“他前阵子受伤了,就一直请假在家”。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的肉体吸引,这其实没什么。
最要命的是,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感到心疼。
这才是沦陷的前兆。
一晚就一晚吧。他对自己说。
门关上了。冬夜的寒冷与室内的温暖彻底隔绝。
*
金澜放下行李箱,才来得及好好打量洛纬秋的家。
上下两层,中有楼梯连接,拉开窗帘就是这座都市最棒的江景,金澜不懂装修还有采光这些东西,他觉得这里或许算不上什么令人惊掉下巴的豪宅,但只就这个地段来说,也是他这个普通人不敢轻易奢望的。
但作为一个家来说,又实在太过寒酸。
客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窄小的沙发,地上铺着地毯,上面散落着游戏机的手柄,前面是一个巨幕电视,看来是有人经常趴在这里打游戏。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该有的那些家居用品,也没有哪怕一盆植物,空荡得连样板间都比不上。
客厅中心顶端有一盏流光溢彩的灯,模样倒是华丽,只可惜这么多年向下投射出的,就只有一个寂寞的影。
洛纬秋从二楼下来。
金澜将目光转向他,问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现在怎么样了?”
这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只要如实说就好。但很奇怪,洛纬秋居然迟疑了一下,然后挠挠头,好像有点为难。
“怎么了?”金澜不懂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小车祸……”
金澜紧张起来,但看洛纬秋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大碍。
“骨裂而已,其实早就好了。”
“真的都好了?”
“要我跳两下给你看么?”
“……不用。”
金澜疑惑地问:“怎么会遇到车祸呢?遇到醉驾了?”
提到这个,洛纬秋忽然就更难开口了:“……没什么,责任在我。当时……闯了个红灯……”
“好吧……”金澜还想再问,洛纬秋忽然打断他:“学长,你睡那一间。”洛纬秋指了指,是沿着楼梯上去,离楼梯口最近的那一间。洛纬秋刚才接过他的行李,就直接拎到了那扇门内。
“浴室就在房间里,你用我的东西就好。”
“……那是你的房间?”
洛纬秋点头。
“那你呢?你睡哪里?”目力所及,所有房间都紧闭着门,金澜也不知道还有哪间可以住人。
洛纬秋拒绝和他探讨这个问题,他坐到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了,你上去吧。”
金澜还要开口,洛纬秋已经不再看他了。头转向窗外。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远处房子的屋檐上染了白,江面上有微光跃动,偶尔有汽车鸣笛声传来,却更显得寂静。
金澜只好转身上楼。站在楼梯上,金澜回了下头,从上而下看到洛纬秋还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默地看着外面的雪景。
金澜没再说什么,上楼打开房门。一开门,扑面而来的那股味道非常熟悉,正是洛纬秋身上的那种香味。他一步入这里,就注定要被洛纬秋的气息包裹、封锁、围攻,无处遁逃。金澜忽然发现,住洛纬秋的房间真是一个十足的坏主意。
算了,只要心静就好。只要自己别乱想,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明天一早就走了。
他今天坐了十二个小时的飞机,晚上又一直在不停折腾,心情也大起大落过,此刻已经是又疲又累。他脱掉外套,从行李箱里取出自己的睡衣,走进浴室内。洛纬秋刚才上楼的工夫,已经把热水都给他放好了。鞋,毛衣、衬衫、裤子、内裤、袜子,金澜一件件脱掉,然后将身体浸入热水内。水漫过他小腿、腰腹、胸前,温暖而柔和。
金澜缓缓舒了口气,像是要把这一天的劳累都通过这口气排出去。然后他才来得及想洛纬秋。
自己怎么就来到洛纬秋家里了。
还是很不可思议。
目光落在浴缸旁的架子上,上面有几个瓶瓶罐罐。洛纬秋不是会收拾打理自己的人,也从来不懂什么保养,因此这几个瓶罐只是最基础的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
金澜从热水中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拿起其中一个写满了外文的瓶子,打开闻了一下,发现正是洛纬秋身上那股味道。
“gardenia……”金澜看着瓶子念念有词:“栀子花啊,真看不出来。”
他笑了笑,心想一个大男生天天用这种花香型的沐浴露是不是过于可爱了啊。
只要心静就好。
金澜低头又闻了一下。
只要心静就好。
他将瓶子倒过来,挤了挤瓶身,乳白色的液体落在他掌心。粘稠,湿软。
只要心静就好。
洛纬秋就每天用这个搓洗身体吗。金澜想。
只要……
(略)
“学长,学长?”洛纬秋在浴室外敲门,他刚刚才意识到还没有给金澜拿拖鞋,但是这个房子平时没人来,他挑拣了半天才找到一双干净的。
哦,还有毛巾,他怕金澜不想用别人用过的毛巾,于是也特地找了新的来。
但是在浴室门口敲了一分钟,里面却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该不会泡澡泡太久晕倒了吧?
正当洛纬秋思索该怎么做时,门突然打开。金澜来不及擦干自己,刚穿好衣服,浑身都在滴水。
“怎么了?”头发和皮肤浸过水,黑的更黑,白的就会更白,嘴唇也比平时显得饱满,看上去红而湿润。
像落在新雪里的樱桃。
“哦,那什么,给你拿了双拖鞋,还有毛巾。”洛纬秋将拖鞋放下。
“谢谢,麻烦你了。”
金澜接过毛巾,他本是赤足,现在地上有了一双拖鞋,于是就十分自然地,将脚伸入鞋中。藏青色的鞋面吞掉了雪白的脚背,而小腿藏在睡裤之下,只肯露个细瘦的,白玉一样的脚踝在外。
洛纬秋没有盯着他看,只匆匆掠了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他怕再不出去,金澜都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砰砰砰,擂鼓似的。
怎么会这么可爱,这么白,这么红,凡是看得到的地方,哪里都好可爱。
学长……简直像女孩子一样,洛纬秋想。
第59章 往事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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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桌,书架,衣柜,深蓝色的床单和窗帘。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男生房间。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金澜走近一看,好吧,床底下露出了半只袜子。
看来有人刚刚上来放行李箱时迅速将房间收拾了一番,但因时间紧任务重,所以还是有漏网之鱼。
金澜走到窗前,本想拉开窗帘看一看外面的雪下到什么程度了,却被窗边摆着的一个小型陈列柜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