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少悬日日都要去刺史府, 每日入口的食物都由刺史府庖厨提供,可这刺史府的老厨子是地地道道的齐州人,无论做什么菜之前都得撒一大把的蜀椒下去, 那蜀椒的数量几乎能将锅底填满。
辛辣的滋味让童少悬头皮发麻, 嘴唇红肿, 眼泪横流, 魂不守舍。
和唐见微拿手的水煮鱼的香辣大相径庭, 这儿的辣是不分青红皂白的硬辣, 是辣到发痛辣到发苦,辣到她看到餐盘都想吐。
童少悬去给刺史府的庖厨提了意见,可人家大厨一听, 两眼一瞪傻了:“不放辣子?不放辣子我可做不来饭。”
童少悬苦口婆心:“您不用改变任何步骤,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别放蜀椒就成。”
大厨满口答应,等做完了了端上来一吃, 还是辣的。
大厨解释:“我真没放辣子, 对不住, 锅是辣的,我也没办法, 这儿就没有不辣的锅!”
童少悬:“……”
这让原本就挑食的童少悬更不爱吃饭。
每日的进食成为一种煎熬, 加上童少悬本就公务繁忙,对待一日三餐便更加随意。
齐州这儿也不是没有胡饼,童少悬便常常胡乱啃几口胡饼, 偶尔再配碗汤, 就这样对付着吃。
抹了冻疮膏好不容易将手养得好一些的季雪, 发现童少悬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 便每日紧赶慢赶地将手头上的活儿抢先做完, 腾出三餐的时间,去庖厨借了一个灶台,用自己带来的小铜炉给童少悬做饭。
即便季雪的手艺比不上唐见微,到底比齐州老厨子要合童少悬的口味,掉秤的肉也逐渐回来了一些。
可季雪怎么看都觉得她家四娘这股子憔悴劲儿,和唐三娘嫁入童府之前格外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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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探子回报,澜仲禹的大军逼近齐州最西边的褚县,以褚县附近山匪横行,帮忙褚县剿匪之名,要褚县大开城门。
可想而知,一旦褚县的城门真的为他所开,澜仲禹便会进驻褚县,褚县的城防必定会被他所取代,到时候褚县便会成为澜仲禹打开齐州的突破口。
褚县县令自然不放他进入。
毕竟澜仲禹虽在西南得势,可说到底他是渝州刺史,渝州乃是近邻着齐州的一州,可即便邻得再近,那也是两个州。
州和州之间的政务、兵权相互独立,全由本州刺史掌控,哪有渝州的兵马说入齐州就入的?
可这褚县距离渝州和齐州的边境非常近,澜仲禹的兵马说至转眼便至,全然不需驻扎在齐州地界内。
而澜仲禹说有匪盗,匪盗便真的出现了。
最近一个月,褚县附近的匪盗横行,搅乱商伍不说,还杀了不少人。且不说单独出城办事的,就是成群结队数十人出行,那些匪盗也照样打劫不误。钱财被抢夺一空,小命都难保。
这些凶悍的匪盗手握兵刃肆无忌惮,弄得褚县上下人心惶惶。
褚县县令和县尉亲自领兵出动剿匪,倒是要看看这太平盛世何来的匪盗。
可那些匪盗万分狡猾,并不与褚县的兵马正面对战,一有动静便躲入山中,分明是万分熟悉当地地形,一旦躲进山野,想要寻他们便难了。
褚县县令也知道,要是孤军深入进入山野,恐怕会中盗匪埋伏。
但这些臭虫一样的盗匪总是打了就跑,稍微放松警惕又开始作乱。
县令让县尉带人在县城周围巡查,保护沿途车马百姓的安全,谁知县尉竟被匪盗的□□射杀。
县尉的死讯传入褚县内,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惊恐难当,家家闭户,入夜之后犹如死城。
盗匪未除县尉先亡,县令闹了个焦头烂额,而澜仲禹大喇喇地跑到城下叫嚣,痛斥县令无能,连个小小的匪盗都除不掉,害得我大苍百姓连门都不敢出。
若是识相就快点开城门让我澜家军进驻,保证不出月余,必定将匪患去除。
“不然的话……”
澜仲禹九尺身形,即便站在城下也颇为瞩目。
他这一番将说未说的话,伴着冷笑说出来,轻蔑的眼神和浑浑的杀气,直让城墙之上的县令汗毛倒竖。
县令实在无能为力,便写了一封军要文书,火速递到了齐州刺史府。
童少悬没打过仗,对于战略的了解,除了以往那些被她翻烂的典籍史书之外,就只有二姐非要她带上的那本汇聚了她毕生军旅生涯精粹的兵法要义。
但眼下褚县的情况还和直接开战不太一样。
澜仲禹虽有自立为王之势,在西南大获拥戴是因为他战功卓著,可说到底他是大苍臣子,要真起兵那便是造反,便是给了天子发兵的理由,到时候各路势力讨伐他也出师有名。
澜仲禹可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岂会给自己落下这么大的麻烦?
不用起兵就能占领褚县的龌龊的手法,信手拈来。
这澜仲禹明显是耍无赖,用自己的兵假扮匪盗。这些兵必定是他特别训练的精锐,让人抓也抓不到,打也不敢打,只要一松懈,便会害人性命。
澜仲禹以剿匪的借口不断滋扰褚县,威逼利诱之下,一旦褚县落入他的手中,他必定会对其他县城如法炮制,一点点地蚕食齐州。
童少悬在接到褚县求救之后,便知道要与澜仲禹正面交锋了,这就是她来齐州的目的。
童少悬召集属官连夜探讨,清晨时分传了一封快信到澜仲禹营帐,强硬地勒令他的军马速速退出齐州地界,否则便是故意滋扰生事,居心叵测。她将上疏弹劾澜仲禹,请求天子发兵镇压,将澜仲禹以谋反之罪就地斩杀。
澜仲禹听下属念完这封信之后,冷笑道:“我还以为这小娘皮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告状?好,本将军撤便是。”
澜仲禹将大军回撤二十里地,就回到了他的渝州地界。
在这儿亦能虎视眈眈目眺褚县,对褚县形成高压。
一旦匪盗出现,澜家军立即就能出动,甚至有一日直接围了褚县,声称盗匪闯入褚县内,要进城搜人。
若是不开门的话,匪患害人性命便是渎职之罪,澜仲禹就要替天子发兵硬闯城门,取县令的首级。
后来还是童少悬派去的一万援兵先行赶到,与澜仲禹对峙之后,澜仲禹才慢悠悠地退了兵。
州里军备进入褚县,澜仲禹的兵马消停了几天之后,很快童少悬便收到了他的威胁。
澜仲禹快信一封直达齐州刺史府,说齐州刺史童少悬枉顾人命,对盗匪横行一事置若罔闻,玩忽职守,他将以渎职之罪弹劾童少悬,让她做好下狱的准备。
澜仲禹的这封信丝毫不愿保密,恨不得全齐州都知道似的,一路洒着澜家的威风而来。
以至于童少悬还未拆开信,刺史府上下都已经得知此事,闹得人心震荡,感觉那如狼如虎的澜家军已经在门外,马上就要砸门了。
属官们都担心他们那年轻的童刺史会被澜仲禹的气焰烧着,会不战而怯。
童少悬便是猜到这点,特意让季雪将书房的门敞开,当着一院子属官们的面朗声读了此信。
属官们听罢,各个面如土色:“刺史,澜仲禹乃是澜家人,澜家在朝中盟党众多,若是联合上疏弹劾刺史的话,只怕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听完众人的话,童少悬没有任何惧意,字字句句都很平稳地说:“他若是要弹劾便让他弹劾,不过怕是他的奏疏还未到博陵,真面目便会暴露无遗。”
属官们听闻十分好奇:“莫非童刺史已经找到遏制澜仲禹的法子了?”
此刻独自在齐州的童少悬庆幸妻小没有跟来,因为孑然一身,才催生了孤注一掷的魄力。
如今童少悬一身孤胆,热血狂澜。
她将信往案几上一拍,双目炯炯:“我亲自去褚县。”
童少悬亲临褚县一事,倒是激起澜仲禹的好奇。
“这小娘皮胆子比我想的大,竟不惧我澜仲禹之威,千里迢迢过来送死。行,那我便成全她。”
澜仲禹依旧将自己的私兵伪装成匪盗,变本加厉地骚扰褚县内外。
只要褚县有人出来,就会被盗匪挟持。
即便城门关闭不敢走动,总需有粮草输入,结果送粮草的队伍也被杀害。
澜仲禹趁机让人在褚县城中散播谣言,说这段时日匪患猖獗,澜将军一直想要出兵剿匪,却被那新来的刺史搅和,非要争功,不让澜将军出手。导致现下惨事频发,近百人白白丢了性命,当真可耻又可恨。
百姓们并非全部都明白事理,有些人的确会因为眼下过得艰难,诚惶诚恐,便想要找个发泄愤怒和恐惧的渠道。
谣言一起,有人刻意牵头,人心更乱,有人大肆举张大开城门,放澜家军进城的口号愈发热烈。
作为沙场老将,抖一抖身子都能掉下无数战略的澜仲禹,倒是要看看,这天子派来乳臭未干的小娘皮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童少悬抵达褚县之时,城内已经动乱了好几日。
她进褚县城门的动向被人散播了出去,一大帮人四下围堵,找到了她的马车,纷纷投掷丢烂菜叶子,怒骂她心胸狭窄包藏祸心。就是因为她才害得整个县里的人身处险境。让她快点打开城门,放澜将军的兵马入城,保护褚县百姓。
沈绘喻和护卫们喊了半天,人就是不走,还是围堵在此。
最后还是沈绘喻抽了剑,一顿吓唬,这帮人才悻悻而去。
待马车进入到县衙门内,大门一合,童少悬从马车里走出来。回头一看,打趣道:
“这马车顶上的菜叶今晚可以炒一盘了,正好给我添盘菜。”
童少悬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住在县衙门之中两三天闭门不出似乎毫无作为。
第四日,澜仲禹收到战报,说有一群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百余骑兵围了他们一小撮的人马,得了一个偷袭的便宜,但在主力军抵达之前便闻风而逃。
澜仲禹听闻此事只觉得万分可笑。
怎么,偷袭都没胆子偷袭到底?老子玩兵法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呢。
澜仲禹继续在褚县城内散播谣言,说这新来的刺史意图偷袭谋害澜将军,乃是个心胸狭窄的奸佞。
城内此起彼伏的讨伐声一浪高过一浪,童少悬都充耳不闻,只在暗中等待时机。
匪盗终于又来了。
匪盗一出,童少悬带来的精兵便在祁将军的号令下火速出击。
祁将军在出击之前特意让士兵们敲锣打鼓喊声震天,让城中的百姓亲眼看他们出兵剿匪,这便是他们在守卫褚县的证据。
而更重要的作用还在后头。
这些假扮盗匪的人也早有准备,并不和他们正面交锋,而是与往常一样,有人来抓,他们便立即逃入山林之中,利用复杂的地势一瞬间散得无影无踪,让人抓捕之人无可奈何。
本以为这刺史的兵马肯定会多追他们一会儿,这群澜家军已经做好山林里待上三天三夜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随意搜查了一番,根本没找着人便懒洋洋地收队回去了。
澜家军纳闷。
这都行?根本没一点想要抓他们的意思啊。
伍长经验丰富,立即察觉到了情况不对,一拍大腿暗叫不好。
他率人慢慢从山林里摸了出来,换上一身不被发现的商伍衣服,接近褚县城门。
见不远处那祁将军和上百士兵,压着一群不知从哪儿抓来,身份莫名的人,往城门里去了。
城门一合,里面发生什么事澜家军全然不知,更无法参与其中。
伍长速速带兵回程,一路上万分小心,就怕被人尾随。
等回到大营,将此事告知澜仲禹之后,澜仲禹很快便琢磨出味道来了。
与澜仲禹所想一致。
这童刺史之前差人偷袭的那一下,并非是为了讨占小小便宜,他们是为了澜家军的信物而来。
无论澜家军锻造的陌刀还是百夫长所持的符牌,全都能证明澜家的身份。
抢了这些物件去,再在全城百姓的注目下将“匪盗”带回去,于众目睽睽之下从他们身上搜出澜家的信物,诬赖他们是澜家人,向百姓说明,根本没有真正的匪盗,所谓匪祸都是澜仲禹的阴谋,为的是不费一兵一卒,也不落任何口舌,堂而皇之地占领褚县。
即便这事儿有破绽,但褚县百姓能够因为澜仲禹的谣言而辱骂童少悬,也一定会被童少悬这拙劣的演绎搅和了心思。
只要有一小半的人相信匪盗是澜仲禹的圈套,城内的谣言便会有了两方角力的可能,童少悬这一把便不算输。
有了这层铺垫,且童少悬人就在城中,想要调整民心所向,无论是演一出苦情戏或是跟澜仲禹一样,暗中散播言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澜仲禹思索过后,露出了有滋有味的笑意:“看来堂妹所言非虚,这姓童的小娘皮还是有点脑子。不过有小聪明又如何?但凡本将军要讨贼,谁能拦得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