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廿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回娘娘的话,那天晚上,石府就出事了。”
南烟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石廿一沉声道:“石府上下,十几号人,石也老爷,还有他的父母,他的亲眷,连同家中的仆人——全都死了。”
“什么!?”
南烟睁大了眼睛。
这时,一旁的祝烽伸出手来,轻轻的按住了她发冷的手。
南烟微微颤抖着,转头看了他一眼,祝烽道:“不要害怕,也不要影响到孩子。”
“……”
对了,自己之前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对外界是有感知的。
自己听到一个这样的故事,又这么害怕,不知道,会不会让孩子也害怕起来。
想到这里,她急忙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的扶着自己的肚子。
祝烽听到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除了目光微微闪烁之外,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淡淡的说道:“石莲呢?”
石廿一道:“也死了。”
“……”
“所有的人,都在一夜之间死绝了。”
“……”
“官府来查,发现他们都是死于砒霜,又看不出外人作案的痕迹,加上石莲刚刚生下死婴,怀疑是她发疯,将砒霜投入饭菜当中,连同自己,一起毒死了。”
“……”
“这个案子,只能算一个悬案,可是从那之后,我们这个村子,就变成了不祥之地。”
南烟听着,也皱起了眉头。
的确,一个这样的大户人家,突然之间上下十几口死绝了,周围的人只怕看都不愿意再看一眼这里。
石廿一道:“那个宅子,从那天晚上,就开始闹鬼,渐渐的,人都不敢靠近。周围的村落,觉得我们巨趺村不祥,也都纷纷的搬走了。”
“……”
“可是我们这些人,我们是无处可去的。”
“……”
“所以,我们的先人就刻了一个巨大的石碑,埋在了那个宅子下面,作为镇宅之法。”
“……”
“渐渐的,那个石碑,也就成了我们村子的魂。”
“……”
“我们的祖辈一直告诉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一旦没有了人气,那些凶灵就会作祟。”
“……”
“所以,我们不能走,我们也没有办法走!”
说到这里,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村子里的其他人,也都哭了。
南烟在旁边,听着这些人的哭声,心里说不出的压抑。
原来,这个村子里的人一直背负着祖辈留下来的告诫,让他们不能离开,所以,虽然辛苦,虽然受人鄙视,他们都坚守在此,一步不退。
这时,她听见耳边一阵轻轻的抽泣声。
转头一看,是小石头,正哭着,用袖子擦脸上的泪水,一张小脸立刻就变得花猫一般。
她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手帕,轻轻的给他擦拭眼泪。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刚刚小石头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爹爹还说,不管搬到哪里去,我们都会被赶走的。”
“所以,我们还是要留在这里。”
……
她想了想,对祝烽说道:“皇上,妾有一句话,想要问问这个石村长。”
祝烽转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点点头:“你问。”
南烟低头看着这个石廿一,说道:“石村长,刚刚我听见你的儿子小石头说,你曾经跟大家说,不管搬到哪里去,你们都会被赶走。是吗?”
石廿一道:“是,草民说过这样的话?”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
“先不说这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恶鬼。这一次,皇上扩建北平城,你们自己也看得清楚,城墙修到了这里来,将整个城池都扩大了不止一倍,到时候,还要迁移千万的百姓进入到这座城,怎么会容不下你们一个小小的村落。”
“……”
“你为什么要说,你们到了哪里,都会被赶走。”
石廿一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娘娘,我们村子里出了那样的事,早就已经传开了,别的人都嫌弃我们石氏宗族,说我们宗族会出那样的不知廉耻的女人,会闹出那样灭门的惨案,是因为我们的德行不好。”
“……”
“说实话,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人不想改行,不想离开。”
“……”
“可是,我们改不了自己的姓,改不了自己的宗族。进到城里,被人一知道我们是巨趺村,石氏宗族的人,他们就还是看不起我们。”
“……”
“我们只有做这个行当,才勉强活下去。因为,城里每天都要死人,他们就算再不愿意,再唾弃我们,也还是要来我们这里刻碑。”
“……”
“只是,他们用我们的时候,是用,可背地里,却还是嫌我们。”
“……”
“如今,皇上要扩建北平城,让我们的村子搬入城中,可是,搬入城中又如何?我们一样被人嫌弃。但是,城墙已经修到这里来了,我们将来若要被人赶走,还能到哪里去呢?”
说着,他自己呜呜的哭了起来。
而周围那些青壮的汉子,原本一个个都铁骨铮铮,对着朝廷的官员都不肯屈服的,听到他这样一说,也都纷纷落下泪来。
人群中的女眷,更是嚎啕大哭。
南烟心里一阵酸涩。
她有点明白,这个村子里的人,为什么要跟官府闹了,不仅是因为祖辈留下的告诫,让他们世世代代都只能守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被嫌弃,被鄙夷的委屈。
人,总是要有个发泄的出口的。
看着这个村庄,的确如荒村一般,离城那么远,不管要吃什么用什么,都要话比城中的寻常百姓多数倍的时间才能得到。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这一次,让他们背井离乡,让这一群从来都生活在阴影下的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而看到村子里的人这样哭,小石头就哭得更厉害了。
南烟忍着心酸,轻声说道:“好孩子,别哭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坐在身边的祝烽,却见他那张冷峻的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甚至连一点温度都没有。
只是,眸子显得很深,好像,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