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宴的菜色广受好评, 因为与以往的筵席菜品有很明显的不同,无论是摆盘还是口味都让人惊艳,一些常吃宫宴的世家公卿一吃就吃出来这并非是尚食局所做, 特意打听这回打点筵席的是哪家。
茂名楼这便大出风头。
而童少潜作为茂名楼真正的总厨和主理, 因为这次的贵妃宴在博陵名声鹊起。
特意到茂名楼想要与之结交的老饕们络绎不绝, 一些个豪族重要的家宴也都早早地找上她, 想要预定她来掌管席面。
童少潜一时间还没习惯出名的生活。
以前她都躲在后厨兢兢业业地做菜, 每季要上新的菜色的时候, 她和唐见微一起商量着来,其实也就这么点事儿。
虽然身为主厨,其实没甚压力, 也不怎么需要与宾客相见、打交道。
而这回汹涌的顾客可都是冲着她的名号来的,她自然不可能躲着不见人。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唐见微一开始陪着她去谈家宴生意,等到她能够自行熟练地洽谈之时, 唐见微就能功成身退了。
对此童少潜还开过玩笑:“难道你就不怕我翅膀长硬了, 回头自立门户不管你那茂名楼了吗?”
唐见微还真是不怎么担心:“三姐,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生活没有主心骨么?无论赚多少银子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或许你缺少的便是那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自由。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和局限。
“如今茂名楼已经在谋划开启第三楼,咱们也不可能永远将茂名楼握在手上。年纪越来越大, 是时候可以开始物色接班人了。
“正好这段时日上门拜师的人张袂成阴, 咱们可以一块儿筛选筛选,选个精明能干的小徒弟。等到咱们把小徒弟培养成熟,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 咱们便可以将所有的产业甩手出去, 逍遥自在种田归老。”
“怎么听你这话好像把茂名楼当成阿猫阿狗似的, 随便就能甩出去。你也不担心万一收了个混蛋徒弟, 将你们唐家好几代人才积攒下来的产业全都败光么?”
“那三姐的意思是?”
“自然还是传给自家人靠谱点。”
“三姐是说传给下一代?”唐见微道, “可是三姐你也知道,掌勺这种事除了后天勤奋,天赋也很重要。咱们家有大姐那鬼斧神工的手艺压着,我就怕阿难这一辈的孩子们说不定也会有影响。万一都是那不知咸甜,不分酸苦的人,咱们也没提前收徒的话,那才是将祖宗留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一提到大姐的手艺,便像是被挠了痒一般,唐见微和童少潜忍不住挨在一块儿咯咯地笑不停。
顺便回顾了一番大姐曾经做过的所有让人难以置信的“美食”滋味。
正笑得东倒西歪之际,忽然听见大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她俩回头一看,童少临正挽着肚皮隆起的路繁,两人从花园那头往她们的方向散步而来。
唐见微和童少潜同时惊叫,挽着彼此立即抛开。
童少临:“……原本我还没往那方向想,看这做贼心虚,想必这俩兔崽子在说我坏话呢。”
路繁到底是习武之人,即便即将临盆,姿态也比一般的孕妇要挺拔。
路繁道:“还能说什么,定在说你做菜那事。”
童少临轻哼一声:“兔崽子们嫌我做饭难吃,我还偏偏不做给她们吃。这辈子就做给我的小君吃。”
跟童少潜一块儿因为贵妃宴扬名的,还有白二娘。
但凡在贵妃宴上见到过长公主的人,都记得她那一袭让人过目不忘的华裳,配色极其大胆、出挑而精致。
那些个明日里都喜欢斗花争艳的贵女们纷纷打听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卫慈对白二娘的侍奉相当满意,也有意帮她造势,特意在某次雅聚之上将她的画给搬了出来,褒扬了两句。
一时间白二娘的才名传遍京师。
上门要找她化妆的贵女们几乎将童府的门槛给踏烂,而她寄卖的几副画更是被高价抢去,画坊的老板们也混在往童府投拜帖的贵女堆里,想要与白二娘商谈寄卖画卷,甚至是直接入驻画坊的事宜。
这可是完全出乎白二娘的意料。
她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偏偏童少悬跟着耶娘和大哥回了昂州,她便去找唐见微商量。
“搭上了天家的顺风车,这可是普通人几辈子都盼不上的大好事儿。”唐见微道,“既然是长公主给你的机会,甭客气,能扬多大名就扬多大名。这是你的才能啊阿白,又不是偷来窃来的,你的才能终于寻着机会被世人所知,有多少人想扬名立万却一辈子都寻不到契机,你自个儿的本事可别白白浪费了。”
白二娘一直都觉得唐见微活得通透,不仅仅是脑子好使,做什么什么成,而且真的洞彻事理。
身在凡尘却不雍俗,自有七窍玲珑心。
唐见微说什么白二娘就应什么,照着她的指点行事,还让唐见微给她起个正经名字。
白二娘道:“我耶娘都没念过书,大字不认,一直喊我二娘也喊习惯了,肯定起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字。唐姐姐和长思对我好,让我住在童府打扰了这么久,还将我的事儿放在心上,以后我肯定要报答你们的。现下还得麻烦唐姐姐一遭,麻烦唐姐姐给我起个能让人愿意叫的名字。”
她们家阿难的大名还没起,倒是要给白二娘先张罗。
唐见微看着白二娘的时候,便有了种看女儿的心态。
原本这事儿应该交给童少悬才是,读了一肚子的书随便起个名字还不容易?
偏偏童少悬被天子一句话指派了出去,跟着耶娘回了菿县,探望长孙外祖母去了。唐见微得在家照看生意,照顾阿难,两人要忍受数十天的分离之苦。
没辙,这名字唐见微就给起了吧。
第二日唐见微写了三个字给白二娘。
白二娘将纸一展,上书“白肇初”。
“伊上古之初肇,自顥穹生民。你便叫白肇初吧,字子攀。这是你人生另之起始,希望此名能够让你神来气旺,一切顺遂。无论往后遇见什么事,都希望你都有重新出发之气魄,行万川之果敢。”
白肇初看着这三个字,很是喜欢。
“谢谢唐姐姐赐名!”
她写了信回夙县,将得了名字一事告知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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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袭派了一队亲兵跟着童少悬去菿县,话面上说的是,这一路往东南去路途太远,怕童少悬会被山匪盯上,特意差人护送。
有天子亲兵在侧,无人敢接近。
童少悬心里明白得很,天子担心她的安危倒是其次,毕竟卫袭治下河清海晏,山匪实属罕见,而且她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哪个山匪不要命,敢在官道上犯事儿?
不过就是怕她不如实禀报罢了,派了眼线过来,一查究竟的。
童少悬也是挺没辙。
她拿的是卫袭的俸禄,便要帮卫袭分忧,这便是做臣子的本分。这趟菿县之行她必定得走。
可是说到底外祖母不想回朝,她也不能硬拽。那可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外祖母啊,童少悬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两头都是难事,不太好办。
童少悬想着,她得先了解一番外祖母的真实想法,回头带这群天子的眼睛到了菿县不好临时演戏,这戏得提前对好了。
才走到半道上,童少悬便发了快信去了菿县,算算日子应当会在十日后收到回信,以她的脚程应该会抵达徐县,便留下了徐县的驿站地址。
十日之后童少悬入住徐县驿站,第二日果然收到了回信。
这封信是童长廷亲笔所写,看完信之后童少悬心慌不已。
速速写了两封快信寄回博陵,一封寄回童府一封直接呈交天子。当日童少悬便收拾行装离开了徐县,火速向菿县奔进。
……
唐见微写了拜帖送去王弘阔的府上,两日之后两人于王府相见。
唐见微一见着王弘阔,便发现他苍老许多。
以前阿耶还在世之时,王公时常会上唐府来,每回到唐府都会给她和阿姐带些时兴的零食和小玩意,所以她和阿姐都很喜欢阿耶这位恩师。
在唐见微的记忆中,王弘阔身形板正,面相酷冷,美髯浓密丰厚,被打理得颇为精致,还用小巧的胡夹夹着,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满袖清风的清贵之态,便是大苍最典型的文臣贤者的模样。
可时隔数年再见,王弘阔身子有些佝偻,两鬓白霜赫然,脸上的皱纹和凌乱干枯的胡须更是让唐见微心酸。
说起这几年的变故,王弘阔哀叹之余,也向唐见微道谢。
他早也知道这次若不是那年轻的大理寺丞力保他,恐怕他此时已经身陷囹圄。
唐见微看见王弘阔便觉得阿耶的影子在其左右。
作为王弘阔的得意门生,唐士瞻不仅继承了王弘阔的学识胆魄,更是在气度和谈吐之上都深受影响。
唐见微恍惚之间,总有自己正在与阿耶相谈的错觉……
“王公何须道歉,王家之事便是我唐见微的分内事。如今我阿耶不在了,我自当替他尽孝。”
王弘阔与唐见微泪眼相看,深谈了许多,更是将府上与唐见微同辈人介绍与她。
王弘阔道:“你们年轻人都是大苍的栋梁,往后需常常走动,互相帮持,莫让那情谊再淡薄了。”
刚从王家回来唐见微就收到了童少悬的快信。
还以为是阿念太想她给她写的情书,拆开信一看,甫只扫了一眼便让她脸色发白,立即拿了信推开屋门,找童少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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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凤华宫。
卫袭要来凤华宫没有提前支会,下了御辇,将手中的玄底龙纹的小瓷瓶握在手中,又将另一个赤瓶携带着,不知想到了何事,面上漾着淡淡笑意,往里走去。
内侍跟在身后刚要宣驾,便听到凤华宫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听上去人数还不少,全都是女子的声音。
卫袭对内侍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开口,双手背于身后,轻声往里走。
刚刚走到院前,便听一阵热闹娇媚的叫好声。
“哎呀——童校尉好生厉害!”
“这剑舞得可叫人眼花缭乱!”
“呀呀呀呀,童校尉好俊俏。”
卫袭:“……”
内侍也听出来了,在这儿花痴的都是后宫嫔妃,足足有十五六人。
众人之间的童少灼穿了一身干练的毛领皮袄子,头束银冠,内搭长摆,这便是时下博陵城内男女皆可,最为时兴的装扮,衬得人俏美绝伦。
她手里一把木剑晃得人眼睛都疼了,刚刚剑指苍天,下一刻未瞧上一眼,回身猛刺,直接将身后悬在半空的梨给切成了两半。
裙边还在空中旋摆,梨已然落地。
又是一阵含羞带怯的娇笑赞美声,咿咿呀呀的,让内侍的脸彻底黑了。
嫔妃们涌到童少灼身边之时,内侍总算是受不了,开口了。
“圣人驾到——”
这一声喊出来,可是让嫔妃们惊得双腿发软,跪了满院。
童少灼立即行礼,倒是没有任何犯错的慌张,见着卫袭笑靥粲然。
碍于院子里太多人了,童少灼没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喊一声亲昵的“卫姐姐”,随那些心惊胆战的嫔妃们喊了“陛下”。
卫袭没应任何人,扫了一眼童少灼,对她说:“童校尉,你进来。”
“喏。”童少灼急忙跟了进去。
寝殿的大门合上,嫔妃们都抬起小脑袋往门口的方向看。
“诸位快些回吧。”内侍低沉着声音劝了一句,字面下的意思便是——趁着天子没发火,你们赶紧抱着还热乎的脑袋快些回去吧,还看!
……
寝殿关,只剩卫袭和童少灼。
童少灼没想到今日卫袭会来,有些喜出望外,将木剑放到一旁,净了手,想要上前亲近亲近卫袭。
卫袭却将瓷瓶子丢给了她。
“这是?”童少灼打开瓶塞,嗅到瓶子里传来异香。
“不是你向朕讨的么?”卫袭坐在床榻上,竟开始松衣领。
“啊?”童少灼见她一入屋便扯开了衣领,露出一截白嫩雪肤,一股子热劲儿立即从心坎里往脑袋上涌。
“我,我向陛下讨的?”
“忘了?”
和童少灼私下相处的时候,卫袭很少有这般严肃冷冽的时候。
童少灼被她凌然之气震得有些不敢动弹,脑子里更是发白,不太明白。
“臣向陛下讨的,不是,不是那个么?”
卫袭的瑞凤眼一抬,看她:“宠幸你。”
童少灼脸一下子涨红。
她再次低头看那小瓷瓶。
卫袭帮她解惑:“这里面装的便是雨露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