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刘僖姊与何珩等人在帅营商议诸事。
为防陇右藏兵之地突然举兵,朝廷要确保京师屏障关内与岭南的安全, 无法派兵增援上安, 他们唯一能用的便只有手上三千人马。但他们并非孤立无援,山南、黔中、剑南等道的折冲府虽不多,可若是能调配集结起来,也能凑够数万之众,能勉力一战。然此法亦有弊端, 那便是从诸道调兵需不少时日,且一旦将兵力全部集结在此,大靖南方诸道郡就要守备空虚。
这个法子,有些孤注一掷。
“藏兵谷与魏楚、北漠有勾结。若是南方一旦空虚,魏楚必定趁势来犯。届时, 我大靖南方危矣。”何珩皱着眉头将沙盘上山南等地的旗帜移动,却总也找不到一个好的方法能保下全局。
刘僖姊依旧一身素白衣衫,与此处着甲的将领格格不入, 但那一份沉稳冷静的气质却是谁也比不过的。她视线跟随何珩动作在沙盘上的诸道郡之间来回打量,失落的发现这一局确实是死局。
大靖北方有陇右和北漠虎视眈眈,南方有上安和魏楚不得不防, 无论哪一边都丢不得。他们围山虽是占了先机, 但同样也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我们围山数日,断了他们的粮草, 可以将他们活活耗死在山中。”宋超突发一言, 想从粮草处着手。
“不行。”未等何珩否决, 刘僖姊倒是先开口,她道:“敌寇有多少存粮,我们并不知晓。另者,此法只能制以惶恐,而不能真正的击其痛处。他们此前已经探明我方军情,若是在粮尽之前便倾巢下山,我们依旧抵挡不住。”
刘僖姊话落以后营帐内一片沉默。这是一场僵局,似乎什么法子都没有办法将其打破。
日午时分,众人依旧没有头绪只能各自散去。
何珩的营帐较大,有内帐和外帐。他回帐以后立刻传了饭食,只是他今日胃口似乎特别的好,早上与中午都比往日吃的多些。
“破局之法,你当真有?”
何珩站在一张小的沙盘前,神色肃穆,对面是依旧着一袭黑衣斗篷的孟玊。
孟玊将围着沙盘走了两步,而后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将其上两个地点之间的小红旗换了位置。
何珩不解其意,盯着这两处地方瞧了一会儿后才有些眉目,惊于孟玊的荒唐想法,张口不确信道:“你的意思是......联兵抗敌,逼他们合二为一?”
孟玊藏在斗篷下的神色有些阴鸷。他如今的样貌比鬼魅还要可怕上几分,像是被人吸干了所有的精血,只剩下皮肉还苦苦坚持着这幅躯体。他抬头眼中一抹坚定划过,他正是这个意思。
“大靖朝十八道,四十八郡,有折冲府四百三十一处,驻守军营三处,全国总兵力不下五十万。然上安郡藏兵谷不过数万之众,纵然陇右藏兵可达十万,两者加起来也绝不会超过二十万。在兵数上,你们是占有绝对的优势。若能联兵抗敌,收归军权,将敌寇逼至一处,便有十分胜算。”
孟玊说的是‘你们’,何珩皱了下眉头,却并未开口说什么。孟玊所言,虽令他意想不到,但这确实是大靖军政现状。他熟读兵法和军史,大靖兵力自建国以来从未少过三十万,嘉德盛世时甚至可达八十万,单边军就有三十万。但大靖军政自嘉德以后,便一直体系繁杂为多方制衡,从未有过联兵抗敌之时。
此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若行之,必要牵动大靖军政国本。
孟玊瞧出他的顾虑,又道:“嘉靖女帝在位时,地方军权过重,不能集权于中央。再加上北漠一族逐渐势大,这才变法改军制。可今时不同往日,你既已是一军主帅,若无破釜沉舟之心,如何能破这南北钳制之局。”
然何珩听此话神色未变,正欲开口再言时,外间突然有人通报,说是长公主到了。
孟玊听得‘长公主’三个字,神色一怔有些黑脸,冷声道:“是你唤她来的?”
“我答应你的,自不会食言。你且在这里躲躲,她应当也是因今日军议悬而未决才来寻我。”何珩丢给他一句话后便掀帘去了外帐,独留猛一人在内帐。
何珩将刘僖姊迎进外帐,行礼过后便问她为何此时来寻他,可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帅营里商议。
刘僖姊是独身前来,连苏珮都未带,她确实是有话要与何珩商议。
“今日诸将所议之事,将军可有良策?”
何珩料她必要开口提及此事,便将心中想法如实道出。
“大靖南方兵力一直不强,即便全部召集在上安,恐怕也不超过十万,此法不妥。可若是我们能在此处消耗藏兵谷一半兵力,那么届时他们往南逃去,一路经山南、黔中、剑南,层层关卡。而我军在后追击,前后夹击,亦可破敌。”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刘僖姊的听的,也是说给内帐里的孟玊听的。对于孟玊的法子,他顾虑颇多,并不赞同。且他知道,孟玊想要一改嘉靖女帝时延留下的军政旧制,其实是有私心的。
“将军此法算是如今我们能应对的最好的法子。”她先是肯定,而后又问:“敢问将军有何妙计能凭借区区数千人马,就折损藏兵过过半兵力?”
何珩自是听出她的不信,但他既能说出此话,便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行兵须要天时、地利、人和。为今之计,人和是没有盼头了,可天时和地利还是要讲一讲的。”他自信开口,又道:“此处连绵环山,前些时日接连下了两场暴雨,山中多有泥流崩塌,岩壁陡生。我虽只有数千人马,但若趁上天时地利,那便是千军万马。末将已请人瞧过天相,近日还会有一场暴雨。届时我军布兵筹谋,开山凿林,以天灾将贼寇困在谷内,必要他们损兵折将,大伤元气才好。”
刘僖姊虽也读过兵书,习过武事战略,但涉猎并不精通。所以她今日能够想到的诸多法子都是兵书上提及的寻规之法,先人留下的那些。此时乍听何珩的想法,她只觉不可思议,无常理可寻。但细细思索一番后,又觉这法子果真是天合地利巧妙的紧,不得不叫人钦佩。
“将军的法子固然好,但我仍有一疑问。”她瞧出这法子有一缺漏,有些顾虑。
“殿下请问。”
“若是贼寇出山,南方兵关无法阻之,又当如何?需知大靖南方的兵力一直积弱,即便藏兵谷元气大伤,南地诸道恐怕也无法全部抵挡。”
“不瞒殿下,这亦是末将的顾虑。大靖的军政......”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口:“大靖的军政自嘉靖女帝改制到如今已有一百多年,积弊丛生。南方诸道的折冲府数量本就不多,这些年更是怠于规练,军备不足,战力恐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弱。所以末将方才所言之法亦有凶险。这也是末将方才并未在营中提及的缘由。
“南方诸道折冲府的状况你是如何得知的?”刘僖姊本是顾虑一二,却不想这缺漏远比她想的更加严重。她并不知南方折冲府现状如何,从前批阅军政她多是在意北地。
“末将少时与孟玊一同游历,南方诸道都曾去过。知何家行伍出身,末将自然对这些情况格外留意,以是知道的清楚些。”何珩坦然回答,提及孟玊时亦寻常磊落,像是在说任何一个寻常的朋友。
刘僖姊眼中深邃凝滞了一瞬,然后极快瓦解,她道:“既如此,本公主也有一法,将军可愿一听?”
“殿下请讲。”
刘僖姊并未直接开口,瞧了眼内帐的方向,道:“将军帐中可有沙盘?若有,便与本公主借来一用。”
何珩顿僵,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内帐,不敢欺瞒只能道一声“有”,然后领她前去。
帘子掀开,内帐空无一人。
刘僖姊立在沙盘前,一眼便瞧见那两处被孟玊调换过的地方,面色显现惊诧,抬眼问何珩:“难不成将军也想到了此法?”
何珩心中一扑腾有些心虚,但更多的是震惊。他以为那不切实际的法子只有孟玊能够想出来,却不想长公主竟是与那家伙心有灵犀。二人想到的破局之法竟然是同一个。他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若论他见过的最是胆大骇俗之人,除他二人还有谁。
“殿下若想联兵抗敌,除却大启祖制和各方势力党派的阻挠,更重要的还是当今圣上。”他思量着怎么才能开口不着痕迹的劝说她,同时又不能露出马脚让她察觉能想出这法子的人其实不是他,这着实有点儿困难,十分能考验他说话的能力。
然刘僖姊听到此话不过讥诮一笑,视线定在那沙盘上的两处地方,目光幽幽。
“本公主即使是什么都不做,难道圣上便不会猜忌了?”
这话说的直白,何珩作为臣子自是不能接的,只能继续听着。
“将军方才的法子很好,但于我来说利处并不大。需知本公主要的不仅仅是战事得胜,更重要的是这天下的兵马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