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府刚刚收到一封家书, 举家上下都有些震荡,童少悬正在和她耶娘和哥哥姐姐们于前厅商量对策,天子的口谕却一道传来, 宣童少悬觐见。
童少悬一个头两个大。
这都什么时辰了, 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唤她做什么?
可是君主之命不可违, 童少悬只能坐了马车, 连夜谒见。
到了省疏殿, 卫袭问她长孙胤抱病之时, 童少悬家里方才也是因为收到了外祖母生病的消息,而在讨论回菿县探望的事儿。
宋桥原本的打算是她与童长廷两个人去菿县照应就行了,博陵这边一大家子又是不足周岁的稚儿又是快要足月的孕妇, 受不起颠簸之苦。
童少悬在大理寺任职,日日点卯,唐见微手中的产业也越做越大,茂名楼还离不开童少潜, 思来想去孩子们都各有各忙, 她俩回去看看情况再议。
童博夷原本在童府帮忙打点杂事之外还于博陵内地的万年县县衙谋了个清闲的差事, 他不放心耶娘自个儿走这么远的路,便说带上柴叔以及几位精壮的小厮和使唤惯的婢女, 跟着一块儿回去。
方才童少悬出门的时候便是初步定下童博夷跟着二老一块儿回菿县照顾外祖母。
卫袭听罢, 对童少悬说:“朕准你一个月的假,你也跟着回去。”
童少悬:“……”
看来天子是在怀疑外祖母装病,不想回京。
果然, 卫袭说:“你跟着去, 劝劝你外祖母, 让她尽早归位, 朕十分挂念她。若是她沉疴难愈, 朕会亲自去菿县探望她。”
卫袭的话让童少悬头皮都麻了。
长孙外祖母为何不想回博陵,别人不知道,你们卫家人不知道么?
长公主就是看到和她相似的脸都会发疯,更何况见着她本人。
童少悬都能想象得到,若是长孙外祖母再与卫慈重逢,她们童府上下恐怕都不得安宁。
童少悬笑道:“陛下,上次微臣与长孙外祖母相见之时,还是微臣与拙荆成亲那年。那时她虽身体还算康健,但形容消瘦,看着便是精力不济。数年过去,外祖母今年也年逾七旬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七十岁的老人想要有壮年的精力和体魄,并非易事。我们家上下都在感念陛下还记得外祖母,也恩谢圣主顾及外祖母老迈,宽限她更多的时间调理身子,不然即便来了博陵也一身的病,无法辅政。菿县山高水远的,一来一回要近两个月,陛下朝事繁忙哪可能真的去?问候长孙外祖母的事儿,微臣就替陛下办了。”
童少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
虽说朝堂争斗凶险万分,若是有外祖母坐镇的话,的确能给澜氏一派足够的威慑力。可是外祖母都七十高寿了,精力不济原本就很正常,还与天家有过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龃龉,她如今不想回来也能理解。
再说,她这年纪卧床不起也未必是假装的,有可能是真的病了,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许人生病么?
退一万步,就算是装病,人家都装病了就是不想回京,您何必强迫?您要是亲自去了,外祖母迫于您的淫威即便回到博陵,估计也是一肚子的怨气,办不好事。
强扭的瓜不甜,明君圣主可不会强人所难。
外祖母称病不应算是给双方找了个极好的台阶,既然台阶都造好了,陛下您就顺着下来吧。
童少悬进来的时候,卫袭还在批折子,一边批阅一边听童少悬说话。
听到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神忽然一抬,手中的朱砂笔重重掷在童少悬深绿色官袍之上,将她腰际砸出鲜红一片。
“童长思,你开始替朕做决策了。”
卫袭向来好脾气,且与她们童家越来越亲近,有时候童少悬真的会忘记她在与谁说话。
这可是大苍的君主,一呼百应的江山霸主,一句话就能让上千上万人脑袋落地的帝王。
卫袭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平静之中带着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酷烈。
童少悬立即伏地,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微臣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卫袭静默片刻之后,抬手,在一旁宛若影子一般的内侍上前,帮她递来一支新的朱砂笔。
童少悬不敢抬头,静谧的宫殿里只能听见紫毫笔在黄纸上扫过的声响。
卫袭晾着她,她脖子一阵阵地发凉,有种脑袋随时都有可能不保的紧迫感。
卫袭批了几本奏疏之后,对童少悬道:“准你四十日的假,速去速回。”
童少悬只能道:“……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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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悬满怀心事从省疏殿出来,远处一人骑马而来,身后齐步小跑着一群侍从,不注意瞧还以为是禁军在操练。
童少悬相当好奇,谁敢在省疏殿前练兵?命不想要了么?
待那人靠近,童少悬吓了一跳:“二姐……不,贵妃?!”
童少灼穿着灵便短打,长发高束,绛红色披肩与夜风之中飘逸隽秀,骑着的马通体雪白,一丝杂毛都没有,这是卫袭赐给她的流光白驹。
身后都是她凤华宫的宫人,一个个精神抖擞,除了没披坚执锐外,那状态和禁军别无二致。
因为童少灼实在不习惯坐那慢吞吞的步辇,向卫袭求了几回,卫袭便准她能在宫中自行驾马,童贵妃出行的仪仗便成了如今这副将军出行的派头。
“咦?这个时辰阿念你怎么还在这儿?”
童少灼利落地下马,抬手一推,将马交给身边的侍从。
童少悬见礼之后,正好将外祖母的事儿说了。
听闻外祖母抱恙,童少灼一颗心被拧得发痛。
自小家里的孩子都怕严肃又淡薄的外祖母,就童少灼不一样,她特别喜欢这位面冷心热的长辈。
只要见着外祖母便会第一时间扑到她怀里,无论长孙胤走到哪儿她就像个小尾巴似的缠着不放。
在她印象里,外祖母长得便是一张美人脸,记忆里也不觉得外祖母衰老,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无论自己怎么在她怀里折腾,外祖母都很好脾气地抱着她,一点儿都不凶。
童少灼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其他的孩子都怕她,不敢亲近她。
迄今为止童少灼都还记得外祖母说话慢条斯理的,懂许多故事,书里随便提到的人名掌故拿来问她,她都能信手拈来,拆解得明明白白。
一晃也有近二十年了,童少灼都长得这般大,外祖母自然也是会老,也是会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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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袭从省疏殿出来之时,先是在夜色中瞧见了一抹深红依在电白之边,那颜色明媚,让她看了一晚上奏疏上蝇头小楷的眼睛,涌上别样的舒适。
“陛下。”童少灼含羞带怯地对她行礼。
“贵妃如何在此?”
“臣见陛下还未回寝宫,惦记着陛下操劳,正好从尚食局的万姑姑那边学了煲养生汤的手艺,便亲自送来给的陛下了。”
童少灼细声细语双瞳剪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要不是卫袭耳朵好使,她这绵羊似的声音风一吹都碎了,根本听不清。
卫袭靠近她:“……你这是吃坏了何物?好好说话。”
童少灼纳闷:“臣说的话温柔敦厚,知书识礼的,哪儿不好了?”
“听上去别扭,感觉别有阴谋,不像好人。”
“……”
童少灼不懂,卫姐姐之前还让她别揍人,定是不喜她撒村发野。
在贵妃宴上装了一整日的贤淑,看卫袭对她多温柔,手也给她随意握着,看来天子是真的喜欢香软娘子。
为了能够对卫姐姐更加随心所欲,童少灼决定了,香软就香软,不过就是说话文雅一些,腰肢软一点,说话跟没吃饱饭似的就行,这有何难?她自然能做到。
今夜她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来的,原本以为卫姐姐会被她的玲珑软媚迷得神魂颠倒。
没想到居然说她不像好人。
童少灼相当挫败,低语道:“是,微臣以后不敢了……微臣这便送陛下回寝宫吧。”
童少灼既是卫袭的贵妃,也是她的校尉,自称“微臣”也没什么问题。
童少灼蔫蔫地上了她的流光白驹,正待回程,便听卫袭道:
“秋夜寒凉,贵妃于马上吹风怕会着风寒,与朕一块儿进马车吧。”
听到这盛情邀请,童少灼双眼比贼还亮,痛痛快快地“哎”了一声,旋风似的下了流光白驹,钻进了卫袭的马车之中。
这一头载进去可是生猛,险些将卫袭从另一边的门给撞出去。
卫袭:“……不可鲁莽。”
童少灼和她挨在一块儿可真暖和。卫姐姐身上总是有一股雅致的淡香,让童少灼安心,又能挑动她的感官,让她在深秋之夜都能心窝跟着了火似的发烫。
一路上两人聊了些许朝堂之事,也提及长孙胤“抗旨不归”之事。
看得出来卫袭对此很生气,童少灼为了童家上下的性命,赶紧宽慰卫袭道:
“虽说当年传说外祖母是因为一些私事而离开博陵,可是据我所知,她即便身处东南,依旧心系大苍社稷。我小时候她就老是跟我说那些名臣良将的掌故,还教育我说长大之后要忠君报国。以我对她的了解,即便在博陵有些旧情未了,若是社稷有难而她能够出一份力的话,定不容辞。更不用说卫姐姐你已经发话,一道敕旨追到了菿县。”
”长筠的意思是……“
“我觉得长孙外祖母或许是真的生病了。力不能逮,这才推辞。”
卫袭沉思了片刻,低声道:“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老天对朕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童少灼发现卫袭是真累了,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沙哑,便想着快些到寝宫让她早些休息。
到了寝宫,却发现澜玉蓉挡在寝宫前,非要面见天子。
卫袭眉头紧锁,似乎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她。
这事儿好办。
童少灼将马车的车门一推,大叫一声,犹如在战场之上跃马横刀,上前叫阵。
“澜玉蓉,脑袋拿来!”
澜玉蓉原本瞧见天子的御驾,满怀欣喜就要上前迎驾,却见那门犹如狂风吹,轰然敞开,里面更是杀出一鬼见愁。
童少灼长臂横展,对着她细嫩的脖子就来,似乎要将她脖子当场拧断。
澜玉蓉看清了这张脸,哪还惦记得上什么天子,脸色一变拔腿就跑。
童少灼假意追了她好几步之后便停了下来,对着她那仓皇逃走的背影哈哈大笑。
“真是个怂包。”
“好了,长筠。宫闱禁地不可胡闹。”
卫袭嘴上虽是这样说,笑意却是不减。
童少灼见她一脸倦容,生怕她摔倒,上前来挽着她道:
“那澜玉蓉好生没用,不过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若是卫姐姐烦她,我有数十种方式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永远闭嘴。”
童少灼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神情阴鸷,她的表情让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卫袭却敲了她脑袋一下:“之前与你说的话都忘了么?不可对澜贵妃胡作非为。若是这般胡闹下去,群臣上奏,朕也保不住你。”
童少灼捂着脑袋嘀咕:“为何要惧怕那澜玉蓉,莫非是因为她诞下皇嗣?”
卫袭:“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童少灼单手摸着被敲的地方,毫不避讳直言邀宠:
“我说,我也想给卫姐姐生个皇嗣。这样,卫姐姐就不必被那澜玉蓉牵制了吧。陛下,您能宠幸微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