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珩将锦盒递给宋灵儿的时候, 邢元元没有不自量力的去阻止, 只是平静的的看着,眼底已经生不出任何的波澜。
“东西给你,践我年少之诺, 此生再无瓜葛。”
何珩凝眉对宋灵儿一字一字的说出口, 年少的光景再也追忆不起。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他突然觉得一股悲哀从心头涌起,逐渐占据了他所有的情绪, 这是他从前没有过的感觉。对她,他有过最深切的爱恋,有过最小心的呵护,有过最强烈的恨意,有过最憎恶的执着, 却独独没有过眼下的感觉。
宋灵儿伸出手接过锦盒,却在抬头时不小心撞向了他的眼底,随之浑身僵硬, 险险连手中的锦盒都握不住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彻底失去了那段年少。从前何珩说恨她时, 她从不担心,因她透过他的冷漠还能感受到那些为她跳动的情绪, 所以她肆无忌惮。此刻, 她却感受不到了。
她咬咬牙, 狠心道:“何珩, 你不许跟踪我。”
何珩面无情绪的答应了她, 然后转身将邢元元从地上抱起来,只留下一句话。
“宋灵儿,这株雪莲给你,是因它无关大局,我也不屑此时对你出手。可你我都明白,上安郡将临大劫,长公主凤驾抵达之时,便是你们这些逆贼之时绝路之时。”
逆贼......她听到这话只觉刺耳,在他心中她如今也只配得上这几个字了吧。
宋超跟在何珩身后,想为他推开房门。但何珩动作更快,一脚将其踢开,又掌风扫过将它急急关上。亏得宋超眼疾手快,这才没撞在门板上。他对着紧闭的房门叹口气,又尽职的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邢元元躺在床上,胸前气息起伏不稳,紧紧蹙起眉头,虚汗顺着鼻梁滑落,痛色难掩。何珩将桌上的药端过来给她喂下,她也算是配合,半喝半洒的将一碗苦味的药尽数咽下,喝完以后就靠在床边独自喘息。
何珩轻声询问:“可是发病了?”
邢元元捂住胸口,那里像是有一把刀在钝钝的剜她的心,五脏六腑都紧紧揪在一起,她已经分辨不是哪一处疼痛,也感受不到血液在身体里流淌。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不如前几次那样癫狂,反而还保留了一丝神志,抬头看向何珩,眼神异常平静,开口询问:“你方才说......逆贼,是什么意思?”
何珩却道:“你先好好休息,待不疼的时候再说吧。”
“我不疼。”她嘴边卷起一丝苍白的笑意,眼中仍是无波无澜,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何珩沉默,静静的看着她,将她的痛苦、执着都看进心里。他以为她会闹,会怨恨,可她却如此理智的问他一些比起自己的性命来说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失去记忆的邢元元似乎越来越让他看不懂了。
“好,我都告诉你。”
“你只需要告诉我有关长公主的事情即可,其余的我不想听。何珩,纵然我们以前是夫妻,但如今已经互不相干。你将雪莲给谁那是你的事情,我权当你从未承诺过我。但我已不想在此处停留,请你放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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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僖姊是在一堆尸体中醒来的。睁开眼的时候,除了打在脸上的冰冷雨水,就只看见一张腐臭爬满蛆虫的人脸挂在她的头顶,狰狞又恐怖。她下意识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干涩根本发不出声音,肠胃一阵搅动,作呕的感觉直接泛上心头,铺天盖地的恶心与眩晕砸来。
大雨瓢泼,深冬即将到来,雨水便有些刺骨。牛文寨的后山虽林木茂盛,但土质疏松,一经雨水的冲刷便形成泥流往山下倾倒。不同于普通的泥水,这些泥流里面夹杂着一股子浓浓的酸臭腐味儿,令人闻到就忍不住要将肠子都吐出来。
她在尸坑里顺着泥流拼了命的往上爬,雨水模糊了视线,双手早已感知不到温度,十指血迹淋淋,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动作,觉得只要自己停下来,身后那无数双死亡的手就要把自己拉扯进无间地狱。巨大的尸坑里足有数百具尸体,恶心的蛆虫布满每个角落,流脓的尸水夹杂着酸臭的味道。她一次又一次的被泥水冲下,尖锐的石头划破脸颊,疼痛已经到达不了心底,除了麻木再无其他。她踩着尸体,吞咽雨水,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这样的地方与地狱有什么区别,宋灵儿虽未将她杀死,却让她生不如死。
最后,意识濒临消失之际,她似乎终于爬出了那深坑。只是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却没了印象。再睁开眼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人,让她有些意外。
“你醒了?”
梅娘衣衫褴褛坐在草席上,见她睁开眼睛便凑在她耳朵上询问了一句。
刘僖姊刚刚清醒,意识尚未全部找回,头疼的像是被人拿斧子劈了一半。她第一眼梅娘的时候并没有将她认出来,面前这个面色蜡黄,形容枯槁的女人让她一下子想起尸坑里的那些腐臭尸体,下意识的尖叫惊呼直起身子,一只手颤抖的指着梅娘,惊惧之下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不认识我了?”梅娘扒开面上如同草树皮一样的头发,想让她瞧得清楚些。
刘僖姊后退之时猛然认出她来,当场呆立,愣了半天才道:“怎么会是你?”
梅娘见她不再激动后随意坐在对面。她身体似有不便,动作有些怪异,指了指周围对刘僖姊道:“这里原是牛文寨的祠堂,因隔得远些,大火烧山时就只烧毁了一半。我是在后山捡到你的,你当时就睡在尸坑边上,还有些气息。”
刘僖姊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在听她提起尸坑的时候,那些作呕的记忆立刻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捂住胸口干呕,却因许久没有进食只能吐出些酸水,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
梅娘见她如此,神色异常平静,似乎对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惊不起她的一丝波澜。待到刘僖姊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才又开口。
“是大当家将你丢在后山的?”
刘僖姊身体不再颤抖,却依旧将自己紧紧的抱成一团。她听到这话后眸中厉光闪现,警惕戒备的看着梅娘,对她上下一番打量后,缓声道:“看样子你过的也不好。”
梅娘触上她的目光忽而躲闪,慢慢垂下头,一只手抚上自己的侧脸。如此过了一会儿她便开始抽噎,似乎刘僖姊的一句话直接戳到了她的心坎儿上,让她陷入极大的痛苦,却又要拼命的压抑自己。
刘僖姊见她如此,一时倒是忘了自己的难受,再次将她打量,只是这次多了些心思观察她的神态动作,而不紧紧是衣着外貌。她发现从前的梅娘泼辣傲慢,行事肆无忌惮,如今面前的这个女人却瘦小可怜,神态举止无不怯弱,好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明白梅娘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可她目前没有心情去同情别人,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恐怕比梅娘好不到哪里去,所以对她的哭泣有些厌烦,便出口打断她。
“你是怎么知道是宋灵儿将我抛在那尸坑中的?”
梅娘听到这话果然停止哭泣,抬头看她时一双眼睛已经凹陷在眼窝里,看着有些可怖,只像是一层皮包在了骨头上。她道:“我将你拖回来的时候,你嘴里念着两个人的名字。其中有一个就是大当家。你与大当家之间有仇怨,定然是她将你扔进后山,你心中恨意难消,才会如此心念。”
“原来是这样。”刘僖姊听这答案有些失望,原以为这梅娘是知道些什么,不想都是她猜出来的。既然如此,她也就没什么好与她说的,她对梅娘的遭遇也不感兴趣。
梅娘见她无语便有些犹豫,多次瞧瞧打量她,察觉到刘僖姊准备离去时,便如同疯了一般立刻抓住对方的手臂,嘴里重复着几乎一样的话,神态有些癫狂。
“你是何家的小姐,你帮我们出去好不好?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你帮我们出去,这里太可怕了,我不要在这里呆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刘僖姊不料她突然发疯,一时无法脱身,只得重新坐下,待梅娘情绪稳定了再伺机离开。只是梅娘似乎真的受了很大的刺激,久久无法平静,还差点儿将她整条胳膊拽起来。她无奈只能大吼几声,妄图唤回梅娘的理智。这招有些奏效,梅娘果真没有再疯癫,只是依旧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她挣扎几下,却是激的梅娘越抓越紧。推搡之间,她意外发现梅娘的脖子和手腕上有一些红肿的斑点和青紫的纹路。
“这是什么?”她反手抓住梅娘的胳膊,扒开她的衣袖想要看的更仔细。
“不要!”梅娘想要阻止她,却为时晚矣。衣袖被扒开,丑陋的皮肤暴露在外,再无可避。
“这是……”刘僖姊意识到这是什么,因她在恭贤王的身上也看到了这种青紫色的纹路,只不过恭贤王躺在床上的时候衣物完好,只在脖子上露出了一点点,以是她并没有很在意。眼下又看到同样的,她再怎么愚钝也该明白,这是得了瘟疫的人才会有的。意识到这一点,她立刻松开紧抓梅娘的手,屁股往后挪了几下。
许是刘僖姊的动作刺激到了梅娘,她立刻捋下衣袖遮盖好自己的手臂,然后抬头讥笑一二,道:“莫要嫌弃我,你也有。”
刘僖姊瞳孔猛缩,立刻朝自己的手臂看去。方才与梅娘纠缠的时候不仅梅娘的衣袖被掀起,她的也是。只见原来白皙的手臂上不知何时也悄悄爬上了这些青紫色的纹路,狰狞肆意的蔓延在手臂上,虽不如梅娘的显眼,但也扎的人眼疼,触目惊心。她心跳停了一下,本能性的想要去抹掉它,却是徒劳武功。
“别挣扎了,擦不掉的。你跟我一样,跟外面那些人也一样,都是遭人唾弃的脏东西。”梅娘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仰头大笑几声,笑声刺耳尖锐,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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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收到一些留言,说文的格局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能考研之后心态有所转变吧,写这文的感觉跟以前的不太一样了。大大会尽力调整自己的状态的,找回以前的感觉。
周六第一章~~~
(后面两章发的时间有些晚,大家不能等了,明天再看吧。明天也还有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