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心觉得,从某种层面来说,他们还挺般配。
可放眼整个村子,哪有为了做饭洗衣这种小事专程请人伺候的?
嫂嫂果然是大户人家的金贵千金。
今日天气好,后河人不少。
村中妇人干惯粗活,每逢晴天朗日,与别家的大嫂子小媳妇边洗衣边嚼舌根,反成偷闲乐趣。
此刻,她们说的,无一不离明黛。
女人眼睛尖,感觉还敏锐。
明黛往那一站,浑身上下写满格格不入。
“这是从哪个烟花柳巷买回的狐媚子吧?亏那秦阿公说是陵江上救起的孤女,为报恩才嫁了秦晁。”
“八成是幌子!”
秦心早料到如此,拉着明黛去人少的地方洗。
几个妇人当她们心虚,越发扬声。
秦心听得来气,洗棒捶在石头上,震得手腕发麻。
明黛帮她活络筋骨,确定没有受伤才浅笑打趣:“我不会洗,也知道棒槌是捶衣裳的,你看着哪儿捶呢?”
她越温和,秦心越替她委屈:“嫂嫂别在意,她们除了嘴碎,也不能怎么样,只当是听狗吠。”
小姑娘气呼呼的,比喻也赶着解气的来。
但其实,明黛并没有生气,内心平静不说,思绪还开小差想到别处——
秦晁给她的假户籍,是他一手包办。
连假名字都是他起的。
叫江月。
她是秦阿公从陵江捞起来的,姓江有据可依。
当日秦心嫌她没有名字不便称呼,曾问她要不要起个临时用的名儿。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腰佩,取了一个“月”字。
由始至终,只有秦心“月姐姐”长“月姐姐”短的喊她,秦晁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
可假户籍造名时,他却取了这个字。
成亲之前,秦晁告诫她最好此假身份示人时,她抱着就事论事的心态,并无太多身临其境的感触。
但此刻,她懂了。
她不恼不气,并非真的大度宽容,而是心里知道,留在这里经历一切的,是江月,不是明黛。
江月的身份,像一副厚重的壳子,她躲在里头,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待离去时,一切都随江月而去,与明黛没有任何关系。
那秦晁呢?
经历诸多恶意与磨难,他可曾找副壳子躲一躲?
秦心见她不动,拿过衣服要帮她洗:“嫂嫂去一边歇着吧,我很快。”
明黛回神,又拿回衣服,似在强调,又像赌气:“我可以!”
秦心略微崩溃。
她第一次发现,月姐姐也是个固执的人。
可固执这东西,也教不会你洗衣裳啊……
……
秦心洗完衣裳,还要赶着去做饭,明黛抱着一盆衣裳进门时,秦晁从后院过来。
两人迎上,秦晁挑眼望向她怀里。
满满一盆,是洗好的衣裳。
秦晁若有所思的点头,转身进房:“秦心动作还挺快。”
“站住!”明黛喊住他。
秦晁回头,用眼神对她说,请讲。
明黛抱着木盆走向他。
秦晁高她大半个头,明黛的气势却高他八丈还有余。
“谁告诉你,衣裳是秦心洗的?”
秦晁的眼神在她与木盆间来回逡巡。
她在这事上有些过于较真,洗个衣裳还洗出了逆鳞?
秦晁稍稍收敛,试图与她沟通:“大户千金不会洗衣裳没什么,会洗衣裳才会被人笑话。秦心勤快能干,不必客气,尽情使唤。”
这话显然没有一丝宽慰效果。
明黛晃了晃手里的木盆,辩解的调子拔高:“不是秦心洗的!”
秦晁失笑,计较这个有意思?
“是,不是秦心洗的,你真厉害。”
这敷衍的回应,令明黛清醒。
她跟他计较这个干什么?
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好的回应。
明黛连盆带衣服往秦晁怀里一塞:“去晾了。”
秦晁眉毛挑的高高的,眼神复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挑着嘴角懒笑一下,转身往后院去。
他忽然这么顺从,不带一丝反抗,明黛反觉异常。
刚洗好的衣裳,若被他再弄脏,那就亏大了。
明黛不放心的跟到后院,刚跨出灶房后门,人就愣住。
后院不知何时用树干支起一个简易架子。
那床令她彻夜难眠的冷硬褥子,正铺在支架上晒太阳。
所以她去洗衣裳的时候,秦晁在家里晒了被子?
天上要下红雨了。
秦晁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条细麻绳,叉着腰站在院里看半天,找到两处固定点,勉强弄好晾衣绳。
他动作很慢,每做完一步都要歇一歇,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明黛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
搭架子晒被子,牵绳子晒衣裳,都是大动作,肯定会疼。
明晃晃的日头,将明黛心中那点羞恼的火苗烘得干干净净,也为后院里缓缓干活的男人镀上一层最干净的光。
令他看起来更有温度。
秦晁慢悠悠系好绳子,刚拎起第一件衣裳,斜里伸来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取走他手里那件薄衫。
她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看也不看他:“我来吧。”
顿了顿,不情不愿里夹着妥协:“你累了半天,歇会儿。”
秦晁默不作声的看她一眼,听话的退开。
只见她走到晾衣绳边,不太熟练的抖开衣裳,迟疑着垫起脚,把衣服挂上去。
旁人做来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在她这里频频卡顿。
待第一件衣裳高高悬起,她转头看秦晁一眼,黑亮的眸子里透着含蓄的询问——这样就可以了吧?
秦晁抱着手臂斜倚门边,冲她耸了一下肩。
明黛想,问他就是白问。
她悄悄翻他一眼,继续晾其他衣裳。
这时,前头传来一道弱弱的叩门声。
秦晁耳朵尖,撒开手往前面去。
大门开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
她见到秦晁,眼底溢出几分和善的笑意:“晁哥在家啊。”
秦晁和村里的人少有来往,并不代表一个都不认得。
“翠娘?”秦晁飞快扫过清丽的妇人
她袖子挽起,双手泛着被水冷浸润后的红,脚边放着一大盆洗好的衣裳。
翠娘很意外秦晁还记得他,笑了笑,目光往里探:“月娘回来了吗?”
秦晁:“后院。你找她?”
说时迟,那时快,急促的小跑夹着撞上门板的声响,带起一阵幽香劲风,本该在后面晾衣服的女人急匆匆赶来,挡在他和翠娘之间。
“翠、翠娘?你怎么来了?”她竟有些紧张。
秦晁斜靠门边,狐疑的眯起眼睛。
翠娘竟是个聪明的,一看明黛的神情,便知自己唐突。
她眼神轻动,从脚边的盆子里拿起一件衣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
“你、你方才走得急,漏了一件衣裳,还掉了钱,我顺道拾了给你送来。”
明黛如芒在背,又很快稳住。
她接过衣裳和银子:“劳烦翠娘。”
有秦晁在,翠娘有话也不敢多说,含笑道:“我每两日洗一次衣裳,你若得空,我们可以一道。”
明黛心领神会,捏着手里的碎银,浅笑道:“好,我们一道。”
翠娘冲二人颔首一笑,弯腰抱起衣盆回家了。
待翠娘离去,明黛不动声色的往后院走,刚走出两步,手臂一紧,又被一步一步拽回来,男人带笑的脸凑到跟前。
明黛只觉两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侧脸与颈窝之间,不自然的动了动。
秦晁极力忍笑,感慨道:“厉害啊。”
明黛心一颤:“什么?”
秦晁垂眼看她手里的东西:“河边漏一两件衣裳就罢了,漏银子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微微倾身,满眼戏谑,偏偏语气正经:“洗衣服带银子做什么?怕掉河里被冲走,当傍身钱?”
明黛心一沉,侧首瞪住他:“是,我是给了翠娘钱,她帮我洗了那盆衣裳。那又怎样?银货两讫,光明正大,有什么好笑的!”
“我的天。”秦晁啧啧摇头:“谁敢笑话勤劳能干的月娘子?”
“我这是钦佩——能花钱请人帮忙洗衣裳,完了回来像自己洗的一样理直气壮,这可太厉害了!”
他可太欠打了。
明黛隐隐想动手,哪怕推他一下也痛快。
她知道他哪里有伤,也知道推哪里更痛!
明黛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后,忽然想到了晒在后院的那床被子。
他虽嘴上不饶人,但有时候的确细心,身上明明有伤,还做搭建支架的重活。
算了,看在被子的份上。
安抚好自己,明黛重振气势,下巴微扬:“不错,如你所见,我与翠娘已经谈妥。以后我出钱,由她帮我洗衣裳,刚巧她也需要这样一份收入。”
说完,她头也不回往后院去,继续晒衣裳。
秦晁看着少女的背影,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闲来无事,干脆抱着手慢悠悠跟去后院,站在灶房门口打量她。
就在明黛晾完最后一件衣裳时,又有人来了。
几个明黛面熟的村汉,肩上扛着树干。
“晁哥,听石头说你要搭架子,哥几个立马去砍了些枝干。”
秦晁面色冷淡,斜倚门边,从兜里掏出三块碎银子丢过去。
刚刚放下东西的汉子们争相去接。
秦晁大爷不可一世的抬抬下巴:“架子我已经够了,把这些规整一下,堆后院去。”
原本听说秦晁要木架子,村汉只当挣钱的机会又来了,没想到有人抢了先。
可这样也好,他们只砍点树枝送来,规整一下就能拿到钱。
还省了搭架子的气力。
这一波稳赚的!
几人笑呵呵应下,七手八脚把木料堆去后院,期间偷看了明黛几眼,快速离去。
明黛看着院中一堆树干,又看看那个稳健的晒被架子,一双粉拳紧握。
秦晁慢悠悠走到那堆木料前转悠一圈,点点头,“还行。”
转身时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淡淡道:“怎么?”
明黛慢慢抬手,指向晒被架子:“这是你出钱换的?”
秦晁耸耸肩:“是啊。”
明黛又重复了一遍,调子明显拔高:“这是你出钱换的!?”
秦晁若有所悟,走到她面前,低醇的声音载满笑意:“你回来时,我拎着它杵到你面前,告诉你这是我做的了?”
他唇角勾起,满是玩味:“是,如你所见。这就是我出钱换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银货两讫!”
银货两讫……
银货个棒槌的两讫!
“晁哥,嫂子,过来吃饭了!”忙完的秦心蹦蹦跳跳来叫饭。
明黛深深吐出一口气,面纱被她吹得鼓起来。
名副其实的气鼓鼓。
她捏着小拳头扭头就走,步子踩得重重的。
恨不得一步踩一个坑来,方能泄愤。
秦晁看着她的背影,扑哧笑出声。
明黛一天没和秦晁说话。
秦晁本不是无话找话的人,两人这一日过的相当安宁。
就在第二日,村中又起流言。
这一次,直冲明黛而来。
有人说,明黛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被人牙子拐到这处,让秦老头买回家嫁给无法人道的侄子。
更有人猜测,秦晁的新妇说不定马上就会怀孕,但这是秦晁的种,还是秦老头爱孙如命亲自上阵播的种,就不得而知了。
污言秽语,没有下限。
秦阿公气的旧疾复发,秦晁阴沉着脸出门,很晚才回到村里。
明黛在这样的气氛中,努力稳住阵脚。
她心知肚明,有人又在对秦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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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调整了入v时间,所以昨天加更了一些,16章和17章都有新内容,大体不影响,若有细节阅读不畅,可从16章开始看。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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