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宝宁惊讶地看向他, “你哪里来的那样多钱?”
“这几个月里,我做些小生意。”季蕴皱眉头,在心里措辞, 又想不出合适的语言表达,干脆不说了,“姐, 你放心, 都是正经小买卖, 没做不好的事。”
宝宁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才多大呀, 赚了多少钱, 够买庄子的。”
“我与二姐夫一起, 他出钱, 我出力,鼓捣些地契上的生意。”季蕴不肯多说了,糊弄她,“姐, 有志不在年高。”
二姐夫是崇远侯府的庶子, 叫贾献,宝宁见过他一面,很有修养的儒雅男子, 听季蕴这样解释, 她觉得合理许多。虽仍存疑, 但也不好多问了,季蕴是个有主见的人, 况且, 他也是该慢慢历练的。
“只一条, 不许沾上赌, 也不许和那些花花柳柳沾上关系。还有,贪赃枉法伤人性命的事,也不许。”宝宁威胁他,“若不然,告诉姨娘,打断了你的腿!”
花花柳柳指的是什么,季蕴听得懂。迎春楼那样的场所。宝宁不好意思说,用这词掩盖过去。
季蕴笑着答应了,视线有些探究地盯着宝宁神情。心中想着,裴原少年时候做的那些买卖,他姐姐许是还不知道吧?
与贾献在一起久了,皇室和贵家的那些野史,季蕴听来不少,对裴原过往有所耳闻。秉性这些不谈,他臭名昭著,世人皆知。武力上是强悍的,随护国大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有些战功。还有就是,裴原很有钱。
季蕴不知道最开始见到裴原时,他为什么会落魄成那样子,但据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裴原身家远不止这些。
他常年驻守北疆,偶尔回京,喜欢玩乐,做那些阴暗的生意似乎很有一套。宝宁讨厌的东西,他纷纷沾染过,有些甚至做的很出彩。
只是听话音儿,他的傻姐姐对此似乎并不知情。
季蕴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把儿,垂眸片刻,又看了宝宁一眼。
她确实是没心没肺的,已经不提他钱的事儿了,正托着下巴望向河堤,看那边几个小孩在跑着放风筝。河里几艘画舫游船,她来兴致了,邀请季蕴待会一起去看风景。
“姐夫会不高兴的。”季蕴摇头,“我就是来看看你,将地契给你,见你过得很好,我放心了,待会就走。”
“就待这么一会儿。”宝宁有些失望,她偏头去寻裴原的身影,找不着,又转脸看向季蕴,“连个饭都不吃吗?”
“不了。”季蕴抿唇,欲言又止,终还是出声,“姐,我希望你过得幸福一点。”
宝宁笑了:“我当然知道呀,我现在也很好。”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季蕴正色,“你不要总是那么傻,谁都相信,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宝宁有点懵了。
季蕴发觉自己说重了话,不再说这个。他轻呼一口气,从袖里拿出一个纸封,桌上滑过去递给宝宁:“上面是庄子的位置,你记牢了。里头一直有下人在的,你想散心了,就去。”
宝宁拿着封子在手里左看右看,心里高兴得不得了,瞄季蕴一眼,笑着道:“我弟弟长大了,有出息了。”
“瞧你样子,傻不傻。”季蕴轻笑一声,宝宁嗔他一眼,又逮着他问了许氏的近况,听说她很好,放下心。
就是国公府里最近有些乱。陶氏快临盆了,季嘉盈也要出嫁。
她做太子侧妃,虽是妾位,但也高贵,最重要的是国师算过了,说季嘉盈与裴霄的八字极合,还有利于国运。圣上很高兴,特赐了大操办的恩典,说到时晚宴会请许多贵客,季家女眷也会出席。
姐弟重逢,话很多,没多会就说了小一刻钟,裴原仍旧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不回来。
季蕴站起身,笑道:“姐,我先走了,我若再待下去,就算天黑了,姐夫也不会回来的。”
宝宁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季蕴拍她的肩安慰,又抱她一下,转身走了。
宝宁远远望着季蕴背影,他还是有些单薄的,不似裴原那样结实,但背影挺拔,有少年英气。见他转个弯钻进人群里,再看不见了,宝宁才舍得低下头,眼眶有些湿。
“人走了?”裴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她身边,见她红彤彤眼睛,眉心一敛,伸手抹她眼泪,“刚还不是挺高兴的吗,一转眼又哭了。”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亲弟弟,我就是想念他,怎么了。”宝宁推开他的手,故意气他。
裴原的脸果真沉下来。他不喜欢宝宁把心分出去,尤其是分给男人,亲弟弟不行,亲爹爹也不行。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解手竟然要那样长时间。”宝宁看着他的眼,她注意到了裴原的情绪,但没打算哄,继续问,有些咄咄逼人,“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们?”
裴原别开眼:“没有。”
宝宁心里藏着委屈,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好:“裴原,我觉得你对我家人的态度有问题。”
“好了,宁宁。”裴原率先服软,他捏捏宝宁的后颈,像哄猫儿一样,“我知你在意家人,等过几日,我买些礼物,带你去探望你姨娘可好?”
宝宁不打算和他僵持这些了。她心中想着,许是裴原自幼丧母,又常年在外,连父爱也缺失了,还有那样一个心机叵测的哥哥,他亲情缘淡薄,不将家人当回事,也说得过去。这些不是她一时能矫正过来的,只能慢慢来。
裴原看她脸色稍霁,放轻松一些,他在袖里掏出一串油纸包,逗她:“你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宝宁接过来拆开,是一串油光红亮的大糖葫芦,上天还撒着白芝麻,散发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算你还有心。”宝宁恨恨地咬了一大口,站起身往外头走,“你的悔过书准备的如何了?”
“有腹稿了。”裴原拉住宝宁,他学会了卖可怜,知道宝宁最惦记他的腿,拿这个博同情,“我腿难受了,你慢点,等等我。”
宝宁心缩了下,急忙看向裴原,见他面露痛苦神色,赶紧去扶:“很难受吗?要不咱们现在就回去?”
“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个悔过书……”裴原瞟她一眼。他眼中算计被宝宁捕捉到,稍一思索,明白过来了这是裴原在诓她。
“你可真幼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宝宁恼怒地甩开他,咬一颗糖葫芦进嘴里,把嘴里的糖皮儿嚼得咔嚓咔嚓响,“再不相信你了。”
“别啊,我给你念,给你念还不行吗?”裴原哄她,他胳膊横在宝宁胸前,鼻尖蹭她的脖子,“我现在就给你念。”
这动作太亲密,许多路人看过来,窃窃私语瞧着他们。
宝宁又羞又气,踩他一脚,裴原换了个姿势拉她手腕,真的寻了个偏僻没什么人影的地方,是处断桥。
桥两侧有石墩子,不远处停靠一艘船,帆高高挂起,像是准备远行。
裴原让宝宁坐在石墩子上,他手背在身后,在她面前转来转去。很为难的样子,面色发黑,好半晌憋出第一句:“我叫裴原。”
宝宁笑了。
“我为那天我自己的冲动言行,很郑重地,向季宝宁道歉。”裴原又转了好几圈,说不出下一句。
宝宁吃光了糖葫芦,手里拿着长棍子,笑眯眯看着他:“然后呢?”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否则……”宝宁等着他的下一句,裴原咬咬牙,狠心道,“我就当众学三声狗叫!”
宝宁道:“一共五十个字,你还欠我四百五十。”
裴原愣住。
风吹过来,掉了一片树叶落在他肩上,宝宁站起身给他拈下来,树叶放在手心,她鼓腮吹一口气,瞧着叶子落进水里。
她玩够了,瞧向裴原,见他还是直愣愣在那站着,抱着胸道:“说好了的五百字,一个也不能少。”
“你不要逼我。”裴原眯起眼。
“那我可说了,你数好了。”他两手按着宝宁的肩,蕴一口气,几乎像是吼的方式,“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宝宁彻底懵了。
……
“殿下,您说,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在说什么呢?”
近侍太监常安站在裴霄跟前,随他的视线一起朝断桥望过去,那边有一双人影,亲密的姿势站在一起,像是在吵架。
裴霄拳抵着唇,轻咳两声:“不知。”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常安有些感叹,他想起什么,叹了口气,“若早知如此,当初在京郊别院的时候,就该下狠手,杀了他。谁能想到,中了那样的毒,他竟然还能站起来了,如今像是与好人无异。”
“别着急,他就快死了。”裴霄神色渐冷,“你猜错了,当初我不杀他,不是因为下不了狠手,是因为前些时间,奔狼军魏濛在京中。裴原手里还剩一支烽烟,若贸然动他,烽烟起,魏濛知道,恐怕引起反扑。”
常安想了想,问:“烽烟是什么?”
裴霄道:“奔狼军内部的联系方式,一种信号烟,烟起后经久不散,为的是在危险时可以纠结附近所有兵力。他们的烟颜色与众不同,是黄色。”
常安恍然大悟。他摇摇头:“听说魏濛原先是祁连山上的土匪头子,怎么忽然就从了军了,还和四皇子搞在了一起。”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裴霄垂眼啜了口茶水,“疯子也喜欢和疯子交朋友。”
他没再说话,只顾着饮茶,很久后才抬起头,那边的一双人影已经不见了。裴霄视线锁定在宝宁曾停留的那方石墩处。
裴霄忽然想起那会宝宁往水里吹叶子时候的样子,她眉眼很灵动,娇俏的,很轻松愉悦的感觉,是他没体会过的那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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