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来了。”
“等一下!”
“怎么?”
“我只穿了中衣……”
“那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什么都没穿。”
“……”
童少悬真是服了唐见微这张嘴。
这便是博陵人吧,兼具灿烂与自由的女子,即便衣冠不整也毫不在意。
“而且你伤着呢, 别乱动穿什么衣服了啊,反正一会儿还是要脱的。”
童少悬:“?!”
你说什么?
童少悬立即环视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可以自保。
唐见微说完之后听见屋里传来一阵艰难挪移的动静, 含着笑说道:
“逗你的, 你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我给你买了一条新裙子, 等你能够下地的时候再试穿吧。除了裙子之外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我真进来了啊。”
童少悬心里骂了她一句“没正形”, 将毯子和被子往身上招呼, 紧紧裹了两层, 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这才对唐见微说:
“你进来吧,我藏好了。”
唐见微觉得怎么这么别扭?
好像我是什么邪祟,要进屋吃小孩似的, 还藏好了……
唐见微单手抱着叠好的裙子和披肩, 推开了门。
“香薰好像燃尽了。”她进屋之后将裙衫放到一旁,先去添点儿香薰。
捏着五足熏炉顶尖儿的铜莲花,将熏炉上半段提起来放到一旁, 在炉底插好了香薰, 用火折子点燃, 再盖好。
柑橘的香味慢慢从忍冬图案的镂空纹路之中扩散,整个熏炉散发着让童少悬安心和愉悦的柑橘味。
“这是你带来的香薰?”童少悬有些意外, 她以前的确在家里没有闻过这个味道。
“是啊, 我挺喜欢这柑橘味的。怎么了?”唐见微回头问她, “太甜了吗?”
“不啊……挺好的。”童少悬的下巴搁在柔软的被褥上, 因为略略向前伸脖子的关系,让她精致的小下巴更加明显。
浅红色的双唇微微撅起,好奇地瞧向唐见微的双眼因为需要稍往上抬的缘故,抬起了眉毛,眼睛也大了一圈。
整个人透着机灵可爱和拘谨。
“不觉得太甜就好。以前我阿娘也喜欢这款香薰,说可以安神助眠。”唐见微道,“我之前拿过来了一把,似乎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我再回去拿点过来。”
“那你怎么办?”
“我那儿还有不少,够用。夙县这儿应该也有卖,香薰而已。”
唐见微走向童少悬,将熏炉周围更加浓郁的香甜味一并带了过来,搅乱了童少悬周围清淡的香气,连带着她心绪也有些起伏不定。
唐见微依旧没有像她阿娘和姐姐一样直接坐在她的床头,和往常一般站在她的床榻边,和她保持一步的距离。
童少悬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唐见微站着的话,两人说起话来会有些费劲。
唐见微干脆坐到地上。
童少悬没想到她一个博陵大小姐居然说坐地上就坐,毫无形象。
“你干嘛,不嫌冷啊?”
“不冷,你给我的冬衣特别暖和。”唐见微将裙子遮住双膝,两只手臂屈起,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着下巴,笑着和童少悬平视。
一说到冬衣,童少悬迅速为自己证清白:
“你可别听院子里的人乱说,我对你大姐只有尊重,没有其他任何不敬的心思!”
“这事儿你娘跟我说过了,是误会。”
“那就好……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唐见微的眉眼沉沉的,专心致志地凝视童少悬的脸庞:
“很疼吧,你的伤。害你最喜欢的裙子也被打破了……这回是我冒失,因为我的一时失察连累了你。无论咱们是不是就要成亲就是一家人了,这事儿是我做错的,我得认。对不起,阿念,以后我行事之前必定瞻前思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唐见微说得极其诚恳,是真的内疚了。
她漂亮的眼睛里很明显蓄了眼泪,娇俏的鼻尖有点儿粉粉的,细声抽泣着,楚楚动人,此情此景倒是比童少悬曾经好不容易才收到的那副画像里的人更动人几分。
不……那画像和唐见微真实的模样完全挨不上边。
活灵活现隐约有泪,怀着些悲伤情绪柔软的唐见微,恐怕是任何高深的笔法和优美的线条都无法呈现的。
这是真实的她。
坚韧温柔,敢作敢当的唐见微,是童少悬曾经从诗词韵律风情里,从书法的涩势藏露中,解读出的那个人。
是曾经在万里崇山之外,以为今生不会有交集的那个人。
童少悬的生活曾经一度被突然而至的赐婚打乱,珍贵的憧憬也被击碎,本以为这一切都不会再回来。
没想到,它似乎从未改变。
童少悬一时有些动容,声音也控制不住变成极其柔软的少女音:
“你哭什么,我又没有怪你。谁都可能做错事,自小到大我就没少做错事情,惹我阿娘生气,现在不也活得挺好么。”
听到童少悬这句话,心里的酸涩感很快被挤走了,破涕为笑:
“拿你阿娘做比喻,占谁便宜呢?信不信我抽你?”
“这就对了,你还是凶悍起来的模样比较正常。”
唐见微抬起手作势就要打下来,童少悬“跐溜”一下将小脑袋钻到被子里,整个人就像一只浑圆的蚕宝宝。
“我说你……这么激动干嘛?我还能真打?嗯?”唐见微拍拍被子,“自己伤了多重不知道啊?动作这么大,万一又牵连到伤口怎么办?你娘不得劈死我?别动弹了我不抽你。赶紧出来吧啊,别在被子里闷坏了。”
童少悬悄悄探出一双眼睛,不满道:“躲到被子里都能闷坏,在你心里我比那琉璃瓶还脆弱么?中看不中用,一摔就碎?”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唐见微宽慰她道,“你哪儿是琉璃瓶啊,完全不像。”
童少悬还好奇,唐见微怎么会说人话了?果然,下一句紧跟着:
“人家琉璃瓶好歹还能装酒装水,你这小身板儿风一吹就漏了,怎么好意思跟人家琉璃瓶比?而且看起来嘛是挺中看的,中不中用这事儿……”
唐见微这张嘴在朋友圈子里互相闹着挤兑的那些年里,磨练得又快又损,而且童少悬这小娘子浑身都是可挤兑的地方,加之二十大板一打下来,两人关系似乎近了一些,让她一时没忍住,想到什么便拿什么开涮。
不过说到中不中用这儿还是歇了嘴。
忽然想到那日宋桥没个长辈的样子,跟她说什么童少悬有“灵活的双手”,还特主动特热情地帮她俩分乾坤……
这事儿都不敢回想得太踏实,只要稍微从头皮上掠过,都能惊出唐见微一身冷汗,赶紧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不敢回味,细思极恐。
唐见微说话说一半,还停在了特别要命的地方,童少悬虽然未经人事,但中不中用这种话还是听得懂的,还以为唐见微没说完整句话是在揶揄她,小脸羞红,少女音也变得凶了几分:
“唐见微,你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如果是来笑话我的话,你可以走了。”
许久没见炸毛的童少悬,居然有点想念。
唐见微将脑海中的杂念撇去,确定自个儿是来赔罪的,诚恳道:
“我可没笑话你,我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罢了。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买的裙子,喜不喜欢。”
这两人无论说什么话题,只要面对面一动嘴,必定会你来我往呛上几句才罢休。
唐见微跟人对呛的经验不少,可是能在呛完之后心情变好的,迄今为止也只有童少悬一人。
一通话赶话之后,唐见微已经不记得方才是为什么落泪了,将买来的红裙拎起展示给童少悬看,脑袋从裙子后面伸出来,笑道:
“喜欢吗?”
“为什么买红色的?”童少悬好奇。
“你不是喜欢红色的吗?”唐见微有点吃惊,“难道不是?”
童少悬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红色?”
“你那一水的红裙,还用说吗?”
没想到唐见微居然有留意我的喜好……
童少悬轻声道:“我是挺喜欢红裙的。”
“之前那件被打坏的石榴裙找不到了,好像夙县市集这边已经不卖了。我托友人在博陵帮咱们寻觅寻觅,找同款应该不成问题。等她一找到了我就让她寄过来。这段时间里就委屈你先穿这一件了。这件虽然比不上你之前那一身石榴裙好看,但是颜色正,再搭上这一件月光黄披肩,一定能将你的皮肤衬得更雪白!等你伤再好点了就试试看吧。以我的衣品来看,绝对适合你。”
完全没想到唐见微居然会想得这般细致和上心。
“多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唐见微低头将裙子和披肩叠好的时候,童少悬忽然发现,她已经将那支翠羽簪戴了起来。
童少悬心里忽地荡了一荡,目光没能从那簪上挪开,试探地问道:
“你,把它修好了?”
“嗯?什么?”
童少悬声音实在太小,唐见微一时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不过配合她“你绝对是故意”的表情,立即明白了:
“哦,你说这支簪吗?”唐见微摸了摸它,“是啊,你送我的簪我自然要将它修补如初,可费了一番工夫。我修补得如何?你可还找得到裂横在何处?”
唐见微不仅自己摸,还将脑袋偏到童少悬的眼前,让她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心灵手巧。
的确看不出来断裂的痕迹,断处被藏在翠羽之下,只显得翠羽修长逸美。
童少悬瞧了一番之后点了点头,唐见微还等着她的夸奖,却听她道:
“你有这般精湛的手艺,当初是如何造出那丑到惊天地泣鬼神的推车?”
“……我看你才是专门笑话人的。术业有专攻,那些大的机巧我全然不懂,但小件的手工活儿还是出类拔萃。”
“到底是博陵贵女。”
唐见微顺着“博陵贵女”这四个字自嘲:“可不么,礼乐射御书数,琴棋书画诗酒茶,扫遍博陵无敌手,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对了,你脑袋伸过来一点。”
“……做什么?要像砍鸡头一样一刀砍掉我的脑袋么?”
“我闲的没事砍你脑袋干嘛?童少悬,在你心里我除了砍鸡头就不能有点别的好事儿做?”
“还能用斧子削人头发。”
说起这事儿,唐见微一个爆笑:“我那不是被你气昏头了么。”
“被我??”
“是啊,你那日过来冲我一顿喷,我不好跟你计较,刚好六嫂送上门来想要偷秘方,可不得摁着她好好撒撒气么。”
“你这都能怪到我头上?”
“不怪你不怪你,救命之恩都无以为报呢,哪敢怪你。童四娘,童长思,阿念呐,小脑袋过来借我看看罢,看看合不合适。”
唐见微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事物,握在手里。
“什么合不合适?”童少悬没看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心中有了猜测,肯定是唐见微还有东西要送她!
顶着着粉红色的小嫩脸,童少悬拽着被褥艰难地在床上蠕动着,兴奋地靠近唐见微。
童少悬头发散着,唐见微正好用那孔雀玉梳背将她把头发梳理整齐,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再将玉梳背稳稳地插-在发髻之上。
“看。”唐见微拿来铜镜,“你喜欢吗?”
在大苍女性饰物文化中,玉梳背是与簪、钗等发饰相媲美的妆饰。
这玉梳背所雕刻的一双孔雀相依相偎,栩栩如生,像是下一刻便会振翅高飞,十分精巧。
童少悬瞧着镜子里还未洗漱,却戴上了这么金贵发饰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喜欢啊……这是你家里传下来的宝贝吧?”
“是啊。是我耶娘给我准备的嫁妆之一,是一对儿的。”
唐见微将另外一把玉梳背拿出来,和童少悬发髻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两只孔雀的动作略有不同。
童少悬那把,前方的孔雀回望相视,而唐见微手里的这把,则是后方的孔雀靠近,颈首相缠。
“这是我阿娘当年的嫁妆,她们苏家传下来的宝贝,据说是高祖时期赏给她们家的,阿娘一直带在身边也不舍得用。你瞧,面儿上一点划痕磨损都没有。她曾经跟我说过,若他日遇到能够共度今生之人,就将此玉梳背赠予她……”
唐见微柔荑细指从玉梳背上轻轻拂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轻轻地叹了一声。
童少悬自被子里钻了出来,从枕头下将她的翠羽簪拿了出来,唐见微的目光也被吸引。
“这翠羽簪也是一对,我自小就很喜欢它。我阿娘也说过,让我把她送给和我过一辈子的人……”
其实阿娘这话还有后半句——
“送给和你过一辈子,你最喜欢的人。”
唐见微来童府也有半年多了,一直以来两个人的相处都以嬉笑怒骂为主,极少谈论到真正成亲一事。
即便正月将到,对成亲之事依旧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如今机缘巧合交换了一双信物,忽然便有了一种真实感。
那层纱似乎渐渐被掀开,即将到来的羁绊清晰可见,“妻子”这两个字愈发鲜艳地呈现在眼前。
“你这支也断了啊。”唐见微将它拿过来,对着光仔细看着,“和你送我的这支断的地方差不多。你放心的话就给我,我帮你修补好,明日给你拿回来。”
童少悬凝视着唐见微的侧脸“嗯”了一声:“那麻烦你了。”
唐见微对她莞尔。
“我能问你件事吗?”童少悬揪着被角,刮自己的小下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跟踪佘县令是么。”唐见微一猜就中,童少悬的确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我就是好奇,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说,只不过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在那个县令身上找证据?”
“嗯,跟我耶娘去世一事有关。你应该也听说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私盗军资,畏罪自杀的事情了吧?”
童少悬点了点头:“我是听说了,但是你阿耶这件事疑点重重。”
“哦?你发现了什么疑点?”
“你阿耶是户部支度司的二把手,专管中枢开支预算。据我所知,他牵扯进的是绥川前线的军资被贪没一案,对吗?”
唐见微点头:“正是!”
“我想的是,唐公乃身为员外郎,且不说他有没有实权调度军资,就算是有,军资上前线之前都需户部、兵部和尚书省三方汇总核算,除非这三方狼狈为奸,大苍中枢形同摆件,不然的话凭借唐公一人,别说他官居六品,就是个一品大员也不可能人在博陵便将军资吞了。”
“你的意思是……”
童少悬请她拿纸笔过来,唐见微兴冲冲地拿来,还搬来案几。
童少悬往前抻了抻,下半身还在床上,上半身悬在了案几之上,速速图了一个中枢的结构出来:
“包括军资核查在内,所有重要物资的转移和发放,都需要至少三个机构共同监管,这就是‘三司检校’。相信你身在博陵,又是员外郎之女,应该没少听此事。这是高祖立下来的规矩,便是为了杜绝贪腐,同时分散权力相互监管,如此一来也利于重权掌握在天子手中。”
唐见微点点头。
“唐公应该没少参加三司检校,对其中的严谨一定深有体会。掌握财政收支的户部官员最明白朝中的重臣想要在天子眼前贪没有多困难。而这回减截的还是最容易被发现,处罚力度最大的军资,绝对是一项极难完成又非常危险且不划算的事。而且他可是支度司的人,出了事一旦调查起来,他便是首当其冲。我相信任何人站身处唐公的位置,都知道此事如抱虎枕蛟,断不会飞蛾扑火,也没有能力独自坐赃。纵观大苍法典汇要,开国百年来,能够完成贪赃的多数为刺史、县令这些地方要员。他们或是增加地方赋敛,或是擅兴工役。盗用朝廷拨款和破用军库钱物之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因为是地方财物,要凑齐三司检校需要一定的时日,在此过程中赃款早就被转移,账也有时间重填,这才有了之后的御史台监察御史下派地方监察管制。但是地方官渎职现象依旧屡见不鲜,实在可恨。而绥川军资大案我也略有耳闻,数额之多牵连之广,绝对不是足不出京的京官能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童少悬严肃道,
“你阿耶很有可能被卷入了党争,成为党争的受害者。”
很少看到童少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抽丝剥茧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唐见微听得有些出神,立即将她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童少悬,包括她阿耶到大理寺之前就已经亡故一事。
听完唐见微所言,童少悬似乎跟着她一块儿回到了唐家出事的那日,耶娘相继暴亡的恐惧,即便是她这个旁观者在此时听闻都有一种浑身发寒的惧意,完全无法想象唐见微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唐见微有些急切地问她:“你所说的与我所想有些相同之处,也有我没想到的地方。所以以你所见,我阿耶一案究竟是……”
童少悬握着笔,大眼睛之上一双秀眉紧拧,倒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我猜测,有能力贪没且暗中消化这么大数额军资的,必定是地方要员,这肯定跑不了。那绥川刺史恐怕不会干净。而且这事儿一定有朝中高官支持。我怀疑绥川战事涉及到两党互斗,角逐拉扯之下便有了牺牲品……”
童少悬只是在客观分析,说到此处又觉得太过残忍。
对旁人而言这是政斗,可至亲之人死于非命是事实,童少悬若是继续说下去只怕是太过冷血。
唐见微却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唐家便是牺牲品。我明白的。绥川刺史么……此人从未到过博陵,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除了此人之外,我觉得这事儿我那个填房阿婆也脱不了干系。她和我二叔为了我阿翁的爵位,趁着我阿耶遇害暗中再害死我娘!”
说到此事,唐见微双眼发狠:“外人都道我娘是因为受不了我阿耶之死,悬梁自尽追随他去了,但我明白不是这样……我耶娘感情的确深厚,但以我娘的性子,即便要追随我阿耶,也必定会先追查清楚阿耶之死的来龙去脉!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让我确定他们不会随意撒手人寰。因为……”
唐见微忽然看向童少悬,方才眼眸中的恨意已然消散,变成了一片哀鸿:
“因为,我阿娘怀孕了。”
“什么?”这件事童少悬倒是没有想过。
“对,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很奇妙吧……我都十七了,她还能再有身孕。耶娘感情一直都很好的,即便在一起这么多年,他们依旧恩爱如初。我也很盼望着能够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好好疼爱。可惜……没机会啦。”
童少悬心被唐见微低垂的眉眼揪着,隐隐作痛。
想要说上几句宽慰的话,却发现平日挤兑别人的时候才思泉涌,要说点好听话怎么就这么难。
幸好唐见微不是那种会让自己沉浸在悲伤之中太久的人,她很快振作:
“阿娘怀孕一事只有我们原嫡一家知道,旁人想要营造我阿娘自杀的假象,却没料到她有无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我说,杨氏和我二叔恐怕在其中也有所动作。我二叔与那金吾卫旅帅私交甚笃,莫非金吾卫也在党争之列?”
两人略沉默了片刻,一时找不到更深入的思绪,童少悬便将现在所有的线索记录下来,唐见微再让她写上那个后脖子带疤的男人。
“你是觉得佘县令和这刀疤男人有可能与你耶娘之死有关?”
很明显,童少悬有点不解,因为她不知道长公主在其中指点过唐见微,将她指向了夙县。
唐见微有些不太好开口。
若是将长公主的用意告诉童少悬,那便是明摆着告诉她长公主在利用童家作为掩护,让唐见微调查她耶娘一案。
任谁也不愿意成为一枚棋子吧?
此事还是往后再谈为好。
唐见微便说:“那刀疤男是博陵人士,我对所有与博陵有关的事情都很敏感。”
童少悬嘀咕了一句:“你倒是未卜先知,知道会有博陵人出没。”
唐见微被她说得一愣,心里暗叫不妙。
没想到这小娘子这般聪颖,脑子转得忒快。
还在想着如何应对童少悬的问话,添补错漏,童少悬却很贴心地没继续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来。
唐见微感谢她的体贴,也对她这忽然展露的另一面很有兴趣:
“你似乎对中枢的情况很了解,比我这个博陵人都懂。但你并没有在博陵住过多久的时间吧?更没有入仕为官,你是如何知道的?”
“各种史料和友人见闻啊,还有书院的先生也会说朝堂要闻,毕竟我们这些人都是要争贡生去博陵求仕的,对朝中之事越早了解越好。而且我自幼体弱,旁人能出去游历而我就只能待在家里看书。夙县这儿有的书我基本上都看完了。”
“只是看书就能拆解这么许多?”
“数千年长河之中发生了无数大小事,若是将它们剖开了细细琢磨,便会发现许多事情都是本末相顺,不用身临其境,只要看透因果机理,便能触类旁通。”
童少悬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来,发现唐见微瞧她瞧得有些入迷。
“……你看什么?”童少悬被她太过直接的注视弄得耳尖有些热。
“阿念,你有论道经邦之才,你是天生的将相之器!”
“将相……”童少悬被她太过认真的话弄得更不好意思,“我一介村姑哪有那本事,只不过纸上谈兵随口说说罢了……”
“不,你有啊,你有的。”唐见微非常肯定,“从你帮我改造推车时我就确定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最有创造力之人。只要你养好身子勤奋力学,他日策名就列之时,一定会大放异彩!”
童少悬听过不少称赞,可是像唐见微将她抬得这么高,夸得这么笃定的,还是第一次。
这番带着些崇拜的真心话,教她心窝里发热,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