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和童少悬架着马车转了一大圈, 没有找到吴显容,也没见着天灯。
阿姿人呢?
六皇子的尸首被御军找到,唐见微的马车也被截停, 要带她们一块儿回去审问。
童少悬赶紧将大理寺的官符拿出来给府兵大哥过目,说明自己是来办案的。
此人乃是左骁卫的将军,他确认官符, 的确是大理寺的人, 再看童少悬, 问她:
“你便是方才在东小门放出红雾之人?”
唐见微和童少悬见此人凶神恶煞似乎很不好招惹。问童少悬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是想要问罪与她, 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叫唐见微精神紧绷。
童少悬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直接将此事认了下来:
“当时情况紧急, 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是伤到了阁下,还请阁下谅解。”
那左骁卫将军目光在童少悬年轻的脸庞上打量了片刻之后道:
“没想到评事年纪轻轻竟有独自面对歹人的胆识,步某佩服。”说着步将军对童少悬行了个礼。
原来是要夸阿念呢。
唐见微见这般威风的将领都对童少悬敬佩,刚才还忐忑的心立即自豪不已。
童少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唐见微握着她的手跟着一块儿夸道:
“阿念你可真了不起, 居然敢一个人面对豺狼虎豹。”
童少悬腼腆一笑,就要说些谦虚之言,看唐见微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话锋却是完全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可是你在当英雄之时可有想过我和那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儿?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 你让我们孤儿寡母该如何生活?嗯?童长思?”
童少悬:“……”
唐见微又给她下套!
分明是一张正在说情话甜蜜的脸, 为什么能够突然怪罪啊!
童少悬委委屈屈。
一群府兵在此,全是外人, 唐见微也不好跟童少悬闹脾气, 便收敛了回去。
那步将军道:“不过今夜变乱兹事体大, 评事还得随我们回去调查一番。”
童少悬没办法, 只好说:“好,我去。”
唐见微放心不下,不想童少悬去。童少悬安抚她,在她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不会有事的,今夜之事天家一直在暗中保护咱们。”
听到她所言,唐见微眉心生出一丝疑窦。童少悬不再多说,在唐见微的手背上轻轻一拍,和步将军等人一块儿离开。
待童少悬走了之后,阮应婳骑着马追来了。
“阮少卿。”离开了童少悬的唐见微显得有些疲倦。
“多衣国皇子呢?”阮应婳如此问,必然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唐见微如实说:“怕是跟丢了。”
阮应婳问了六皇子逃走的经过之后,将马栓在一旁,麻利地爬上了屋顶。
很快便听见她一声呼喊,屋顶上脚步声更多,有更多人闻风而来。
唐见微特好奇是不是找到人了,但她挺着个肚子实在爬不上去,可是将她急坏了。
幸好阮应婳还知道回来跟她说一声。
“那多衣国皇子死了。”阮应婳道。
“死了?怎么死的?”
“一支箭穿脑而出,手里还握着匕首。”
“这……就这样死了?”唐见微思索着,结合方才童少悬临走时跟她所说的话,说天家一直在暗中跟进此事,那么连她和童少悬这样的小人物都能查到的事儿,天家恐怕早也知道了。
天子当知今夜之事澜家有关,而多衣国在博陵当质子的皇子被杀,一定会引发两国龃龉。
到时候肯定要找人出来担责,这人是谁?必定是澜家极其党羽。
这质子活着应当是对澜家有利,总有送他出博陵的那一日。
可要是死了的话,便成了天子的一把利刃。
虽不知天子要如何与多衣国商榷质子之死,但想到长公主和天子这两姐妹不显山露水却能在暗中操控的作风,想来定是有了把握。
这么一想,唐见微心内豁然开朗。
那么这皇子之死,恐怕也是天子的手笔了。
唐见微很快捋顺了其中的关窍,捋完之后感叹自个儿被阿念影响,对官场这些事儿也有了基本的头绪。
要是真如她所推断,那么这次阿念可是立了大功。
虽说春季的时候才刚刚授了官入职大理寺,这会儿想要再给阿念立即提升的话不太可能。
但是终归是大功一件,想必天子也会将这功劳记在账上,回头想要提拔重用阿念之时,便有了依据。
唐见微光是想想都乐出了声。
等会儿……
既然那多衣国皇子已死,阿姿去了何处?
为何到现在天灯没放,人也还没回来?
唐见微向阮应婳询问,是否见着了弘文馆校书郎吴显容。
“吴显容?”阮应婳知道此人,不就是博陵有名的赤炼娘子么,“没见着。”
唐见微不禁万分担忧。
阿姿去了何处?
唐见微在周围找了一整圈,也没找到阿姿的踪迹。
此刻巡卫已经将四周包围,见到唐见微,便上来厉声询问她的身份。
得知她是方才守城之人,巡卫们倒是没刁难她,但不再让她继续逗留,赶她立即回府,否则就要将她押入大牢。
马车里还有受伤的大姐和大嫂,唐见微没办法,只能暂时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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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车回到童府的时候,路繁的伤已经被童少临小心翼翼地处理好,她在童少临的怀中熟睡着。
童少临不想坏了她的甜梦,并未叫她,亲自将她抱入房内。
虽说童少临的力气原本就不小,但一身的伤已然虚脱,将路繁稳稳地抱回房内之时,她自个儿也没劲儿了。
唐见微让紫檀去寻大夫来,再叫了阿周,让他去吴显容住的宅子一趟,看看她是不是回家了。
大夫上门来查看大姐和大嫂的病情,包扎开了药之后前脚刚走,阿周后脚就回来了。
吴显容没回府。
唐见微刚刚清洗了头发出来,头发还在滴水,听到这消息浑身发凉。
阿姿怎么会不见了呢?
此时已然宵禁,加上方才城内有大案发生,此刻大道小街全都是巡卫,禁止一切人迹和车马通行。
现在的情况已经无法搜找阿姿,她让阿周带着兄弟们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一早便到昨夜胡国质子被杀之地周围好好找找,阿姿应当就在附近。
阿周离去了,唐见微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肚子极不舒服。
坐不住,站起来走走。
阿姿会遇到什么事了?
阿念现在又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唐见微心烦意乱,将木臂拿来捶打后腰,越打越酸痛。
想到阿姿对她的好,唐见微更是焦灼。
不行,一刻都待不下去。
唐见微穿上一身灵便的胡服,蒙上面,悄然出门,于各个坊道间躲避巡卫。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找到阿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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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如琢从岭南菜馆出来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她步伐很乱,脑子里也没有目的地,只想要快些离开此处,远离吕澜心。
浑身的力气都落在吕澜心那儿了,石如琢感觉四肢脱力,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心跳得极快,快到让她觉得这颗污浊的心随时都有可能从胸膛之中炸出来。
迎着风,石如琢感觉有一层厚重的皮从她身上蜕去了。
那是曾经的她,正在渐渐自她的血肉和魂魄之上剥离。
扶着护城河边的石栏,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了上来,石如琢干呕了半天,除了眼泪之外,什么都没有。
胸膛之内翻江倒海,石如琢喘着气支起身子,将脸上的眼泪抹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深夜巡查的金吾卫,也没有吕澜心。
吕澜心应该暂时追不上来了,毕竟方才她带着恨意和报复的掠夺,可丝毫没有容情。
即便吕澜心有武艺在身,被石如琢这一番摧残,恐怕也难行动自如。
想到刚才自己所作所为,石如琢眼泪滴滴答答地滴下来,随后很快笑了。
今夜的邀请,最初只是个试探。
石如琢回忆吕澜心对她的种种表现,她明白,那是一种邪恶的占有欲,病态的情感。
吕澜心当初在夙县,一心想要将她带走,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最后失利而逃,归根究底还是为了得到石如琢。
而石如琢初到博陵之时,在烟火盛会那夜与吕澜心的重逢,她发现吕澜心对她的情感除了强占的邪念之外,多了一层思念之意。
而之后吕澜心在暗中频频出手,让石如琢痛恨她的同时,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吕澜心依旧记挂着她。
无论是哪种方式,哪种让人不喜的记挂,终究是记挂。
石如琢在吕澜心内心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到底只是个玩物还是有别的可能性,石如琢需要近距离地试探,得到这个答案。
这对她而言很重要。
她要明白自己能否利用吕澜心的情感,将她反制。
没想到,吕澜心给她的答案,教她万分意外。
她竟能伤害到吕澜心。
即便用这么恶劣的方式羞辱吕澜心,吕澜心都未有异议。
恐怕她在吕澜心心上的位置,比她自己所想的还要重要许多……
这是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石如琢看着平静的河面,护城河与她初来博陵时一模一样,可是她却不同了。
我也成了和吕澜心一样的恶徒。
但无法欺骗自己的是,当个恶人的感觉,让石如琢极为爽快。
她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
吕澜心被她握在手里狠狠蹂-躏的感觉,甚至激起石如琢内心深处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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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虞这一夜,一直跟在石如琢的身后。
她亲眼看见石如琢去找了吕澜心,吕澜心在马上犹犹豫豫,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极为重要的大事,回去找石如琢。
只是为了和她吃一顿饭。
樊虞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吕澜心。
是她跟踪了数年,始终找不到破绽的吕澜心。
樊虞一路尾随其后,到了岭南菜馆。
她不知道紧闭门窗的包厢之内发生了什么事,但当石如琢快速离开菜馆之后不久,吕澜心缓缓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没有骑马,而是将她的马留在此处,找了一辆载客马车离去,樊虞心里有了一个完全不敢相信的答案。
“为什么。”
樊虞站在巷子深处,石如琢面前,问石如琢:
“为什么吕澜心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石如琢沉默了片刻,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找一个能够刺伤吕澜心的武器报复吕澜心,这是樊虞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她苦苦寻觅吕澜心的弱点,却发现此人心狠手辣,全然没有可以攻击的软肋。
莫非这一生都没有向吕贼报复的机会吗!
樊虞醉生梦死了多年之后,终于等到了石如琢的出现。
吕澜心眼睛是如何伤的,她沐休未归被责罚又是所为何事?樊虞一直在留意吕澜心的动向,发现这些细节之时,心里便有了一种将有不寻常之事要发生的预感。
烟火大会那一夜,樊虞看见了吕澜心和石如琢的相遇。
这不是巧合,樊虞一直都在跟踪吕澜心,只要有吕澜心的地方,一定有樊虞的一抹影子。
石如琢认错了吕澜心,吕澜心摘去面具之时,将石如琢吓着了。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石如琢走了,而吕澜心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樊虞从吕澜心的脸上看到了兴奋、眷恋和不舍。
这是个全然陌生的吕澜心。
樊虞从来没见过这样柔软到一刺就能刺破的吕澜心。
而后,吕澜心突然开始勤奋上朝,樊虞更是留意到她的变化。
她何时这样勤勉过?为的是什么?难道还是那个夙县女子?
樊虞利用朱六娘,认识了石如琢,日日在销金窟宴请一批举子,其实是为了让石如琢在风月场所耳濡目染,渐渐将她浸透,去掉她身上青涩,让她学会更多魅惑之道。
寻找机会,魅惑吕澜心。
石如琢必须留在博陵,进入中枢。
石如琢越得势,越是有控制住吕澜心的机会。
石如琢应考,吕澜心每日都在贡院之外转悠,又于暗中保护石如琢。
吕澜心这样的烂人,居然会想要保护别人……
樊虞不敢相信。
狂喜、兴奋以及嫉妒,复杂的情绪在樊虞心内交织着。
直到今夜,她看见吕澜心唇上带血,面若白纸一般上了马车,嘴角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笑意时,樊虞明白,自己亲手选的这把匕首,已经插-在了吕澜心的心口之上。
但樊虞居然没有多高兴。
吕澜心这无心之人,爱上了一个人,甚至愿意为这个人放弃大局,她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
只是为了见一面?吃一顿饭?还拱手将自己交出去了?
樊虞不能理解。
她问石如琢:“你究竟怎么诱惑了吕澜心?你,不觉得自己很脏吗?”
石如琢听到所言,觉得挺好笑。
“脏又如何,谁干净,你吗?”
樊虞眼里带着火气,石如琢也没再看她。
想起樊虞之前与车郎中在马车之内云雨一事,石如琢道:
“校书郎,你当时说你做那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你为了你自己,而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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