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和童少悬两个人分别从两个方向一起走到六嫂面前, 用相同的动作和弧度跟六嫂道谢。
她们几乎在见礼的同时发现身边的妻子步调完全一致,就像排演好一般。
唐见微悄悄看了一眼童少悬,发现一整日未见的她此时有些局促。
到底是日日夜夜待在一块儿的人,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们渗透给彼此的,除了挂在心上悬而未决的感情之外,便是这外人看来恩爱和谐的关系。
六嫂受了她们的礼,呵呵笑:“都说你们小两口感情好,我看你们俩不仅感情好, 默契也是十足。谢什么的真不用, 街坊邻里的看到这些狗……看到这些恶徒,搭把手罢了,芝麻点大的小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而且童四娘还是我们阿器的同窗, 平日里没少受你们家照顾。以后但凡还有这些泼皮来捣乱,你们不方便出手的尽管跟我说!我六嫂其他本事没有, 对付这些下三滥还是经验丰富!”
唐见微又恩谢一番, 拉着六嫂到了后屋,问她今日为何会在此:
“好像你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捣乱?”
六嫂将早上听到的那些关于鹤华楼的八卦都跟唐见微说了。
唐见微知道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话不能当真,可是在这些闲话之中也未必没有一丝风向。
至少鹤华楼的恶名唐见微也从徐大郎的嘴里听过的, 而阿善和阿虎的报复在她看来, 的确像是有经验有组织的, 不像是这两位常年靠跑堂糊口的人能谋划出来的讹诈行为。
“所以阿善和阿虎是收了鹤华楼的好处, 故意来此捣乱?”
“不是不可能, 那鹤华楼可真是咱们夙县一霸!这些年来,想要在咱们县里开酒楼的人, 必须得经过鹤华楼这一趟糟蹋。挺不住的, 只能亏了老本搬家走人, 挺住的只有九门东一家。不过那鹤华楼可是没停下祸害同行的毒手!这么多年来九门东的麻烦从来没有断过,这两年的生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六嫂虽然只是开个小小的包子铺,但是继承了夙县百姓最传统的品质——好打听。
酒楼和她的小小的包子铺基本上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但是嫂子自诩半个同行,对鹤华楼的事情从来都没落下来过。
唐见微听完之后倒也没有多慌,只是略有皱眉地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思忖。
六嫂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听说你们店里这段时间一直招不到人,忙不过来,我想我每天就那点包子,卖完之后待在家也没事干,不如过来帮帮忙。其他事情我不会,但是在铺子里帮忙收收碗碟擦擦桌子,那我可是行家里手!”
唐见微听出了六嫂是好意,并不图什么报酬,但场面上该说的话她还是得说,便跟六嫂说铺子里的确很缺人,若是六嫂愿意抽空来帮忙的话,工钱一定会给足。
六嫂“呿”了一声:“我就是过来擦个桌子收个碗箸,这也要钱?!老婆子我虽然穷也爱钱,但也没赚恩人家钱的道理!唐老板要是觉得老婆子碍事,我不来便是!”
六嫂说着就要走,被唐见微拉了回来,哄了半天才将六嫂这牛脾气给哄了下去: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哎,六嫂你这么为我们家铺子着想,我谢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碍事?刚才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还真准备不要脸皮地跟他们撕扯了。还是六嫂有办法,我可得多多向你学习。”
六嫂知道唐见微在客套。
别人有没有主意六嫂不晓得,但唐三娘子一肚子的鬼主意又万分悍勇这事儿六嫂亲身经历过,可比任何人都了解。
唐见微要是真的放下脸给对方硬拼,估计早将人打跑了。
可如今她不再是初来乍到出个小摊子,而是实打实地开起了铺子,以她的冲劲儿肯定也是奔着开酒楼去的,能多攒点好口碑不与人结仇自然好。
而六嫂她根本没口碑可言,她就是凶悍厚脸皮的寡妇,这些年为了生计干了多少坏事儿她自己知道,所以也从来不将脸皮当回事。
正好,需要丢脸的事她能为童氏食铺办的,她就给办了。
无所谓以前结过什么怨,只要是对阿器好的人,就是她六嫂的恩人,她会竭尽所能报答恩人。
“说起来,这么多年来能将我们家事放在心上的,也就是你和童四娘了。我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只希望阿器能够好好读书,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不要再跟着我吃苦。她弟弟呢,只要此生平安就好,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六嫂说着说着眼眶有点热。
丈夫死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卯起劲儿往前走,从来不往回看,也没时间顾影自怜。
偶尔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也是因为她从不跟人交心,只过自己的日子。
她不想别人怜悯她。
今天不知为何,面对着唐见微,她竟不知不觉说了这些。
唐见微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阿器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实不相瞒……我姐姐,和如磨弟弟的情况略有相似。”
六嫂本来还在用力擦眼泪,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忽然听唐见微这么说,诧异地看着她:
“什么?你姐姐?”
“嗯,她在来夙县之前因外伤和家中变故深受刺激,得了痴症,时常懵懵懂懂,偶尔又有些意识。”
六嫂问道:“是不是有时与她说话可以给予反应,有时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全然不顾他人?”
“的确如此。”
“那和我们仲赫之前的状况一样。”
石如磨表字仲赫,也是当初六嫂请普寿庵里的大德尼给一块儿起的。
唐见微有些好奇:“之前?六嫂的意思是现在的状况有所改变?”
如磨这孩子唐见微见过,也听童少悬提及过,说这孩子虽然怕人,但可以与人简单交流,小小年纪还能帮忙看铺子,听上去似乎是比姐姐状况要好一些。
“也不算多大的改变,但吃过温婆的药之后,的确能更听得懂话了。”
唐见微立即道:“温婆?上哪儿去寻此人?她可在夙县?”
“在在在,我知道她住哪儿,不过也有一年多的时间没见着人了。明日我就去找她买药,给你送过来!”
唐见微可是着急坏了,这么久以来,她请过无数的大夫给姐姐看病,药吃了好几车各种疗法都试过,姐姐只是不再经常头疼,但依旧记不得人分不清事,和得病之时没多大改变。
若真如六嫂所说,即便是只好一点点,对唐见微而言也非常可贵了。
“等什么明日,咱们现在就去吧!”唐见微立即拉着六嫂往外走。
“哎?这么急?好,好,咱们这就去。我跟我家阿器说一声啊。”
六嫂给石如琢说完,就跟着唐见微急匆匆地离开了,坐在一块儿的童少悬想要再问,一眨眼逮不着人了。
葛寻晴好奇:“这么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啊?”
石如琢摇摇头:“不知道啊。”
刚才阿善阿虎找茬的事儿还让童少悬有些担忧,唐见微这头就开始胡跑,也不说声去做什么,可教她又担心又吃味。
如今上什么地方去也不跟我讲了么?
还是说,唐见微因为她过于主动的态度和亲吻,有些害怕,不把她当自己人了?
童少悬越是坐在原地胡想,越是心里不安,什么也吃不下。
白二娘看她一双箸拿在手里,就跟碗中的一小截葱过不去,心思早就飘走了,却不知因何缘故迟迟不动作,都替她着急。
白二娘“哎”了一声说:“长思啊,你不去看看嫂子做什么去了吗?”
童少悬立即放下了箸,嘴上却说:“我为何要去?她有自己的打算。”
葛寻晴:“平时见你恨不得粘在嫂子后背上,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二娘挥挥手示意葛寻晴别说话,继续跟童少悬道:“没看刚才那两个人气势汹汹的,虽然暂时被打跑了,可万一在外面躲着,等着嫂子出门伏击怎么办?你赶紧去看看!万一嫂子有个什么事,有你后悔的时候!”
童少悬听罢,只能不耐烦地应了一声,说“那我去走走”,走到食铺门口一转弯,立即狂奔去找唐见微。
石如琢被白二娘这么一说也很担心,也跟着去了。
“我也去!”葛寻晴背上书袋跟在石如琢身后。
“哎?!等等我!”白二娘就要跟上去,童少潜突然端了菜出来,“咦”了一声道:
“怎么都走了?我这刚做好的新菜式,还想说让你们尝尝看味道如何,给点建议。阿白,你也要走吗?”
被童少潜这么一说,白二娘稳稳地坐了回来:“没有啊,她们有要事要办,我就伸展活动一下,就等着阿深姐姐的新菜上桌!”
吃着童少潜亲手做的菜,白二娘也在心里嫌弃自己,见色忘义这个词,大概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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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嫂带着唐见微到了夙县西南角的民安坊,顺利找到了温婆。
六嫂跟温婆说了首尾之后,温婆收了唐见微的银子,便去拿药。
唐见微心中的期待更甚。
若是姐姐真的能好些的话,若是她真的能好……
看唐见微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温婆的拿药的背影,六嫂看得出来她的期望很高,不得不提醒她:
“温婆这副药的确对痴症有些缓解作用,但是你想它完完全全能把痴症好的话,也不太可能。”
唐见微点了点头,思绪万千:“我知道。”
就算姐姐暂时还无法将病治好,可是如果她能够记得自己,能够记起曾经她极为疼爱的妹妹,对唐见微而言已经是件极好的事了。
拿了药从温婆家出来,唐见微着急回来煎药,走得猛了,在拐角差点撞上人。
唐见微道歉的时候心里还在狐疑,大晚上的谁躲在此处一动不动?下意识地提起了戒备去瞧那人,那人居然迅速转过身去,不让唐见微看她的脸。
“……童长思,别说是后脑勺了,就是你一根头发丝我都知道是你。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跟踪我?”
看到童少悬居然大老远跟着来了,求着药的唐见微有点开心,忍不住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嗯?唐见微?”童少悬悠然地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说,“跟踪?想太多。我不过是过来找同窗,路过此处而已。”
“找同窗?谁啊?”
“你不认识……”
“你那几个同窗我日日见,还有我不认识的?我可知道她们没人住在民安坊。”
“……”
“你在担忧我遇到危险,特意来找我的吗?”唐见微拉了她的裙边,柔声道,“谢谢你,阿念。”
童少悬:“……”
童少悬再多的别扭也都被唐见微的直率一招击碎,她脸上有点儿烫,暗暗看了眼在一旁瞧得正热闹的六嫂。
六嫂立即识趣地告别,说她先走了。
六嫂一走,清冷的坊道内只剩下童少悬和唐见微两人。
童少悬看她怀里抱了一大堆的药包,便主动将其拿过来,帮她分担。
“这是什么药?”童少悬问她。
“是给姐姐吃的药。”唐见微将药的事跟童少悬说了。
童少悬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跟她一块儿往前走。
夏夜长风吹透衣衫的凉爽,最让人精神振奋,可此时唐见微却有点思绪不稳。
她们并肩而行时极少这般沉默,平日里恨不得话叠在一块儿互怼,闹开了直接动手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今夜,她们各怀心事,因为童少悬毫不保留地坦诚了内心的渴望,让她们的关系急转直上。
童少悬狠狠地捅破了那层朦胧的纸,将两小无猜的懵懂直接拉到了成人的真实情感层面。
因此,横在二人之间的尴尬一时半会儿有点难以消化。
唐见微抱着药包跟在童少悬的身边走,寂静的坊道和闷不吭声的童少悬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最害怕熟人之间有了龃龉,封了嘴不说话的场面。
更何况,那算是龃龉吗?不仅不算是龃龉,还是童少悬难得的情感迸发,不是挺好的事么,为何要闹成这样?
唐见微心道:就算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这事儿,藏在心里没说,不也是因为我要脸么?不然呢?冲到你面前说童长思你喜欢我?然后呢?那场面不是更可怕?是,我是喜欢逗你,还不是因为你可爱?你瞧我逗过别人没有?即便如此,你不是也欺负回来了么?我的初吻就在那么朴实无华的地方和你发生了,这事儿我都没地方哭去呢!
现在呢?亲完之后就搞沉默,童长思,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唐见微在心里一顿喷,喷完之后心情也没有好一点,反倒是更生气了。
但论及对付童少悬的法子,唐见微随手操起来就是一箩筐。
她一点都不想两人的关系这般僵硬。
童少悬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温温和和,实则内心有热焰。
这热焰平时就有点儿光有点儿暖,一桶油下去,保管炸入天际。
唐见微打定主意了。
“阿念。”唐见微停下了脚步,忧柔地唤了童少悬一声。
童少悬果然迅速跟着停了下来,回头凝视她。
唐见微挪了半步,单手抱着药包,另一只手扶在童少悬的腰侧,微微扬起下巴,看向童少悬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作为你的妻子,我不应当对你有所隐瞒,你我之间的事应当由我主动告诉你,而你却是从别人那里先听到了,若是换成我也会很气的。”
童少悬见她这般真诚,有点内疚:“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不,这种事,没有对错可言吧。”
强势的唐见微一服软,童少悬心尖上就开始一抽一抽地跳,酸软的感觉之中又掺杂着被猫爪子轻挠的酥痒。心里克制不住的冲动又在翻搅,根本没法狠下心真的去责备唐见微任何事。
童少悬眼神有点闪烁,想要避开唐见微娇美的脸。
唐见微却不让她躲:
“若不是我的错,你如何这么生气?昨夜晾我一个人在卧房。你可知你不在我身边,我有多寂寞?”
“……”
“今天一整天我思绪不宁,都在想着你的事。”
“唐见微,你……”
唐见微眼睛里藏着一层薄泪,声音软到不能再软:
“以后我一定都听你的,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童少悬心都快要被她可爱的模样揉化了,一把将她的肩膀搂住,往暗处带。
“哎,是长思!”
跟丢了的石如琢和葛寻晴总算是找到了脚步极快的童少悬,正要上去叫她的时候,发现她将唐见微摁在墙根边,紧紧箍着她的腰不让她躲开,狂热地亲她。
唐见微手里的药包都掉了,无处躲闪之时,只能抬起头乖乖被她吻着。
石如琢:“……”
一瞬间脸上爆红!
葛寻晴叫了一声“哎呀娘呀”,立即将石如琢的眼睛捂住,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迅速带着石如琢离开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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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悬:看看,猛1实锤。
唐见微打着小算盘:是是,猛1猛1。
童少悬:……(怎么觉得又是狐媚子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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