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男生宿舍2号楼吧,她笑着说,其实刚到一个新地方,总会有点不适应,但系里的同学都挺不错,尤其咱们5班的,有好几个都特别乐于助人,以后遇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随时来找我,那么
眼见她又开始长篇大论地介绍起了学校食堂,周少川实在没耐心再听,索性腾出脑子来放空,任凭那些话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后很快,旁边几个人略显激昂的声音,就彻底盖过了女辅导员细弱温柔的小嗓门。
张老师,我保证这学期一定好好学习,期末绝不再挂科,那个球队集训还是让我参加吧。
少来这套!
旁边桌的张导员位中年大叔,若论经验,可比同屋初出茅庐的女同事要丰富得多,这会儿他板着一张脸继续说:李子超,专业课挂科是很严重的事,而且这才大一上半学期,再说了,校队有明确规定,挂科的一律不准再参加训练。
挂科,周少川在心内默默复述了一遍这个新名词,随即无师自通地判断出,这应该指的是考试没及格。
那厢李子超发出了一声哀嚎:可张老师,我是咱校队主力前锋啊!
主什么力?张导员丝毫不为所动,一场下来能得几分啊?我看还不如你们那个组织后卫嘛,叫荣、荣什么的来着?
向荣!站在李子超身边的一个男生接口,同时做起了自我介绍,张老师好,我是经管学院的王韧,其实子超真是主力,还是全队最有身高优势的,要不您通融一下吧,大家都集训一假期了,配合也都打得挺好,眼瞅着六月份要联赛,临时换人,肯定特影响士气。
张导员瞪了他一眼:甭整那没用的,少他一个臭鸡蛋,还做不成槽子糕了?王韧是吧,我还告诉你,咱们学校不缺男生,更不缺会打球的男生!我已经跟你们蔡指沟通过了,他会找个合适的人来当替补,你俩就别跟这瞎操心了。
说着,他望向正往门口走的周少川,当即有条不紊地补充一句:高个男生多了去了,光我们系不就有好几个嘛。
顺着他瞄的这一眼,李子超扭头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背影,心下微微一动,他登时飞快地说:张老师我知道了,那您今后就看我表现,您先忙着,我们撤了啊。
一踏出办公室大门,李子超即刻冲前方的黑衣背影喊了声:哎,哥们儿等会儿。
黑衣哥们儿置若罔闻,迈着两条长腿走在狭长幽暗的楼道里,连头都懒得回顾一下。
哥什么们啊,王韧叹了口气,别乱叫,说话客气点哎,那位同学请留步。
要说不挂科的人,观察力或许真的比挂科的能强上不少,打量着黑衣男生的背影,王韧直觉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甭管是他走路的姿势,还是他迈腿的节奏,甚至于发型一丝不苟的服帖程度,似乎都在彰显着一股老子谁都不想搭理的天煞孤星气度。
这种人如果不是特别有本事,肯定在高中时代就被人按一天三顿的频率给收拾了,鉴于他能完好无损地来到J大,并且依然保持着这种强大的装逼犯气场,王韧便觉得他有理由相信,此人多半是个有点能耐的逼王。
逼王周少川压根没意识到有人叫他,他在此地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没打算去认识任何人。开学第一天,他理所当然且有自知之明地认为,绝不可能会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不徐不缓地走在楼道里,正想着接下来该干点什么翟女士在北京的代言人黄豫已经帮他把课选好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要不要去听了。
正琢磨着,忽见有两个人直冲过来拦在他身前,俩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个和他个头相差无几,模样看上去有点憨,矮的那个差不也有一米八,长了一张十足精明外露的脸。
同学你好,精明的王韧率先开了口,你是建院的吧?以前没见过,新转来的吗?
周少川不大想说话,微微皱眉,点了下头。
哦,那认识一下吧,王韧仰着脸说,我叫王韧,是经管学院的,这位同学叫李子超,跟你一个系。
周少川也不怎么想和他们认识,双手插在兜里,语气疏懒地问:有事吗?
有,你打球么?李子超憋不住话,直截了当地说,咱们校队现缺一个大前锋,你这身高挺有优势的,你得有一米九了吧?
一米八九点六,周少川在心里回答,嘴上只说:没有。
哦,那也没事,李子超挠了挠头,感觉这对话有点像是挤牙膏,那你肯定打球吧,要不来校队试试,先参加下选拔?
来来回回听着打球这两个字,周少川心底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厌恶感,冷淡地撂下一句没兴趣,跟着转身就走。
王韧好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追上一步,变戏法似的从手里拿出来一张小卡片:其实咱们校队成绩不错,五月底六月初还会有市级大学生联赛,真的诚邀你加入,说不准还能为咱们学校再创佳绩呢,要不这样,你考虑一下,这是我联系方式,你要想好了,随时打我电话。
那是他自制的小名片,蓝底金子,印刷得相当精致考究,而上头不光写有他的大名和手机号,更兼还有一个十分拿得出手的titleJ大校篮球队,外联项目总负责人。
周少川淡淡扫一眼,把名片捏在了手里,不置一词,迈开长腿直接下楼去了。
我靠,态度很嚣张啊,李子超皱了皱眉,新来的就这么拽,哎我说,大学里也有转学生吗?
好像是留学生吧,王韧想了想说,中国话说得还不错,嗐,先当个备选吧,对了,别忘了跟向荣说一声你的事,他还等着消息呢。
小荣子估计正上课呢吧,李子超掏出了手机,要不等他下课完事,咱们在水滴石碰一个吧,我再详细告诉他这个噩耗。
一边说,他一边拇指翻飞地打了一行字,【下午四点,水滴石见。】
向荣看到这则信息时,距离最后一节建筑设计基础下课还差二十分钟,估摸等会儿可以直接过去,他也就懒得再回复,把手机又揣回了兜里。
水滴石是间咖啡馆的名字,该馆座落于J大校园的东北角,外表看上去很像个漂亮的玻璃房子,前后左右围绕有一圈绿植翠竹,里头则充斥着后工业时代的冷淡装修风全部设计都是由建院学生自主完成的,也算是走在了当时的潮流尖端,是以一直深受校内外人士的欢迎,每到下午时分,经常会出现一座难求的火爆场面。
当然,因为有李子超这种闲得蛋疼且不想上课的家伙在,占座这种小事也就不值一提了,向荣是当天最晚一个到的,来的时候,校队另外三个主力已经吃喝得杯盘狼藉了。
没给你点,喝什么自己叫吧,王韧拉开右侧的椅子让向荣坐,带着一种沉重的语气说,超哥没戏了,铁定参加不了比赛,连蔡指也救不了他。
这事向荣已经听他们教练蔡指说过了,当即点点头:没事,安排了游浩江先顶上,还有四月中旬开始集训,暂定每周一三五下午五点到七点半。
游浩江?那哥们不是韧带有伤吗?再说都大三了,说是要准备考研呢,李子超不看好的撇了撇嘴,他技术也一般,个还矮。
向荣本想安慰他两句的,听见这话,不觉瞥了他一眼:高就有用了?人家R大那边今年还有个196的呢,你能高得过人家么?
不是吧?业余队也整这么邪乎了!?
刚才一直没说话,低着头玩手机的小卷毛彭轩咋呼了一嗓子,随后边发微信,边摇头感叹:真TM没法混了,看来我只能走艾佛森的路线了。
哎,那哥们联系你了么?李子超忽然冲王韧问,就那个跟我差不多高,拽得跟二郎神似的那个。
差不多个屁,人家比你高,王韧白了他一记,想起向荣还不知道这茬,于是先把故事讲了一遍,之后才总结发言,身高是还行,但人是真不行,就跟有社恐似的,问三句答俩字,沟通都费劲!
我靠,我好像知道了!彭轩突然诈尸似的一拍桌子,是不是穿一身黑的?我今天在思修课上看见他了,我去,你们是不知道啊,丫一进门,我前后四排的女生全炸了!
顿了下,他又一脸坏笑地端详起向荣:小荣子,我觉得你的建院院草称号,很有可能就要保不住了。
向荣对花或是草的统统没什么兴趣,撇开杯子里的吸管,他喝了一口王韧的拿铁:我今儿不住学校了,向欣还一个人在家呢,我先去前头买点三明治,明儿早上就不用给她做饭了。
交代完站起身,他示意王韧赶紧往后闪,好给他让出点路来,无奈前后全都挤满了人,王韧的腿已经顶上了对面彭轩的膝盖,而椅背呢,也跟后头人的椅子牢牢缠在了一起。
向荣叹了口气,冲王韧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叫他身子尽量往后靠,跟着单手撑在桌子上,原地一个起跳,直接从王韧的腿上跃了过去。
以后别约这了,他回过头说,谈事可以找烤串店。
向荣是真心嫌弃水滴石人太多,之前那个动作更是出于无奈之举,不想一个简单的跳跃,却已在无意间惊起了身后的一滩鸥鹭。
靠墙边正坐有三个女生,看打扮个个都很入时,其中一个画着淡妆的,伸手在旁边短发女生的眼前晃了两下:完了,肖冰已经看傻了。
对面烫着波浪卷的女生背对着向荣,虽说什么都没瞧见,但也笑出了几分促狭。
叫肖冰的短发女孩对同伴的揶揄置若罔闻,半晌,才化身痴恋至尊宝的紫霞,幽幽感慨:连跳都跳得那么帅。
两个同伴听得一阵牙酸倒胃,淡妆女郎推了肖冰一把:喜欢就上啊,我问过建院的人,他没女朋友,也没听说过他对谁有意思。
不好吧,肖冰蓦地回神,我一女的,难道还上杆子跟他表白?
波浪卷朝天翻个白眼: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陈腐的观念,就非得等着追?那你别喜欢向荣这样的啊,你知道他们建院有多少女生等着要他手机号么,你还真以为他能有机会发现你啊。
没错,淡妆女郎拍了下桌子,就趁今天吧,咱先把他手机号要过来再说。
不行不行,肖冰头摇成了拨浪鼓,太丢人了,我可干不出这种事。
你个怂玩意儿!淡妆女郎决定义气当先,我去给你要,反正他不是我的菜,我对着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怎么豁得出去怎么来。
此女明显是个行动派,腾地站起身,踩着三厘米的小跟鞋,健步如飞地直奔点单区去了。
可惜,她选择的时机不大凑巧。可能因为今天人太多,店里明显有些忙不过来,正好有客人要求在饮料里加枫糖,店员手忙脚乱中边加边甩了一大坨在地下,因为忙着做饮品,这会儿还没顾得上去擦。
向荣正等着店员帮他装三明治,心下却在一阵阵地犯嘀咕,盖因他撞见了一桩略微有点奇怪的事此时站在等候区他身后,端着一杯Espresso的家伙,竟然就是和他住对门的那位新邻居!
莫非他也是J大的学生?正作如是猜想,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向荣抬眸,只见一个女生摇曳着朝他走过来,跟着下一秒,那女生好像突然踩中了盖着狗屎的香蕉皮,脚下倏地一滑,整个人冲着他飞扑而来。
向荣本能地侧身往后闪,随即觉出手肘碰到了人,说时迟那时快,身后那人仿佛浑身一凛,紧接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便劈面冲着他的侧脸泼了过来。
第6章 天价衫
黑咖啡沿着颌骨顺势而下,从脖子一直流淌到胸口,起初还有那么一点烫,之后就和身体的温度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向荣伸手抹了一把脸,见此时的点单区已乱作一团淡妆女郎扑倒在吧台上,因为被人扶住而免于跌伤,起身后当即和店家理论起来,店员们于是忙着道歉、找拖布擦地,全没留心等候区还出了另一桩事故。
无奈地叹一口气,他回身想要抽取纸巾,刚一转头,视线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位罪魁祸首。
周少川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手上兀自端着之前的杯碟,目光却落在被他泼了一身咖啡的长发男生脸上,他认出这是和他说过话,并且住在他隔壁的邻居,但这显然并不重要,因为他此刻正在思考的,是对他来说颇为复杂的两个问题。
一,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因为对方的手肘碰到了他?可那仅仅也只是碰一下而已,真的有必要在第一时间拿起手里东西去反击?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讨厌被别人,特别是被陌生男性碰触自己的身体?
二,既然已经泼了人家一身一脸的咖啡,那么无论如何,都应该先道歉才对。周少川自幼接受的教育,一言以蔽之,都是旨在令他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绅士,这种事倘若发生在从前,他一定早就先致歉,然后帮忙作善后处理,可现在呢?那简单不过的三字对不起,却至今没能被说出口,且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个词虽如鲠在喉,但也失去了它应该被诉诸于口的时效。
脑海里翻涌着对自己的审视和问责,周少川拧着眉毛站在原地,不过外人从他脸上可看不出那些纠结自省,反而只能看到他毫无一丝愧疚之意,更心安理得地、直勾勾地凝视着受害者。
向荣简直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其实从事发到现在,向荣都没有半点想要怪罪身后人的意思,反而意识到是自己先碰了人家,可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对方好歹应也应该有所表示,至起码可以说上两句场面话吧,而不是淡定地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端详他的窘态。
怪不得向欣要叫他怪胎,向荣心想,随即冷淡地收回视线,懒得再去看那张缺乏表情的面瘫脸。
与此同时,王韧几个已等得不耐烦,一起从后头转出来,预备和他打声招呼再散。
哎,是你啊?
这么巧!
对了,你是叫周少川吧?
三个人明显都注意到了周少川,自然而然地,也就忽视了向荣身上所发生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