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禾州余知府家开风荷宴,明楚好生打扮了番,穿着玉罗坊那身瑶花缎衣裳姗姗出席。
自嫁人后,明楚倒懂了些京中贵女惯爱绮罗锦缎的乐趣, 当然, 主要还是因着家中那两位嫂嫂飒爽利落, 根本就没给她在英气这条路上留下什么发挥的余地。
且男人爱的终究还是颜色, 她嫁进门时, 夫君已经有了一个通房。
虽碍于靖安侯府的颜面,一直未将其抬成姨娘, 但夫君对其处处照拂,一月总要在那通房屋里歇上十来日,比在她这正头夫人屋里也少不了多少。
那通房就是有那么几分姿色, 又惯会捯饬打扮,瞧着柔柔弱弱的, 自她入门后,没少给她挖坑使绊子。
起初她气急了,想要拿出正室派头整治, 那小贱人还敢倒打一耙寻着老夫人和夫君来为她做主,她是个急性子,不如人会卖可怜, 几次三番下来,夫君对她都不免心生厌烦。
不过在后院磋磨久了,她也慢慢悟出来了,很多事, 男人不是不懂, 但心下有偏, 有时就是要装作不懂。
好在从前服侍她娘的丫头柳心寻上门来求她收留,柳心是个主意多的,仔细与她分析了番如今的冯家后院,劝她学着打扮,学着忍耐,学着在夫君面前收敛性子。慢慢的,竟也有了几分成效。
如今老夫人病得要死不活的管不着她,那通房也被她寻了个由头打杀了,日子总算是渐渐舒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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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府,明楚甫一出现,便有不少夫人小姐上前环绕着她,说些个奉承讨好之言。
如今每逢这种场合,明楚便会有意无意提起自个儿那位好妹妹。
这也是柳心教她的。
柳心说,靖安侯府与定北王府这两堵靠山这般强势,不拿出来用委实可惜了些。且禾州不是京城,她又没打着两府旗号做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很难为人知晓。
起初明楚心里头很是膈应,她作甚要借明檀那贱人之势!
可柳心又说了,既是厌她,那借她之手横行嚣张,既得了便宜,损的又是她的名声,岂不快哉?
她仔细一想,正是此理。
“这衣裳啊,也就凑合,若换作我那王妃妹妹,想来不怎么能看上眼。”有人夸她身上那身瑶花缎,她漫不经心道,“我那妹妹最是喜奢,无事剪着细帛玩也是有的。”
“毕竟是王妃,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就是,听说前两日苏家那位还想抢这身衣裳,也真是自不量力。”
……
这头围着明楚正说得热闹,不知是谁“咦”了声,众人回头,怔了一瞬,心下不由惊讶,都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起来。
明楚一看来人,脸色倏然变了。
苏容容?
她怎么也穿了瑶花缎!
这苏容容便是前两日在玉罗坊,被明楚丫头抢了衣裳的苏家小姐。她今日着一整身的瑶花缎蝶戏海棠交襟锦裙,红白相间,环佩叮当,行动间仿若真有蝴蝶翩翩。
相较于明楚只有上身短衫是瑶花缎,她这一身显然要华贵许多,且上头的绣样精致繁复,一看便知做工极巧,价值不菲。
不止这身衣裳,就连绣鞋和珠钗耳坠,也似是特意搭这一身配的,都是一眼望去就十分不俗的物件儿,衬得她整个人都比平日明艳动人了几分。
“容容,你这一身,也是瑶花缎?”有好事者忍不住问。
苏容容抿唇浅笑,矜持点头。
“难不成玉罗坊那日,还有别的瑶花缎衣裳?”
“那倒没有,”苏容容似不经意般扫了明楚一眼,“我原也买不着这么好的衣裳,今日这身,是有贵人相赠。”
“贵人?什么贵人?”
众人七嘴八舌好奇起来,苏家在禾州算得上是家底颇丰的富贵人家,可也仅是富贵,家中并无高官显爵,更从未听过她家识得什么贵人。
苏容容莞尔一笑,从容道:“说来也多亏了三少夫人,那日在玉罗坊,原是我要买三少夫人身上的这身衣裳,可夫人身边的灵芝姑娘好生霸道,非说我未支账,这衣裳就不是我的,又逼着玉罗坊将衣裳卖给她,否则就要去信给定北王妃,让玉罗坊的生意都做不成了,我心想不过一件衣裳,倒也不必为难人家玉罗坊,便主动相让了。”
众人:“……?”
这……冯家三少夫人也不是霸道一两天了,苏家小姐今日这般敢说,是失心疯了不成?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接话。
苏容容又道:“其实当时我是有些生气的,平白被人抢了衣裳,换作诸位,可不生气?只不过生气又有什么用,生气也换不来定北王妃这般尊贵的妹妹。当时我还想,定北王乃是为我大显平定北地、威名赫赫的战神,怎的就娶了位仗势欺人的王妃?”
众人已经惊到呆若木鸡了。
苏容容是活腻了吗?竟当众说定北王妃仗势欺人?
“就这么气了一日,谁想,第二日就有贵客登门,说是她家夫人昨日在玉罗坊中,碰巧目睹了灵芝夺我衣裳。她家夫人心里过意不去,想着恰好也做了身瑶花缎制成的新衣,还未穿过,便特特拿来送我,当是赔礼道歉。”
有人敏感捕捉到了“过意不去”与“赔礼道歉”,也有人只想知道谁胆子这么大,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公然与定北王妃作对?
然不管这些人如何想如何问,苏容容也只是笑而不语,转头优哉游哉,望向神色已然有些不对的明楚。
“三少夫人今日还有闲情来此参加风荷宴,也不急着回府接王妃谕令?”她好整以暇问道。
“王妃谕令?”
“什么谕令?”
“苏小姐你如何知晓?”
众人嗅出不对的苗头,你一句我一句发问。
恰在此时,明楚身边那位极为嚣张的灵芝姑娘忽然跑来了,她慌慌张张附在明楚耳边低声说了句:“夫人,不好了,定北王妃遣人来府下谕叱责,老,老爷刚好在府中!”
明楚原本就气青一层的面色“唰”地一下就铁青了。
苏容容这才笑着继续对人解释:“大家可知道那位派人来我家送衣裳的贵人是谁么——
“正是三少夫人口中三句不离的好妹妹,定北王妃呢。”
众人哗然。
“王妃娘娘心里头也纳闷,她如何就有一位这般威风的好姐姐,竟打着她的名头四处招摇,这不,今儿特特遣人至宣威将军府下谕,就是想要告诉某些人,可别仗着娘家胡作非为狐假虎威!”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这三少夫人与定北王妃的关系……
不说旁的,就说王妃两日前便知此事,偏要等到今日风荷宴让苏容容当众打她的脸,还要去冯府下谕斥责,怕是得知这位庶姐在禾州仗着她的名号耀武扬威,气得不轻啊。
而此刻,冯府众人也气得不轻。
如今家中老太太病重,其余人也不敢太拘着这妇人。这妇人在外头处处以“定北王妃亲姐”名号自居,他们多少也知道些,可知道也不能拿她怎样,人家的确就是定北王妃亲姐,定北王妃都没说什么,他们又怎好置喙?
且她先前还打杀了三郎的通房,因她本是正室,惩处个通房不算大事,又仗着定北王妃撑腰,手段虽狠,但也没人敢追究什么。
可这妇人与定北王妃不如她吹嘘的那般情深也就算了,这到底是有多大的仇?竟惹得人家毫不顾惜姐妹之情上门打脸!下谕责其“假借王府之势横行霸道“、”私德有亏不宜在外招摇”,甚至连他们府也落了句“治家不严”的警告!
明楚铁青着脸回到府中时,婆子守在门口,径直将她架进了正屋花厅。
没等她出言辩解,冯将军便怒不可遏地大喝一声:“蠢妇,跪下!”
她原本不肯跪,还想找冯三郎,没成想她夫君已然因着约束不力跪在那儿了。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有仆妇踢着她腿窝,按着她跪在了冯三郎的旁侧。
冯将军是个粗人,一生戎马,从未干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儿,今儿被个年纪轻轻的小王妃下谕责骂了通,老脸都丢尽了!
他劈头盖脸便是冲着夫妻俩一番痛骂,让夫妻俩都滚去跪祠堂,且警告冯三郎再不准放这蠢妇出门放肆半回,还有明楚身边那两个叫柳心灵芝的丫头,一个挑唆是非一个狗仗人势,通通打死了事!
明楚自然是不愿的,她挣扎气极:“你们冯家这样对我,我爹爹若知道了——”
她话没说完,冯将军就将一封信甩到了她的脸上,粗声道:“这便是你爹来的信!你爹说如今你是冯家儿媳,如何管教凭我冯家!他日若要休弃,也不必打发回靖安侯府,直接一辆马车拉到眉安与你姨娘一道青灯古佛便是!”
明楚闻言,耳鸣一阵,瞪直了眼,颇有几分不可置信。
好半晌,她惨白着脸将信展开,手抖得哆哆嗦嗦的。那上头,竟真是她爹的字迹与印信。
“娶了你这般蠢妇,是我冯家家门不幸!你若再生事端,我冯家便立马休了你!”
她浑身泄力,当初被裴氏关在侯府祠堂的恐惧与无助涌上心头,再不敢放肆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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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闹得天翻地覆之时,江绪明檀一行已离禾州甚远,马车正不快不慢地驶在前往禹州的官道上。
见明檀手中的书半晌未翻一页,江绪问了声:“在想什么?”
明檀慢慢放下书卷,若有所思道:“在想,此刻我那三姐姐应是知晓,用我名头行事的代价到底是什么了。”
她不可能让夫君在禾州无端逗留两日,便只留了云旖,让她给苏家小姐送东西,再特意等至今日的风荷宴前往冯府宣谕,另外她还往靖安侯府递了封信,想来有裴氏从旁进言,爹爹不会连这点事儿都拎不清。
……
“其实她若只是打着靖安侯府的名号,我最多给爹爹去封信,爹爹对三姐姐,总是有几分疼惜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借着定北王妃的名头行事。
“她如此行事,损的不止是我的名声,更是王府和夫君的名声,夫君的战功与威望都是沙场上一刀一枪拿命搏来的,我岂能容她这八竿子打不着尽干蠢事儿的在后头糟蹋。”
见她认真又生气,江绪略感意外,也略感触动。其实他并未想过,他这小王妃整治庶姐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
明檀喝了口茶缓了缓,又气气地补了句:“我还没糟蹋呢!”
“……”
江绪稍顿,默默将方才那分触动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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