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心里有些担忧:“爹,娘,京中是出了什么事吗?”
周氏并没有隐瞒女儿,“京中是有事传出,还是和你有关。你舅舅说,皇上有意今年选秀充盈后宫。虽然朝中张首辅一系反对,但太后却是支持的。你舅舅说此事八成会依皇上之意,秋后应该就会有圣旨昭告天下。”
明蓁神色一变,她当然明白选秀意味着什么。
大燕朝自□□时就立下规矩,秀女自民间采选。每遇大选之年,全国所有十三岁至十七岁的女子皆不得婚嫁,需由地方官吏选送到京城进宫备选,只有落选后的女子才能出宫嫁人。
□□本意是不想宫妃的母家在朝中势力过大,只是这条规矩在当今圣上继位之后就被打破了。
先皇早逝,当今圣上十岁登基,他的母亲张太后把持朝政。
张太后的娘家弟弟官职也随之一路高升,高居首辅之位。待到皇上成年之后又聘张太后的娘家侄女为皇后。
后来为了稳固朝政,皇上又册封了多位朝中重臣之女为妃。前几年,张皇后的庶妹也入宫生下皇子被封为丽妃。天下无人不知,前朝后宫都被张氏一族把持。
当今圣上已年过四旬,上一次选秀还是六年前的事情。那时明蓁年幼躲过了采选,但她却听闻他们县有女子入选,风光一时后却从此音讯全无。
明蓁不愿意入宫,周氏和姚思礼更不舍得女儿被困在那满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地方。但他们很清楚,明蓁丽质天生,若是大选的话绝对是躲不过的。
“舅老爷和大夫人也着急的不行,唯恐耽搁了大小姐。舅老爷说京中不少人家听闻了风声都开始忙着相看,此时若是接大小姐进京的话,时间太过仓促,怕是一时寻不着如意的夫婿。”
周氏知道大哥大嫂原本是打算在京中安顿好之后就把明蓁接过去,有大嫂带着明蓁在京中的一些亲朋故交家里走动,定能给明蓁选一门好亲事。可是若是秋后大选的话,这些打算就都落空了。
还是姚思礼最先镇定下来,他安慰周氏道:“夫人放心,我绝不会让明蓁进宫与我们骨肉分离的。”
周氏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风雨,自然也不会轻易就被吓住。圣旨还没有颁下,她想着总会有办法的。
夫妻二人拿定了主意,就忙着安慰明蓁。
“蓁蓁,你放心,万事自有爹娘为你做主。爹娘本也没想你嫁入高门大户,只盼着为你寻一位端方上进的君子,日后夫妻和美,安稳度日。”
明蓁虽然忧心选秀之事,但也相信父母会竭力为她筹谋,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再给父母添乱,反倒让他们不必过于担忧自己。
“娘,女儿明白的,婚姻之事但凭爹娘做主。”
女儿如此懂事,周氏也宽慰不少,她这才有心思问起京中哥哥一家的情况。
“舅老爷和大夫人一切都好,让您不必挂心。临出京时,大夫人备了不少礼让奴婢一起带过来。舅老爷还说,老爷夫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就让周兴捎信回去。”
周兴是周家大管家的儿子,这次就是他送慧娘母女来台县的。
周氏点了点头,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慧娘,你不和周兴一起回去吗?”
“夫人,慧娘已经无处可去了,若是夫人不嫌弃,奴婢和春雨以后就伺候在夫人和小姐身边。”
“怎会无处可去?”周氏一脸不解。“你们当年不是在周贵的老家买房置地了吗?我记得你还曾来信说做了一些小生意,家中日子还算宽裕。”
慧娘泪如雨下,“夫人,原先我们一家三口日子确实过得不错,可是周贵得的是急症,请医问药就把积蓄花了大半。他去了以后,办完丧事,家里的银钱就所剩不多了。他的兄弟又登门要钱要房,说我没有给周贵生下儿子,家产就应该由侄子继承,把我们母女赶了出来。”
周氏一脸怒意:“岂有此理,那族中就任由你们母女被欺负,也没有人出面管吗?”
慧娘摇了摇头,“族中长辈都向着他们兄弟几个,我们母女求告无门,就在山脚下搭了间草棚子给周贵守丧。孝期一过,我就带着春雨进京去找舅老爷了。原本舅老爷是要给我们当地的知县去信帮奴婢申告的,可是奴婢不想回去了,奴婢已经在舅老爷那里重新签下了卖身契,只想回到夫人身边。”
周氏面上有些动容,慧娘虽是她的丫鬟,但在她身边陪了十几年,两人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主仆之情。
“你这又是何必呢,春雨也长成大姑娘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你给她挑一门好亲事,后半辈子不就有指望了。”
“夫人,”慧娘拉着春雨又重新跪到周氏面前。
“奴婢这些年无时不在挂念着您,大小姐快要出嫁了,身边也不能没有一个伺候的丫鬟。春雨这丫头能干又忠心,她来照顾大小姐最合适。夫人若是不留下我们,我们母女也没有什么活路了。”
周氏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也只能答应慧娘。
“起来吧,既如此,你们就留下吧。你也不用张口闭口都是奴婢,春雨跟在蓁蓁身边做个伴,以后若遇到合适的后生,还是要放她出去嫁人过日子的。”
明蓁也上前扶起慧娘,对着母亲开口说道:“娘,慧妈妈和春雨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一定也都累了。女儿先带她们梳洗一下,安排好住处。”
周氏点头,“去吧,家里的房间不多,先把后头的两间仓房收拾出来,暂时委屈慧娘她们母女两个住下。”
慧娘连道不委屈,对着周氏行礼后跟着明蓁出了房间。
后院的两间房说是仓房,但其实并不杂乱,屋子里放得多是一些旧家具,正好拿来给慧娘她们用。
“慧妈妈,家里的条件不能和京城比,委屈你们了。”
慧娘连道不敢:“大小姐可不要这么说,奴婢小时候家里穷,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是遇到夫人之后才有好日子过的。这些年,你和夫人才真是受苦了。”
明蓁知道在外人眼中他们一家从官宦之家沦落到乡下的农家,肯定会受了不少苦。可是明蓁是真的没有那么委屈的。
也许一开始回到乡下的日子有些不适应,但是一家人都守在一起,日子平安顺遂,她已经很满足了。
有慧妈妈和春雨在,收拾房间的事情根本就用不着明蓁动手,她也只帮着翻找出两套铺盖。
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好在现在已经入了夏,等过一段时间再做新的也来得及。
春雨手脚很是麻利,打扫完房间,又烧了一大锅开水洗漱,等到晚饭时就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周氏带着慧娘母女去了前院,把她们要留下的事情向张氏禀明。听到她们是周氏的哥哥送来的,张氏有些不乐意。
“周氏,当年好好的官夫人你不当,非要让夫君辞官回乡下,怎么如今又吃不得苦了?我们姚家可不像你娘家那么官大业大,没有多余的银钱养下人。”
周氏早就预料到了婆婆的反应,她也有应对的法子。
“母亲所言极是,只是夫君官场上的事情儿媳从不敢干涉。至于慧娘母女,既是儿媳的娘家兄长送来的,她们的一应花销自然不敢动用家里公中的钱,全由儿媳的嫁妆钱来支出。”
家里多了两个人干活,还不用开工钱,张氏也就没了理由反对。慧娘在一旁听着,很是心疼周氏,更是嘱咐春雨要照顾好明蓁。
春雨见张氏对自家大小姐的态度冷淡,就想到了自己的亲祖母,也是一样的偏心几位叔叔家,只知一味的索取自家爹娘赚来的辛苦钱。
不用她娘多说什么她也拿出十二分的心思来照顾明蓁,在她心里明蓁就像天上的小仙女一样,哪里舍得她受委屈。
晚饭后回房,明蓁就见春雨忙前忙后一刻都不肯停。
“春雨,快别忙了,书案放着我自己收拾就好。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
春雨不肯:“大小姐,奴婢不累的。以前这些事情要劳累你自己动手,现在有奴婢在,这些杂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明蓁很是无奈,春雨自小便是如此。明明年纪比她还小两岁,但是却把她照顾得十分周到,宛如大姐姐一般。
因为慧娘母女的到来,明蓁不免想起了儿时在京城生活的许多往事。她一直知道父母的打算,可是说实话,明蓁自己从未想着非要嫁入京城不可。
现在因为选秀,她的婚事起了波折,不但不能嫁入京城,甚至匆忙之间就要相看好人家。明蓁心底有些许的迷茫和慌乱,却唯独没有遗憾。
留在老家嫁人至少可以陪在父母身边,年节下还能经常走动。若将来嫁的夫君谦逊温和,能像爹娘一样夫唱妇随,相伴一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明蓁对自己的将来还是很乐观的,她不知姚家人对此事却是心思各异。
第10章
见到周家来人,曹氏就动了心思,跑来和女儿商量。
“珠珠,周家那边来人肯定是要接明蓁进京的,说不准连亲事都给她相看好了。咱们再去求一求你祖母,要是她同意你和明蓁一起进京,周家总不能不顾亲戚情面。京城富家子弟多,若是你能嫁到高门大户里,咱们一家子就跟着你享福了!”
姚明珠冷笑,上辈子她也是和她娘一样的想法,去找祖母给大伯母施压。结果却被大伯母一顿奚落,最后才得知明蓁去不成京城了。
大伯母的娘家提前送了消息过来,秋后就要选秀了。她和明蓁就急着开始相看人家,用不了多久就要出嫁了。
“娘,你就不要想了。周家送的下人都要在咱家们住下了,明蓁怕是去不成京城了。”
“不能吧?”曹氏不相信。
“明蓁今年都十六了,她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周家不把她接到京城怎么相看人家?”
姚家人都默认明蓁是要嫁去京城的,曹氏心里虽嫉妒但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的舅舅是京官呢。
“相看?”姚明珠的笑容有些诡异。“说不得明蓁只能留在咱们安县相看了。娘,你还是操心一下自己的女儿吧,我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呢!”
曹氏在她的额头虚点一下:“你个不知羞的丫头,娘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明蓁若是能嫁入高门,你的身价不也跟着水涨船高吗?即便是嫁不到京城去,咱们县里那些富家子弟还不是任你挑。”
明珠很不服气:“娘,你怎么就知道我嫁的夫君比不过她姚明蓁。我也不要嫁什么富家子弟,就要嫁个有功名的读书人。以后夫君高中,我就能得封诰命夫人。到那一天,明蓁见了我也是要叩头请安的。”
即便在曹氏心里再偏宠自己的女儿,也不敢想象这种可能。
“珠珠呀,考功名没有那么容易。你爹读了三十多年的书到头来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咱们县里的秀才也有不少,可是中举的却是屈指可数。像你大伯一样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的更是凤毛麟角,娘去哪里给你找这样的人家?”
怎么会没有呢,明珠心里得意,孟玉堂不就是吗?他可是状元郎,他们安县百年间也只出了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就像戏文里说的,他肯定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知女莫若母,曹氏见明珠脸色微红,满眼都是羞意立刻就明白过来。她又急又恼,逼问道:
“珠珠,你是不是被人哄骗了?你这丫头真是糊涂!到底是谁哄得你迷了心?”
曹氏迅速把明珠能接触到的人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立刻就想到今日明珠对待孟高氏过于热情了些,不由起了疑心。
“是你哥的哪位同窗?不会是……不会是孟家那小子吧?”
见姚明珠低着头不做声,曹氏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不行,绝对不行。孟玉堂虽然是秀才,可是他家穷得叮当响,孟高氏一身的病,就是个药罐子。况且他们家和族中的关系也不睦,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读书的银子都凑不齐,指望什么考功名?”
明珠当然知道这些,可若非如此凭着孟玉堂的相貌和才学又怎会一直没有定下亲事。明珠也懒得和她娘辩解,反正孟家很快就会上门来求亲了,到时候她再说服她娘答应下来就是。
曹氏不想女儿嫁给一个穷秀才,周氏也在发愁明蓁的婚事。
虽然如今周氏随着夫君在乡下种田教书,但她毕竟出身官宦之家,自是希望女儿以后也能嫁个有功名的夫婿。
安县地方不大,县中有些才学的适婚学子屈指可数。姚思礼虽是进士出身,但姚家家世底蕴并不显,况且姚思礼辞官是因为得罪了张首辅一系,安县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更不愿意牵连到其中。
若是选个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周氏还要忧心他家中亲人品性,万一遇到一家子是那等粗俗贪婪之辈,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
“夫人不要心急,离着秋后还有些时日,咱们用心打听一下总会给蓁蓁寻一门好亲事的。”
周氏也只盼着如此了,“这些年总是唯恐委屈了蓁蓁,大哥大嫂那里也是一样,把亲朋旧友家中年纪相仿的男儿考察了个遍。容貌不佳的、品行不良的、才学不显的都入不得大哥的眼。哪料到如今却生出这桩事来,倒让我们进退两难了。”
姚思礼何尝不是这样想,女儿生得花容月貌,且又冰雪聪明秀外慧中,他也觉得没有哪个臭小子能配得上。
以往他从不着急女儿的亲事,可如今却不得不抓紧了。
“夫人,若说起来,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
周氏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追问道:“夫君说说看,是哪家的儿郎?”
“也不是旁人,夫人也是见过的,就是孟家的孟玉堂。此子一表人才,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实乃谦谦君子。更难得的是他天资聪颖,才华出众却又谦逊好学极为上进。吾观之,其前途不可限量。”
周氏一直知道自家夫君很是欣赏孟玉堂,曾经不止一次夸过他。他虽是生在乡间,但却品貌非凡,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以他这样的才貌和明蓁倒也般配,只是……
周氏想到今日明珠的举动,不免多了几分考量。若真是明珠和孟玉堂有什么瓜葛,那就决不能给明蓁相看,总不能闹出姐妹俩争一夫的笑话来。
不过,这些只是她的猜测,关系到明珠的名声周氏不会随意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