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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氏窗前伺候的婆子见二姑娘和表姑娘来了, 连忙让开了位置。
  刘悦薇轻声喊,“祖母,您感觉如何了?”
  汪氏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刘悦薇, 立刻又闭上了。她的往事被人揭开, 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刘文谦和他的妻儿们。她觉得羞恼!
  她也不想见亲儿孙,她了解刘文远父子几个, 这回刘大郎费了大功夫, 结果因为她而功亏一篑,不知道这会子心里怎么埋怨她呢。
  想到这里, 汪氏心里又一阵悲伤。
  刘悦薇问旁边的婆子, “祖母今日如何了?”
  婆字小声回答,“老太太只进了一碗小米粥,不肯喝药。”
  刘悦薇接过婆子手里的药碗, 轻轻吹了吹,“祖母, 喝药吧,我和表姐喂您。”
  汪氏翻了个身,脸朝里,因为头疼, 又哼哼了起来, “你们小孩子家家的, 哪里会伺候人,让婆子来吧, 你们有孝心来给我请安, 我心里很高兴。没别的事情了, 你们先回去吧。”
  汪彩凤也劝她, “姑祖母,您一定要多保重。”
  汪氏嗯了一声,赶苍蝇一样,“你们快走吧,我这里用不上你们小姑娘家。”
  刘悦薇和汪彩凤互相看了一眼,汪彩凤一向是听表妹的。
  刘悦薇只得放下药碗,“祖母,那我们先回去,您这里缺什么,一定要让婆子去跟我们说。”
  汪氏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悦薇带着汪彩凤一起去了魏氏屋子里,实话实说告诉了魏氏。
  魏氏嗯了一声,“我晓得了,你们回去吧。晚上过来一起吃饭,你姐姐姐夫也来,我让人叫了贤哥儿过来,咱们一家子一起聚一聚。彩凤也要来,别躲着了。”
  汪彩凤正想说自己晚上不过来了,被魏氏一句话堵住了,只得讷讷道,“好,婶子这里有什么活,只管交给我。”
  魏氏笑,“没有活儿,你们回去吧。林姑娘不是让你们帮着绣枕套,好生绣,以后虽然各自嫁人,也不是不来往了。”
  表姐妹二人一起回了东小院,拿出针线筐,一起帮林檀姝绣枕套。
  汪彩凤的婚期紧跟在林檀姝后面,但她的嫁妆不多,该准备的都准备完了。魏氏原想给汪彩凤添加些东西,想到汪老太爷今日的咄咄相逼,立刻歇了心思,到时候悄悄给她些添箱银子,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魏氏不想和汪家人有太多明面上的来往了,但汪彩凤来了之后,帮助照顾孩子,魏氏喜欢她老实本分,又勤快,只能这样贴补她。
  刘悦薇一边做针线一边问汪彩凤,“表姐,王家大郎你见过吗?”
  汪彩凤抬眼看了她一下,“表妹,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做主。”
  刘悦薇沉默了片刻,“表姐,要是二表婶真疼你,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这嫁人嫁人,若是有个不好,吃苦的可是表姐。”
  汪彩凤见丫头们不在,小声说道,“我只见了一面,长的还可以,也懂礼的很。”
  刘悦薇想了想,“表姐,我听人说,王大郎他打女人。”
  汪彩凤吃惊地抬头,“怎么会?我看他斯文的很。”
  刘悦薇只是想先给她敲个警钟,“表姐,无风不起浪。多少衣冠禽兽,岂是一眼能看穿的。”
  汪彩凤顿时有些神色不宁,刘悦薇安慰她,“表姐莫怕,我回头告诉我爹,再好生打听一番。放心,有我们在呢,若是有不妥,不会让表姐跳入火坑的。”
  汪彩凤更害怕了,“表妹,婚都定了,聘礼也收了……”
  刘悦薇放下针线,拉住她的手,“表姐别怕,你告诉我,汪家下了多少聘礼?”
  汪彩凤想了想,“听说连银子带东西,加起来有一百多两呢。”
  刘悦薇心里掂量了一下,看来王家是下了本钱了,就汪家那样的人家,一个女儿,一二十两聘礼顶天了。
  刘悦薇拍拍她的手,“别怕,有我呢,我有钱。”
  汪彩凤紧紧握住手里的针线,点了点头,“多谢表妹。”
  等到了夜晚,闫庆才夫妇和郑颂贤都来了,刘悦蓁下学回来了,刘文谦看着一屋子后人,心里很高兴,招呼孩子们坐下。
  刘悦薇看到郑颂贤,想到中午那个梦,先对他笑了笑。郑颂贤好久没来了,他怀里还揣着那个荷包呢,先对刘悦薇眨了眨眼睛,然后眯起眼睛笑。
  两个人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刘悦蓁一边嗑瓜子一边和汪彩凤说闲话。
  刘悦妍抱着儿子来的,真哥儿进门就满地撒欢。
  她已经知道上午发生的事情,来之前在家里把二房一窝子痛骂了一顿。
  那头,刘悦薇问郑颂贤,“三哥走过来热不热?”
  郑颂贤摇头,“太阳下山了,倒没那么热。我听二哥说今日家里出了大事,你没吓着吧?”
  刘悦薇摇头,“无妨,我们都有准备呢。等会子你多敬我爹两杯酒,说些好听的话讨他欢心,我爹今日心里不大痛快。”
  郑颂贤点头,“我来前,爹娘和二哥都嘱咐过我了,薇儿只管放心。你这些日子忙不忙?”
  刘悦薇笑,“我不忙,整日吃了睡了吃,和表姐一起玩,我都长胖了。”
  郑颂贤吃吃笑,“胖了好,往年你都苦夏,今年总算没有瘦太多。”
  刘悦薇拿团扇拍了他一下,“难道长成个胖子就好。”
  郑颂贤眼睛看了一眼屋里,也不敢太造次,只能岔开话题,“师兄说,等他成亲的时候,让我跟着一起去迎亲,薇儿到时候要不要去做林姑娘的送亲姑娘?”
  刘悦薇笑,“那是自然的,我把彩凤姐姐也带上。”
  刚说完,魏氏吩咐厨房开始上酒席,一家子坐到了一起。
  刘文谦先端了酒杯,“今日也无大事,咱们一家子一起聚一聚,吃吃喝喝,高兴高兴。”
  闫庆才是老大,举起酒杯,“爹,我祝您以后生意兴隆、日进斗金!”闫庆才因为气自己的亲爹对他娘不好,故而一直管刘文谦也叫爹,闫老爷听见了也没辙。
  刘文谦哈哈笑了,喝光了杯中酒。
  郑颂贤也举杯,“叔叔,我祝您以后万事顺心、平安康泰!”
  刘文谦继续笑眯眯地喝了酒,刘悦蓁也举起酒杯,“爹,我祝您以后想啥有啥,怕啥没啥。”
  这话一落,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刘悦薇点了点她的额头,“还是你会说话。”
  魏氏笑,“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家今日过年了。官人,孩子们嘴巴这么甜,你可要封几个红包。”
  刘文谦哈哈笑,“有,都有,特别是我们的真哥儿,外公给你封个最大的。等你长大些,来带着舅舅玩。”
  真哥儿听见外公喊他名儿,立刻兴奋地拿起勺子敲了敲碗。刘悦妍赶紧把勺子抢下来,为了口蛋羹给他吃。
  刘文谦拿起筷子,“吃菜吃菜,别客气。三丫头,照顾好你表姐。”
  汪彩凤本来有些难为情,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魏氏忙安慰她,“彩凤,你姑祖母一时半会好不了,你可不能走了,我忙不开,你帮你表妹一起照顾你姑祖母。”
  汪彩凤这才好受了一些,谢过表叔表婶的好意。
  一家人正吃的热闹呢,外头人忽然来报,说王家大郎来了。
  刘文谦想了想,“哪个王家?”
  随从道,“回老爷,前勾街王家杂货铺家的大少爷。”
  汪彩凤顿时双脸爆红,这,这,他来做甚!
  刘文谦唔了一声,“上门是客,让他进来一起吃顿饭。”
  魏氏想了想,“官人,咱们一家子骨肉没啥,表侄女婿总不好直接大咧咧进来,女儿们都在呢,还是分开吧。”
  刘文谦点头,“你们到里屋去。”
  魏氏带着三个女儿和汪彩凤去了西屋,撤走了一些菜,放在西屋的小圆桌上,里外用屏风隔开了。
  王大郎一进来,先鞠躬到底,“见过表叔。”
  他这叫法也没错,刘文谦笑着让他起来,“贤侄来了,快坐。”
  王大狼非常有礼貌,“不请自到,还请表叔原谅。早就想来拜访表叔,一直未敢上门,今日鼓起勇气过来,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表叔真豪杰也。”
  刘文谦听得嘴角直抽抽,这孩子吹捧人也不晓得含蓄一下嘛。
  屋子里面,刘悦蓁捂着嘴笑了,刘悦妍捏了捏她的胳膊。刘悦蓁看到汪彩凤恨不得把头缩到桌子底下,立刻止住了笑。
  刘悦薇在屋里眯起了眼睛,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人,是个衣冠禽兽呢。
  魏氏带着女儿们认真吃饭,两个小的在厢房,有一堆婆子和丫头看着呢,不用她费心。
  王大狼先吹捧刘文谦,说他是自己追求的榜样,以后定要跟表叔一样干出些事业。再把闫庆才也夸一顿,说他小小年纪就能单独管着铺子,可见能干。等到了郑颂贤,那好话更是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好似郑颂贤明儿就能中了状元,后天就能做宰相了。
  刘文谦笑眯眯的,这孩子脸皮够厚,是块好料子,虽然有些过了,好生打磨打磨,能成大器。生意人嘛,这样也不丢人。王胖子一辈子守着个杂货铺过活,说不定以后靠这个儿子还能把家业做大了。
  王大狼今日是有的放矢,自从和汪彩凤订了亲,他就瞄上了刘家,若是能和刘家搞好关系,说不定还能攀上郑家,那他做什么都更方便了。
  刘悦薇的心却往下沉,王大狼意外来访,且这般殷勤,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汪彩凤想退亲,怕是难了。
  王大狼把众人奉承了一遍,喝了几杯酒,很有眼色地告辞了,还留下一些礼物。
  他盯了好久的,上回刘家姐弟满月,他犹豫着没过来。今日他在外头听到刘大郎的疯言疯语,再也坐不住了。
  若刘老爷真不是老太太亲生,他必须在双方彻底闹掰之前和刘老爷搭上关系。因此,他带着礼物,厚着脸皮上门了。
  透过屏风,他隐隐约约看到一群女子,估摸着人家是家宴,自己坐在这里人家不方便,就赶紧走了。
  等王大狼一走,魏氏娘儿几个又出来了,众人怕汪彩凤害羞,也就没再提,继续吃饭。
  一家子继续高高兴兴吃饭,刘文谦喝了不少酒,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大女婿不知说了什么,大女儿瞪了一眼,他立刻给女儿夹菜陪笑,真哥儿坐在父母中间,一刻不老实。二女儿低眉垂眼似乎有些害羞,二女婿拿着筷子在虚空中比划着什么,两个人又一起低头笑。三女儿不知在说什么笑话,一向内敛的表侄女也忍不住笑了。
  魏氏一直用心关注着丈夫,见他似乎开怀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魏氏见时辰不早了,打发家里下人送女儿女婿们回去。
  郑颂贤临走前,背着人,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塞进刘悦薇手里,然后拔腿就跑了。
  刘悦薇赶紧把东西藏到袖子里,和姐妹们一起回了东小院。
  回屋后,刘悦薇把云锦打发出去,悄悄打开了那张纸,之间上面写着一句话:吾爱卿卿,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刘悦薇捂着嘴笑了,心里感觉甜蜜蜜的,她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看,再把那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想象出少年郎鼓着勇气偷偷写出这句话,还要担心别人看见的模样,顿时忍不住又笑了。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把纸折叠起来,放在枕头底下。
  过了三日,五老太爷通知刘氏宗族所有人,一起到祠堂,给刘文谦办分宗的事儿。
  当日上午,刘家祠堂里挤挤挨挨全是人,刘文远没来,刘大郎不愿意来,刘二郎一个人缩在人群里。
  刘家原来都是普通老百姓,哪里有什么祠堂,都是各家自己在家里摆个供桌。刘文谦发财之后,主动找五老太爷,帮着盖了个院子,算作祠堂,把青州这一支所有故去之人的牌位都摆在里头,族人们轮流看管。
  众人听说刘文谦要分宗,很多人都不同意,开玩笑,平日里谁家缺个三五文钱,只要上门去说两句好话,刘文谦和魏氏从不小气,要是分出去了,以后还以什么身份去占便宜?
  奈何五老太爷这次铁了心,而且说的话像刀子一样,“你们那些不同意的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们的心思,无非是想着以后不能再三天两头去打秋风。或者,还有歹毒的人心想,元宝还小,说不得你们家里的儿孙还有机会。更有甚者,和那被休了的徐氏一个想法,弄些手段害人,然后瓜分人家的家业。”
  他这话一出,刚刚还沸腾的人群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五老太爷继续扎心,“你们摸着良心想,这么多年,文谦对你们怎么样?从他开了小铺子开始,你们借的钱,借的粮,有几家还过的?有人说是文谦不要,呸,人家见你穷的没米下锅,自然不会要你的了。但你就可以不还了?不同意分宗的站出来,现在就把这么多年从文谦家里借的拿的全部还清,再写下字据,从此以后,再不去文谦家里借一文钱、借一粒粮食。不然,我可以认为你不同意分宗,就是包藏祸心。”
  人群更安静了,刘文谦站在一边什么都没说。
  五老太爷见有人似乎不服气的样子,“族人是干什么用的,关键时刻守望相助,有难出了捆成一股绳。可你们只晓得占文谦的便宜,谁给他帮过忙了?往年他没儿子,多少人一边吃他的拿他的,一边还恨不得他就此断子绝孙。我就是看你们这个样子,才决定把他分出去。不然,一颗热腾腾的心,迟早被你们伤的体无完肤。”
  旁边有品行好一些的连忙解释,“文谦兄弟,我就是觉得,咱们兄弟一起长大的,这一旦分开了,心里总是舍不得呢。”
  立刻有许多人附和,说舍不得刘文谦。
  五老太爷摸了摸胡须,“这才像个样,别光想着占便宜没个够。放心吧,文谦只是分宗,又不是离开青州不回来了。分了宗,他还是姓刘,你们要是觉得这么多年占多了好处心里过意不去,什么时候不能去还人情表心意。就算不是同族,谁也没说就不许来往了。你们看文谦和郑老爷,他们难道是一个祖宗的?”
  众人都明白了,刘文谦铁了心要分宗,五老太爷等人都支持他,别人若是反对,就要大大得罪刘文谦了。
  有那机灵的,立刻表示赞同,“文谦哥,你分出去吧。以后只要哥哥需要,喊一声,我们这些兄弟,随时听哥哥吩咐。”
  刘文谦先对五老太爷拱了拱手,“多谢五叔替我操劳。”
  说完,他又对人群拱手,“多谢兄弟,就算我分出去了,我还姓刘。想必大伙儿都知道了,我并不是爹娘亲生,原是父母抱养回来的,我与爹娘有缘,爹娘也疼我。但我毕竟不是亲生子,占着嫡长子的名分,让文远受了许多委屈。如今我分出去,以后文远就是这一支的嫡长子。但我把话放在这里,爹娘永远是我爹娘,养老送终我再不会推脱。”
  人群里立刻窃窃私语起来,这几天流言满天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五老太爷不动如山,“好了,既然大部分人都同意,那就开始吧。老大,取族谱来。”
  他的大儿子刘文善取了族谱过来,五老太爷用笔在刘文谦的名字旁边写了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谁家儿子单独分宗,另立宗祠别过。
  写完之后,他和四老太爷、九老太爷以及刘文谦各自按上手印,其余族人每家也派个代表按手印。
  分宗的事情就这样办好了,看起来简简单单,却费了刘文谦许多心思。
  一般家庭,谁也不会轻易提这个事情,敢提出来的,必定是有能力的,但哪个宗族也不会放有能立的子弟单独分宗。
  事情办完了,大伙儿都要回去,刘文谦连忙道,“五叔,今日我做东,请诸位到酒楼里吃顿酒席。”
  人群里立刻有人蠢蠢欲动。
  五老太爷摆摆手,“酒席不要钱?以后都把规矩记好了,文谦如今是另外一支,莫要再动不动厚着脸皮去刮油水。”
  这话一出,众人都讪讪地走了。
  五老太爷让刘文谦自己回去,有事再来找他。
  刘文谦带着两个随从,慢悠悠往家里去,想到那几个红彤彤的手印,他心里感慨万千。从此,他就要单独成一支了,但他不后悔,他发誓,一定要让日子越来越好。
  老二,此生我们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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