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严璟挑眉,思索了一会,开口,我书案上的盒子里不是有一块前段时日得的玉佩吗,你拿去那个庙里,求那住持帮忙开光,然后找个牢靠的人,悄悄送到都城崔府,就说是他家侯爷出征之前备下的给未出世的外甥的贺礼,让他们自己送到宫里去。
银平愣了半天,才彻底明白严璟的话:殿下,您的意思是,您要替那小侯爷给咱们三皇子送一份贺礼?
嗯,严璟简短回道,有何不可吗?
可是那玉佩可是殿下您花高价才得来的,就这么送了
本来也是要给他的,替他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严璟打了个呵欠,趁着天色还早,去办吧,我要小憩一会。
银平咬了咬唇,将心底的诧异咽了回去,转身去书案上找玉佩,还没等他找到,房门突然从外面被人叩响,严璟在榻上翻了个身,懒洋洋问道:何事?
殿下,都城来的信。
严璟朝着银平看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我就说母妃不是能按捺的住的人,去吧,将信拿来,看看母妃这次又要说皇后娘娘什么。
银平慌忙去拿了信,严璟从榻上又重新坐了起来,身上披着凌乱的外袍,又打了个呵欠之后才将那信拆开,然而,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之后,严璟便变了脸色,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许久之后,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银平心道不好,小心翼翼开口: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严璟微微闭眼,而后轻轻摇头:我以为来了云州,离了都城便可以避开都城的恩怨纠纷,但,还是太想当然了。他抬眼看了看银平,去收拾行囊准备车马吧,明日本王要启程回一趟都城。
回都城?银平惊讶至极,为何要在这种时候回都城?总不会是为了庆贺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吧?
若是那么简单,反而好了。严璟将信缓缓折上,淡淡道,我母妃说,我父皇已经避而不朝多日,她托了人打听才知道,是得了病,并且,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第四十八章
永寿宫。
五年前, 永初帝严承听信了他身边那几个道士的话, 执意将自己的寝宫搬至这里, 据说是因为这里风水极佳,能够凝聚整个皇城的龙气,延年益寿。当时崔峤对于这个说法颇为嗤之以鼻, 但她倒也不会为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与当今圣上争辩。
只是这永寿宫位于皇城的西南角,离昭阳宫着实有一段距离, 加上崔峤总觉得永寿宫中常年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所以近几年来,除非是万不得已, 鲜少主动到这里来。
却没想到了眼下这个光景, 每日到永寿宫来反而成了常态。
参见皇后娘娘。王忠看见崔峤的软轿过来, 立刻上前施礼, 将人扶了下来。
崔峤应了一声, 神色颇为倦怠。因为刚出月子不久, 她身体还颇为虚弱,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 即使是都城也能感受到秋日的萧索, 让她忍不住伸手拉紧身上的披风, 朝着紧闭的宫门看了一眼:陛下今日如何?
才吃了药,又睡下了。王忠恭顺地回道,太医才请过脉, 与昨日相比并无异常, 娘娘暂可放心。
并无异常?崔峤轻轻笑了一声, 就是虽并未恶化,但也不见好吧。崔峤回过头,朝着身后巍峨耸立的宫殿瞧了一眼,还真是个多事之秋。
王忠微垂着头,没有应声,而是体贴地上前替崔峤推开了殿门,崔峤看了他一眼,一面向内走,一面问道:今日除了御医,可还有什么人来过?
回娘娘,淑妃娘娘照例来过一次,见陛下昏睡着哭了一阵便又走了。王忠说到这里,不由压低了声音,老奴斗胆,陛下现在每日昏睡的时候要比清醒的时候多,是不是应该跟先前一样,禁止旁人来探望?
禁止?崔峤轻轻摇头,先前陛下昏迷不醒,本宫才不得不出此下策,但消息不照样传了出去,还平添了几多揣测。不然那瑞王怎么会好端端地启程回都城?想来探望就叫他们来吧,让他们瞧着陛下还醒着,好歹也是个威慑,至于能威慑多久,就看大魏的气数了。
说到这儿,崔峤突然顿住了脚步,发出一声轻叹:这都城的天,早晚都是要变的。
王忠一怔,但崔峤面上那一丁点的感叹已经消散,提步向内走去。王忠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也跟着她进了内殿。
因为怕打扰严承休息,大殿的门窗全都被遮挡,只点了些许烛火,使得整间大殿看起来分外昏暗,甚至有几分阴沉与冷森。崔峤刚刚入内,殿内伺候的内侍便迎了上来,小声开口:娘娘,陛下醒了。
崔峤应了声,将披风解下递给那内侍,徐徐走到床榻旁,发现严承不仅已经醒了,还坐了起来,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奏折,听见脚步声不由抬起头来,朝着崔峤露出一个颇为苍白的笑:皇后来了。
臣妾参见陛下。崔峤盈盈施礼,而后才挨着床榻的边缘坐下,目光朝着他手里的奏折扫了一眼,又像无事发生一般收回了视线。
严承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又忍不住掩唇咳了咳,才问道:玏儿今日可好?
有乳母照料,陛下放心。崔峤淡淡回道。
皇后的人办事妥帖,朕自然放心。严承抬手在额间轻轻揉了揉,将手里的奏折合上,递到崔峤手里,皇后替朕批一下这道奏折吧。
崔峤手里捏着那本奏折,神色莫明难辨,良久,轻轻笑了一声: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事,等陛下精神好些了再回也来得及。
严承轻轻摇头,他抓过崔峤纤细的手腕,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而后缓声道:若是等到朕精神好了,大概也来不及了。大抵是朕重病难愈的消息传了出去,偏偏又赶上西北开战,所以南越有些按捺不住了,虽说西南是康王的封地,但陈启那个人你也清楚,自他十余年前袭王爵赶赴西南,每日里便只顾吃喝享乐,对于这些事素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朕是指望不上的。
陈启崔峤的表情有刹那的凝滞,随即又恢复如常,既然是如此紧要的事,那不然,臣妾去召光禄大夫等人前来?
郑经?严承微微垂下眼帘,只朕病倒之后,他好像忙得很呢。他将眼底的情绪收敛,又轻轻地拍了拍崔峤的手,阿峤,朕今日并无试探之意。
崔峤的身体微微僵住,手指紧紧地捏着那本奏折,良久,才点了点头,起身来到书案前:那臣妾今日便越俎代庖一次。
严承侧过头看了一眼书案前那个清淡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而后疲惫地闭上了眼。
大殿之中又变得格外安静,只有崔峤落笔的声音,逢此时,一个内侍突然快步入内,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发现严承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仿佛已经进入了睡梦之中,只好转向崔峤,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瑞王殿下求见。
瑞王?崔峤提笔的手微顿,偏着头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刚进都城便来请安了。她侧过头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刚想开口拒绝,原本昏睡的严承又睁开了眼,既然千里迢迢赶回来,朕总要见一面,请进来吧。
严璟身上厚重的披风在殿门外便已褪去,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外袍,显得清隽而挺拔,他那张冷艳的面容上照例没有什么表情,哪怕看见崔峤坐在书案前,手握朱笔都没有任何的波澜
只是转向病榻之上的严承,也只是垂下眼帘,而后自顾施礼:儿臣参见父皇。而后微顿,转向书案前的崔峤,参见母后。
严承目光凝在自己的长子身上,良久才点了点头:平身吧。皇儿一路跋涉而归,辛苦了。
儿臣不敢,严璟起身,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严承身上,上次父子相见还是春末,转眼之间,已近初冬,算起来其实也没有很久,但好像确实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他与严承父子相处的时候并不多,记忆里的父皇也始终是高高在上,威严而又让人心生畏惧的。而此刻的严承看起来苍白而又憔悴,整张脸上散发着浓重的病气,看起来他母妃信里的话确实是没错的,他父皇得了重病,或许坚持不了多久了。
当然,这种事心知肚明而已,并无人会真的说出口。
严璟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严承,严承也在凝视着自己的长子,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西北可还安好?
严璟微垂眸,冷淡回道:有宣平侯在,应该会是好的。但父皇也知道,儿臣与宣平侯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所以现在西北前线战事如何,儿臣也并不清楚,还望父皇见谅。
崔峤一直坐在书案前,直到听见严璟提及自己的弟弟,才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而后微抿唇角,低下头继续写字。
嗯,严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有宣平侯在,朕倒是放心的。
严璟微咬下唇,然后徐徐开口:儿臣听闻父皇身体抱恙,心中记挂非常,还望父皇能够保重龙体。
有御医在,并无大事。严承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抬手轻咳了一声,你既已封王,本不该为这种小事往返,但,念在你一片孝心,朕也就不责怪了。朕听说云州冬日难耐,既然回来了,便留在都城住一段时日。
儿臣多谢父皇。
这大概是这父子二人近几年来话说的最多的一次,对于严璟和严承来说,都已经到了极限。加上严承精神不济,已经垂下眼帘,往日到了这种时候,严璟便会识时务地告辞,却没想到这一次,他却并未如此,反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崔峤,突然道:儿臣还未恭贺母后,喜得麟儿。
崔峤没料到严璟会主动向自己开口,不由讶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严璟抿了抿唇,似乎有些许的犹豫,但还是朝着崔峤道:儿臣在云州的时候听闻此消息,便让人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他说着话,伸手从怀里摸了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崔峤朝他手里看了一眼,正准备示意身后的内侍上前接过,就听见严璟继续道:所以,儿臣求问,今日方不方便到昭阳宫去,将这个礼物亲手送给三弟?
崔峤整个人讶异地瞪圆了眼,而后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见严承似乎又昏睡了过去,便又收回了视线,轻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正好本宫也要回去了,殿下不介意的话同行便是了。
说到这儿,她又朝着严璟手里的盒子看了一眼:难得殿下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还能有此心意,本宫自然不会辜负。
严璟似乎松了口气,将那盒子捧好,而后转向严承,也不管人还有没有反应,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先退出了殿外。
第四十九章
今时不同于往日这句话对于严璟来说还真的是十分的合适, 哪怕是半年前他也不会想到, 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主动请去昭阳宫探望那个异母所生的弟弟, 还专程从千里之外替人家准备了礼物。
不仅半年前的自己想不到,现在的崔峤也明显觉得意外至极,虽然答应了严璟这个奇怪的请求, 但是在回昭阳宫的路上,软轿上的崔峤一直没有停止打量严璟, 面上的表情也是明显的若有所思。
严璟自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突兀, 也明白崔峤此刻一定在怀疑他的动机。
他哪里有什么动机,只是因为心中清楚崔嵬有多期待这个外甥的出生, 只是他在千里之外为国征战, 那也只能由自己来替他瞧瞧。
不能与他并肩而战, 也只能做这些不值一提但却是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崔峤与严璟二人怀着各自的心思一路平静地来到了昭阳宫, 门口的内侍立刻上前将崔峤从软轿上扶下, 同时开口:娘娘, 方才府里送了一封信过来, 说是从西南来的。
崔峤的表情有刹那的凝滞, 她微微蹙眉瞪了那内侍一眼, 而后扭过头看向了身后, 那内侍顺着她目光瞧去,才发现软轿旁居然还跟了个人回来,而那人居然还是素来跟昭阳宫和崔家不怎么对付的瑞王?
皇城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当日皇后生辰的围猎上, 瑞王与宣平侯的事早就传的人尽皆知, 据说之后回了云州,这位殿下也没有放过他们小侯爷,整日里针锋相对,关系差的很,倒是没想到这人回了都城居然就到昭阳宫来了?
那方才的话有没有被这人听到?
严璟倒是一脸神态自若地受了这内侍的请安,而后平静地与崔峤对视,崔峤目光在他面上稍作停留,勾了下唇,转向那内侍:玏儿呢?
回娘娘,三殿下才睡醒,乳母在哄着玩耍。
提及到儿子,崔峤的表情温柔了许多,点了点头道:瑞王是来探望三殿下的,叫乳母把玏儿抱出来吧。
那内侍更是讶异地朝着严璟看了一眼,才应了声退了下去。
严璟被请进了殿中,赐座看茶,崔峤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显然并无与严璟搭话的意愿。往日里前来请安崔峤大抵也是这种态度,严璟倒也不觉得难堪,若是今日这崔皇后待他热情关切,反而才会让他觉得意外。
不过他倒不是没话跟崔峤说,毕竟今日到昭阳宫来除了想看看自己那个幼弟,也还想试着打探一下,崔皇后这里可有西北前线的消息崔嵬此去北凉已有月余,严璟却是连一封报平安的信都没能收到,虽然明白战事紧急,崔嵬身为主帅必定无暇分身,北凉境内又多大漠,环境险恶,消息闭塞也是正常,但心底难免会觉得酸涩难耐,更多的还有无法抑制的担忧。
严璟长到今日还从未体味过这样的感受,偏偏又无能为力。思来想去,干脆将主意打到了崔皇后这里,毕竟崔嵬就算没有空闲与自己写信,但军中总是要向都城送战报的,战报之中哪怕有只言片语是关于崔嵬的,崔皇后这个长姐应该都能掌握吧?
只是自己又该如何开口才能让话题自然而然地落到崔嵬身上呢?
母后,严璟放下手里的茶盏,面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儿臣初回都城,许多情形还不得而知,父皇此番病得突然,不知朝中可还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