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霓冲出去将沉照渡护在怀里时,陈方丈也迅速跟上拔剑赶走两个还想动手的影卫。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颗小药丸递到沉照渡嘴边。
沉照渡认出是陈方丈,看到他那身与沉霓一模一样的披风,再痛也要别过脸躲开:“不吃,滚!”
陈方丈不动:“止血的,不吃你今晚就交待在这里了。”
沉照渡怒瞪他,五脏六腑像被绷紧的痛,眼尾浮起的薄红顷刻煞白,气息一下急促,又变得气若游丝。
“反正我不……”
话还没说完,沉霓拿过药丸塞进他嘴里,二指捏住他的嘴唇:“咽下去。”
沉照渡不满地看着她一眼,没结果,只能乖乖把药丸吞了下去。
混乱的鏖战过后,昭武侯府之上流动的不是风,而是夹杂着血腥的杀气,直到每块石板与草地的鲜血被冲刷干净,夜来香怒放吐蕊时,弥漫的惊栗才飘散开去。
濯缨堂里烛光炯亮,淡淡的松香在火光的暖煦下扩散,沉霓打了个喷嚏,一勺金疮药撒在还未结痂的背上,痛得沉照渡不禁抽搐了一下。
等了一会儿,沉霓毫无表示,他不满地想要转身,立刻就被按住肩膀:“你别乱动,很快就好了。”
“你变了。”
沉照渡是不动了,可空出来的两只手一点也不规矩,伸到床下揪她丝履上的小珍珠:“看到我血淋淋的也不哭了。”
给他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上好药后,沉霓又拿过团扇给他轻轻扇风:“都督,你及冠了。”
听出她在讽刺自己幼稚,沉照渡翻身起来,在沉霓紧张的责备声中将她压到床上。
辛辛苦苦抹上去的药被弄掉,她气恼道:“我看你还不如十年前,比无名还像个小孩。”
陈方丈的药有奇效,沉照渡已经不觉得疼痛难忍,两条赤裸的手臂支在沉霓身前,一双清澈的眼睛比屋里的光还亮,里头只载着一个她。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如此。
叁千多个昼夜,他从乡野走到朝堂,越过尸山淌过血海,伶仃的骨骼长成崇山峻岭,站在顶峰肩负着半壁江山,看到的依然是她一个人。
她的心软成一滩水,抬手摸摸他他脸上一道浅浅发白的伤疤:“疼吗?”
如凝脂的手还残存着丝丝松香,沉照渡被摸得一震,忍不住将脸贴近沉霓的掌心轻蹭:“不疼,这点小伤算什么。”
虽然说疼可能会得到沉霓的怜爱,但他更想告诉她,自己已经长成高山,她可以尽情依赖依靠他。
眼看她的眼睛又浮起云雾,他低头去吻她的嘴唇:“我说了不疼,你哭什么?”
说完他自己一怔,更兴奋地拿脑袋去蹭她颈侧,伤口再痛也要将她抱紧,急切的手粗莽地摸进她裙摆中。
“侯爷!”外头的小厮把门敲得砰砰作响,“外面有位沉大人要见侯爷,小的们快拦不住了!”
意识到那位“沉大人”是谁,沉霓忙要起身,然沉照渡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吮咬着她的耳垂,将她缠得更紧。
“沉照渡!”
正挑开她衣襟的手一顿,沉照渡干脆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嗡嗡地控诉:“我药还没上完。”
“我回来再给你上。”沉霓皱起眉头指着他肩头,“你看,伤口又裂了。”
沉照渡低头,白布上果然渗出星星点点的红色,他松开缠着沉霓的手脚乖乖趴好:“那你帮我重新绑好再出去吧。”
“再耽搁下去,是想让属下看到你这副乱七八糟的模样?”
在诏狱那六十杖,狱卒虽不敢重手,但也将他打出一身狰狞的皮外伤,再加上刚才的刀伤,缠了一身的白布,连衣服也穿不了,看着实在有毁英名。
为了给他上药,沉霓只穿着一条窄袖的纱裙。而外面夜风寒凉,她不得不披上披风再出门。
他死死盯着那块黑披风,最后赌气地撇过头叫唤:“让那个牛鼻子进来帮我上药。”
沉霓已经一只脚跨出濯缨堂,回头看道床上气鼓鼓的后脑勺,想骂他幼稚死了,可一开口舌头就打了个转,说:“乖乖躺好,回来让我看见伤口又裂开,就再也不管你了。”
*
侯府后门的戒备比正门还要森严,沉霓到达的时候,一众侍卫立刻分开一条路让她上前。
门楣的沉字灯笼下,沉正荣站如松柏,刚劲挺拔,在众侍卫的包围下依旧临危不乱,直到看见她走来,肃杀的眉目才软和下来。
“参……”
“如果阿爹不把我当女儿看,那我就进去了。”
沉正荣讶然,倒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立刻放下衣摆站直:“你是真要弃先帝颜面不顾,和里面那个人在一起?”
沉霓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陈述现实:“是先帝弃我不顾,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这怎么能叫弃,”沉正荣急了,“多少人渴望着逃离深宫,难道你想跟着他葬身火海,还是孤独老死在那种地方?”
“我倒宁愿他拉着我去死,这样倒显得有魄力。”沉霓强忍酸楚,“他死之前怎么不想想,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在这乱世中独善其身?他说的爱我,就是给一沓文牒让我们全家陷入逃亡的境地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不是沉照渡足够强硬,她身上那道圣旨够让沉家上下锒铛入狱,小命不保。
她确实爱过萧翎,爱过他给予的儿女情长,你侬我侬,但这些虚无缥缈的小情小爱只能在盛世锦上添花,一旦落入污浊,第一个被舍弃的就是她。
“他以为殉国很崇高吗?不过是输不起,还想给兄弟二人留个好名声罢了,他有真正为我想过退路和后路吗!”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响彻寂静的夜空,沉正荣被一向乖巧的女儿震得说不出话来。
一入宫门深似海,他已经很多年这样面对面和女儿说过话了。
记忆中的女儿贪玩却听话,再小一点的时候还会枕着他的膝盖睡觉,口水沾湿他的衣角,醒来发现的时候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他们父女间缺失太多时间了。
“敏敏……”
“父亲,我只问你一句。”沉霓没有因为同时开口而退让,“你让我进宫是为了给沉家固宠吗?”
——
沉霓:某人二十岁?最多两岁,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