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直隶和京都离的很近,清晨赶路在次日下半晌就到了,妙娘下了马车就被五娘拽走了,她显然有好些私房话要说,安廷则和顾清茂问礼,顾清茂考较了他几句,见他对答如流,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胡须,很是满意。
“你的学问很扎实,你爹还是谦虚了。”
到底是在应天府那样的地方都能中秀才的人,如今又进了白鹿书院,难怪连他老丈人也在问安廷身上是否有婚配。
安廷忙道:“侄儿必当严谨治学。”
顾清茂笑道:“这就好,我听说你要去明月楼参加诗会,若是碰到程云浮,也可请教一二。”
“是。”表面虽然答应了,但安廷始终内心是不愿意的,姐姐到底来做什么的,他心里大概清楚的很,和程家的这桩婚事很是高攀,因此家里人事事都要迁就男方,巴结男方。甚至这般远还让姐姐来京城,只是为了偶遇程晏一场。
他当然不是怪程晏或者怪程家,他自小在程家长大,到如今爹那里更是要记住人家的恩情,要怪就怪自己不够强大。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日后出人头地,成为姐姐的依靠。
另一边五娘正喋喋不休的说着家中的事情,“三姐的日子可是真不好过,年前姐夫收了个人在身边,三姐还得喜笑颜开的收下,回来和娘哭了好久。”
“她那几个嫂子,个个出身高贵,也都免不了这种事情,我听闻聂家四爷还在外养了好几房外室,聂四夫人还得忍着,唯独刚强点儿的二夫人也是忍着,闹到跟前了才动用手段,哎。”
五娘是越说越觉得气,“这天下男子就没几个好的。”
妙娘失笑:“这些也只有你才能说了。”莫说古代就是现代,兜里有几个钱的,都好这种事情,但妙娘从不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人总是带点期盼比较好。
说完又不免劝起五娘来:“五姐,你又担心什么,总归你是不会受这样的气的。”她已经听娘提起这五娘的婚事了,这次三叔没有往高处攀,而是寻了一桩寒门婚事。
五娘脸一红,“你也知道了?京中时常闹出榜下捉婿的闹剧来,我爹就不想那般,也太急色一些了,不如提前物色好,其实这桩婚事结的也不容易,但爹看重他的才学,也敬佩他的为人。”
“那我就先恭喜五姐了。”妙娘赞道。
五娘果真心花怒放,又拿来玫瑰花茶给妙娘来喝,姐妹二人晚上还歇在一处,更是有说不完的话儿。
三房的下人都暗自道,明明五娘也有亲姐妹六娘子,却和亲妹子不亲近,反而和隔房的七小姐亲近。
这话传到六娘子的耳朵里,她只微微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
她的下人却暗自着急,五娘子有了归宿,七娘也定了亲,偏偏六娘子的事情却是无人提起,她们劝道:“六姑娘若有空闲,也多去太太那里走动一二。您年岁可不小了,可不能再这般淡淡的。”
六娘却是心中有计较,又有些彷徨,她从小生在顾老太太手下,也算是看尽人情冷暖,虽然嫡母对她不甚好,但是在家也不曾受气,生活比在浔阳好百倍不止。这一嫁了人,日子也未必比在家中好。
她和五娘身份不同,五娘是嫡出,性情暴烈,也无甚心机,主母嫁一门当户对寒门子,但人家叔父是知府,父亲虽然只是主簿,但在当地是神童,在京中也入太学读书,未来可期。可嫡母在她的婚事上,就不会这么用心了,老爷更靠不上,与其如此,她在家中能享受一日就是一日,何必那样着急。
“姑娘家哪里有自己问自己亲事的,我的事情只有老爷太太做主,你们且安心就是。”六娘说完,又捧起自己的针线活开始做起来了。
她的丫头就在下首感叹:“您这样淡泊名利,咱们也不好说什么了,可您看七姑娘,现在姑娘是不觉得,大家都是姐妹也没什么分别,这嫁人就如同科举一般,进士及第和同进士可不同。”
六娘又是笑笑,她不觉得七娘子这桩婚事能成,自古人无信而不立,当年七娘随三婶归家后,她一直在浔阳老家,浔阳老宅的下人都是外头雇的,顾老夫人和顾大伯抠门,这些下人也是无好话言语。尤其是她曾经听说过一件事,说是七娘子曾经笨笨的,家中便同一农门读书子弟结亲,那家还上门而来,只是大伯淡淡的。
本就有了婚事,却装作不知道,还攀上吏部尚书的儿子,程家可非等闲之辈,于六娘看来,这天底下纸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程家这样的人家,那可是好欺负的不成?脚踩两只船的人,也迟早会翻船。
她并非是什么快意恩仇的人,所以一向淡淡的,况且靠着嫡母的怜悯过日子,她又深知自己的亲爹都对妙娘的婚事期盼已久,她又怎么可能说出这些扫兴的话?凭那农家子再好,也高不过吏部尚书的公子。
只是鸡飞蛋打是可以预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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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这日早上,三婶母准备了好几种汤圆,有红豆馅儿的、芝麻馅儿的,桂花馅儿的这种寻常的就不必提,更还有肉汤圆,内里放的榨菜肉丝,妙娘暗叹,还是三婶会吃,这吃喝上的事情,她和三婶倒是很合得来。
五娘今日却不能跟她同去,还歉意道:“偏姐姐要我去聂家灯楼,我却是没法子不去了。”
能邀请娘家人去,那是三娘子的体面,妙娘笑道:“我们姐妹昨日说了一夜的话,哪里还缺这一日半日的。”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和程晏见面,不宜让众人皆知,怕是五娘子也是被支走的,五娘子从来关不住话,往往她知道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怕也是三叔三婶的一片好心。
夜幕降下时,顾安叙和顾安廷一起带着妙娘逛灯会,京中最大的灯楼也在此处,这也是妙娘头一次逛元宵节,路上车水马龙不提,这路边各种各样的小食,杂技艺人,尤其是四处都会灯会,黑夜仿若白昼一般。
妙娘行在其间,更是觉得自己仿若在前世一般,想前世,她那么用功的读书,在公司爬的那么快,就是为了能有自己的一间房子,足以养老就够了。可前世她可以堂而皇之的不婚,靠自己的能力过活,因为在二十一世纪,女子可以工作,一个人生活比嫁人要好,但是在大临,不成婚却不行,甚至嫁的人差了,如同推入火坑。
她站在卖灯的地方久了些,安廷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以为姐姐是想要那盏灯,又猜不出灯谜,忙道:“我猜出来了,这是个“信”字。”
“姐姐,这盏灯归你所有了。”
这是一盏兔子灯,外形做的很可爱,妙娘回过神来,发现居然是安廷帮自己赢回来的,脸上欣喜万分,一向冷淡的弟弟居然对自己这般体贴入微,她不免吹起了彩虹屁:“廷哥儿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小兔子的,居然这样才思敏捷,一下就替我破解了谜题,真是好生厉害,姐姐都不知道如何谢你了。”
安廷脸通红,但心里极是高兴。
“姐姐,你还要哪一个?弟弟替你手到擒来?”
妙娘正欲指那盏最精美的走马灯,却见后面传来声音:“廷弟何不让我试试。”
一行三人回首,来人不是程晏又是谁。
第25章 婚约
程晏今日依旧华服在身,脸上却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之笑,顾安叙忙拉着安廷识趣的让出位置来,妙娘脸上却欣喜万分,“你如何会来?”
但见她今日着一袭浅紫色折枝花的曲裾,外罩乳白色披风,气色极好身形婀娜,程晏艰难挪开目光,不免笑道:“妙娘长高了些。”
他称呼自己是妙娘就很意外,这个时代男女之间还是很害羞的,感情好如她爹娘,最多就是称一声夫君,这已经算是很亲近的称呼了,没想到他居然直接这般称呼自己名字,这让妙娘心中一动,也不由得撒起娇来:“你又不是我爹爹,怎地说一样的话?我爹爹时常忙于政务,偶然看到我了,就说我长高了。”
她言语中尽是烂漫天真,程晏听嗣母罗氏提起,说她自小养在闺门,恪守闺训,偏生容貌又绝美,家中人怕被人觊觎,故而很少出门,性子单纯。在程晏看来,这妙娘性子如山中精灵一般,但却不是毫无规矩,初初见了几面,程晏心中就涌现出无限好感。
故而,程晏口气熟稔道:“妙娘调皮。”
说罢,转头又猜中一盏灯,让妙娘提在手里,二人顺着街道往前走,妙娘拿着这盏美人灯,很是喜欢,这上面的美人不都是那种面目模糊的仕女图,而是很俏丽优美的工笔美人,她忍不住走一步就看一下,让程晏忍俊不禁。
二人行走在长安街上,顾安叙和顾安廷已经分开,安廷去寻自己的先生名望先生,安叙则陪着自家娘子万氏去逛灯楼。
“妙娘你看那是什么?”程晏指着远处对她道。
妙娘望了过去,居然是变脸喷火,她以前只是去旅游的时候见过,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也能看到,一时极为高兴,但也留心到路边有卖身葬父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白衣,形容楚楚可怜,身上插着草标,身前围着不少人都在议论纷纷。
“这是黄家的闺女儿吧?生的真是水灵,她爹黄老倌儿在西街卖油炸鬼,也算小有家私之人,只没个儿子,家财被侄儿占了去不说,如今连下葬都无法。”
“也真是可怜,黄家这闺女儿可是个好姑娘。”
“孙兄,你既然这般可怜,不如你买了回去,啊?”
男子们暧昧的笑着打趣,妙娘又多看了一眼,只见程晏却拉着她往旁走:“不必看这些,不好。”
妙娘佯装不知:“我见那黄姑娘也甚是可怜。”
程晏却是一脸嫌弃,他虽然生在在锦绣堆里,却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读书人,葬父为假,怕是卖身是真,只不过是想寻一有钱人家委身罢了,倒不是他见识宽广,而是他到底身在宗房,老太爷平日带他在身边,族中就有人买过这等卖身葬父的女子,搅的家宅不宁。
况且这科举能成功者,大抵都是心智坚强者,如若心智不强,迟早会被懒惰女色或者失败退回,压根不可能成功。
因此程晏一一明说给妙娘听:“你看她手里拿的帕子,就知晓她并非无钱了,更何况山野小民,不过是一柸黄土,一处石碑即可。她手里拿着的帕子叫娇绫,一两银子一方帕子。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妙娘可不要被她骗了。”
妙娘一脸崇拜的看着程晏,“晏郎可真厉害。”
程晏心下暗爽,脸上却是淡然的很。他仍旧又仔细观察妙娘,见她在辽王妃仪驾过去之时,有个小孩子差点摔倒,她却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之后也不提半分,更是让人高看一分。
人大多都是向往美好的,一个美好的人,更有美好的心灵,那才算是万中无一的人选,这样的人却要成为他程晏之妻,自然是当得。
甚至在离别之时,二人都依依不舍,妙娘还道:“我知道晏郎你读书甚为辛苦,但万事都是张弛有道,劳逸结合,切记要保重身子,至于功名,固然重要,但只要你好好儿的,什么样的功名利禄不是手到擒来呢。”
“好,我记下了。”程晏见妙娘转身离去,不远处正是顾安叙夫妻望着,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这一幕被来参加诗会的曹澄、林寒哲及楚达看了个正着,曹澄是认识顾安叙的,他叔父乃安阳知府,父亲是主簿,但来京中却是寒门,却未曾想偶然一次被工部主事顾清茂赏识,顾清茂乃范大学士女婿,并以女儿相许,甚至不在意他有没有及第,这份赏识之情让他颇为感动,去信给家人后,便同意这桩亲事。
尤其是顾家还许诺陪嫁女儿三千两并国子监附近一处宅子一座庄子,无论是顾清茂还是顾安叙对他都多番询问,处处热心,曹澄如何不感动。
此番居然见到程晏和顾家女子有关联,倒是对林寒哲和楚达道:“浔阳顾氏看来真是不简单。程云浮的未婚妻看来也是浔阳顾氏出身。”
不仅有嫁寒家子的,也能和权贵人家结亲,但即便如此,顾家对自己都没有半点慢怠。
楚达十分羡慕曹澄,知道他才学高不说,还结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同范大学士和工部主事攀上结亲,新娘嫁妆丰厚,还不论他有没有□□名,只看重他人品才华,心道自己怎么就无人赏识。
他的心思最浅,旁人一下便看出,林寒哲遂岔开话题,“顾氏在我们浔阳也是大族,只不过自从顾相公过世后,就已经势弱,子孙多是耕读传家,如今最有名望的要属出自疏族的顾清沅顾清茂兄弟。曹兄能得顾家青眼,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曹澄不好意思一笑:“我并不是看重这些,而是顾家对我有知遇之恩,并不在意我是否真的及第就看重我这个人。”
作为同窗,林寒哲也是颇为佩服曹澄为人,他治学严谨,却也不慕权贵,在学舍里,不少人攀附程晏,他从不阿谀,对学斋的学子也是一视同仁,性情还颇嫉恶如仇。他在历史上就是支持国家变法的,和程晏同属一党,如今看来也难怪,程晏和曹澄日后是连襟,这也难怪。
只不过历史上程晏之妻顾氏早亡,留下一儿,临终前恳求程晏答应娶其还未成亲的六姐。
他方才见过程晏未婚妻一面,不过惊鸿一瞥,却发现是个大美人,只是命苦罢了。
一行三人随意感慨几句就去潘楼坐下,此时,太学学子不少在此,他们很多人都是为了图个名声,如陈子昂千金砸琴,就是为了名声。一个人有了名气,无论是你去官员府邸行卷,抑或者是被人动手脚刷下来就不容易了。
正如林寒哲入京,一首水调歌头和《论吏治》都无出左右,受到宋大学士的赏识,在京中很有名,还如曹澄,也颇有才名,在南京国子监就受到当时的祭酒赏识,认为十年后曹澄之才名动天下,故而他一入京就被顾清茂看中,许以女儿为妻室,嫁妆也丰厚。
名望极其重要,学子们都趋之若鹜。
即便有那淡泊名利的,但此等场合也都来了。
他们三人坐定之后,韩渭过来了,他笑道:“你们也太慢了些,方才已经过了一轮了。”说罢,让小二哥上好酒好菜。
楚达拱手:“多谢韩兄安排。”
韩渭摆手道:“哪里是我,是程晏安排的,只不过他在那边同人说话,过会子也要过来。”
说罢,韩渭又道:“诸位,今日有清流中才名最高的皇甫荪在,大家等会儿可要好好琢磨便是。”
众人谢过韩渭带来的好消息,林寒哲看席面极为精致,热碟冷碟,更有美酒佳酿,心道这程晏不愧为宰辅子弟,行事大方,难怪人家都说他重义轻财,豪爽大气。
不一会儿,程晏过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位少年,这少年着青色直缀,眸色沉稳,聪颖异于常人,他遂对诸人介绍道:“这是我内弟直隶参道顾清沅大人的长子,明望先生的高徒,十二岁在应天府中了秀才。”
原来这小少年身上有功名了,众人连忙站起来行礼,楚达的脸色却很不好看,顾清沅?顾清沅不是林师弟的岳父吗?几时又成了程晏的岳父,难不成顾清沅有好几个女儿。
想到此处,楚达又多加试探。
他先爽朗笑道:“我们浔阳兄弟二进士,其一便是顾参道,没曾想如今见到顾参道的长子了,那咱们都是同乡了。”
安廷拱手行礼,又道:“小弟虽然祖籍在浔阳,却一直成长在江宁,未能回去浔阳,也是一大憾事,倒是常听父亲叔父提起家乡美景。”
这话说的四平八稳,楚达又对安廷道:“贤弟,我同你介绍,这位也是我们同乡,姓林名寒哲。”
但即便是见过林寒哲,这顾安廷神色也平常,同和韩渭见面差不多,客气有礼,他大概更多还是和程晏说话。
这看在楚达眼里就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虽说林寒哲出身农门,但好歹也是和顾清沅的女儿有婚约的人,两位姐夫都在此,那小儿怎么就只顾着讨好程晏。
安廷当然不知晓其间官司,他还在和程晏讨论一篇策论的破题:“二表哥真是才思敏捷,也难怪方才先生让我跟着你,我怎么就没想到此破题之法呢。”
程晏笑道:“你年纪还轻,这属于刑名一事,若非博览群书很难懂的,你明日回直隶时我送些书过去,你要记得看。”
“多谢二表哥。”安廷很是高兴。
本来他对程晏还有点芥蒂的,现在都没了,更加佩服其才学和为人。
“恁客气做甚。”程晏不以为意。
不管怎么说这顾家的人和程家四房的人还确实不太一样,程家四房那老太太自私自利愚蠢可笑,晷哥受尽折磨,但作为那老太太的外孙子和外孙女却都不同。妙娘可爱纯真,顾安廷也是谨慎纯善,程晏印象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