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普诺斯?”
达拿都斯被这样突然之间来自于自己的兄长的、有些过分亲密了的拥抱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于一时之间都遗忘了因为那突如其来的、“乌瑞亚的死亡”这一消息所带来的心底的震动,反而是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做出了平日里面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修普诺斯的身上。
“你怎么了?”
虽然有些犹豫,但是达拿都斯最后还是伸出手来,在修普诺斯的背上轻轻地拍打着。
呃,安抚人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吧?
达拿都斯迟疑的调动着自己的记忆。
“……”他这样的行为简直是让修普诺斯有些哭笑不得,此前的全部情绪在这一刻都淡下去了,遗留下来的只有对于达拿都斯这让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行为的无语。
“……你在干什么呢,小塔?”
修普诺斯松开了自己环抱住达拿都斯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幽幽的问。
但是达拿都斯确实完全没有听出来修普诺斯的语气里面所蕴含的那些说是生气尚还欠些距离,但如果要说那是平平淡淡无事发生,却又委实有些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情绪,反而是皱着眉,对于自己的兄弟问出来了这样答案分明是显而易见的问题感到了万分的迷惑不解。
“我不是在安慰你么?毕竟乌瑞亚陨落了,你看上去很害怕的样子啊。”
达拿都斯这样说着,稍微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起来。
“但是我真的没想到啊,阿修,你居然在这种事情上面这么胆小……的……”
他起先声音还很大,甚至是隐隐约约的带着笑意;但是很快的,达拿都斯的声音开始逐渐的变小,到了最后更是趋近于无、直至消音。
多少还是有些求生欲的银发神明看着自己面前那仿佛是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黑气的兄长,有些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我说错了?”
语气犹犹豫豫,然而熟悉他的修普诺斯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根本就只是在委曲求全的想要蒙混过关,实际上一点也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你不要不说话,修普诺斯。”他这个要笑不笑的样子,达拿都斯觉得自己就更加紧张了,“你哪怕吱一声呢?”
然而这句话不说也便罢,不过是刚一出口,便迎接来了修普诺斯的当头一个暴栗:“吱一声?你把我当什么了?老鼠么?”
达拿都斯扁了扁嘴,没敢说话去挑战修普诺斯的容忍底线。只是看那眼神,明显还是很不服气的。
修普诺斯多了解他啊,一眼就知道达拿都斯现在肯定在心里面暗搓搓的骂自己。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能理解明明是一同被孕育、一同从母神的腹中于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诞生在这个世界上面,为什么这么几千年过去了,他的弟弟依旧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如果说以往的话修普诺斯倒也不介意他这个样子,毕竟他们的母神贵为初始神,他们生来便是自带神格神位的、身份尊崇高高在上的二代神明,想来也不会有谁能奈何的了他们、亦或者是给他们脸色看;可是如今乌瑞亚的陨落像是一根刺一样的扎在了修普诺斯的眼睛里面,让他不免就开始担忧起来。
如果同样作为初始神之子、二代神明的乌瑞亚都能够陨落的话,那么他与达拿都斯,似乎也并非是他们所以为的那样能够高枕无忧。
这么一来的话,修普诺斯再看达拿都斯,眉头顿时就皱的更紧了。
他叹了一口气,伸出食指和中指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总之……在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不要去地面上了。”修普诺斯道,“我知道你素来喜欢地面上的世界,但是这段时间,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冥府里面吧。”
然而出乎于修普诺斯的意料的,素来都十分听话的达拿都斯这一次却是犹豫了片刻,接着摇了摇头。
“不行呀,阿修。”他说,“这有点难办呢。”
“因为……”
“乌瑞亚他,给我留话了。”
修普诺斯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怔忪”这样的表情,缓缓地转过眼来将目光落在了达拿都斯的身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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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实际上,达拿都斯的这一番话也并非是什么拿来糊弄修普诺斯的说辞。在大地震动、群山崩塌的那一刻,他的确是听到了来自于乌瑞亚的声音。
亦或者说,那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的话也并非是什么对话,而应该是某种近似于歌声一样的、意味不明的絮语和浅唱低吟,拥有着某种莫名的音调和韵律。
按理来说,那本该是谁也不曾听闻过的未知的声音才对,但是达拿都斯却是觉得自己居然可以奇迹一般的理解了其中的意思。这是死亡谱写出来的歌曲,犹如黑色的音符混着乐章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达拿都斯几乎是本能一样的伸出手来,想要一把抓住那在自己面前不断的滚动的死亡乐谱——而他也的确是抓住了它,赞颂死亡的歌声在耳边被骤然奏响,一瞬间像是有无数的、此前并没有来得及被赋予达拿都斯、而是在黑暗当中静静地蛰伏着的某些东西终于是破土而出,全部都在这一刻呈现在日光之下。
达拿都斯在那一刻突然有了某种明悟。
甫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与他一同伴生的、他生而领之的法则既是“死亡”。就像是他的兄弟修普诺斯可以在罂粟花的香气当中催眠神明、令他们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当中那样,作为死神的达拿都斯,他原本应该能够做到的该与自己的兄长不分伯仲——
他的指尖一点一勾,便该是将生命握在手中,让死亡伴随着绚丽的木槿开满一整片大地,无论是神明也好,还是其他的任何一种生灵也罢,都没有谁能够幸免。
那才该是……掌管死亡的神明,所应该有的样子。
只是并不等达拿都斯在这个方向上进行过多的思考,却有一道声音在他的脑中猛然响起,甚至说那声音是直接响彻在灵魂当中的也未尝不可。
那是一道女声,空灵、透彻,但是又带着某种悠远和神秘,像是头顶的那万载布满了星辰的夜空。
“达拿都斯。”
达拿都斯整个人登时就是一抖。
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平心而论,女声动听而又柔和,但是达拿都斯就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皮一紧,不由自主的就气势矮上了那么几分。
因为——那是属于他的母神,黑夜女神尼克斯的声音。
“小塔?”
修普诺斯看他脸色不对,额头都快要冒虚汗了,不免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声。
达拿都斯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修普诺斯的问题,但是尼克斯却也近乎是同时的对他说:“你来深渊下面见我。”
达拿都斯顿时就皱起来了一张苦瓜脸。
然而面对着来自于修普诺斯的关心担忧的目光,达拿都斯还是给出了回复:“……没什么……母神要我去见她一趟。”
“既然是母神的传唤,那么你就快去吧。”
然而修普诺斯却发现,自己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达拿都斯的脸色看上去又要苦了三分。
他不免就有些好笑起来,伸出手去扯了扯达拿都斯的脸颊。
“怎么了?要去见母神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放开心点,不然母神又要欺负你了。”
达拿都斯闻言,面色顿时就更加的愁苦了起来。
只是他最终也没敢忤逆来自于自己的母神的传呼,而是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修普诺斯。
“那我去了啊。”
达拿都斯眼神悲戚。
“去吧。”
修普诺斯含笑安抚。
“……我真的去了哦!”
“嗯。”
“……我真的要去见母神了!”
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反正就是死拖着不肯挪动脚步的行为终于是招来了自己兄弟的嫌弃。
“要去就快点去。”修普诺斯说,“不过是去见母神而已,你大可不必这个样子。”
他一边这样说着,像是达拿都斯这犹犹豫豫的行为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耐心,一边将双手放在达拿都斯的肩膀上面猛地一推。
通往女神尼克斯所在的深渊宫殿的大门按在修普诺斯的意志下应声而开,而对于自己的兄弟的行为毫无防备的则是没有任何的悬念的就这样跌入了那一扇大门之中。
“修普诺斯我恨你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达拿都斯这样悲戚的吼声,他很快的便跌入到了那一扇门后面的空间里面去。
修普诺斯站在门口,朝着里面望了几眼。他在原地稍微的偏了偏头,像是在侧着耳朵倾听着一些什么一样,随后春娇微微勾起,温和而又有礼的冲着那实际上空无一人的虚空道:“不……没什么。”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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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拿都斯自然是不知道在自己被推入了门后,修普诺斯都在上面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虽然在刚被推进来的那一刻还有这些微的慌乱,但是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达拿都斯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母神……我来了。”
他站在那一座恢弘壮丽而又大气古朴的黑色宫殿门口,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推门进去。
好听的、与之前别无二致的女声从门里面传了出来。
“站在那里干什么?进来。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达拿都斯的面色顿时就更加的愁苦了起来。
或许是对于达拿都斯这拖沓的行为感到了不满,那一扇巨大的、其上雕刻着不明意味的金色花纹的门扉在他的面前猛然打开,一双藕段一样白皙纤细的手臂从门里面伸了出来,可以看见挂在那一截手臂上面的黑色绸缎一样的衣料,流淌着银色的光华,似是截取了天上的星河。
达拿都斯并没有做出任何闪躲的动作来,因此那一双手便轻而易举的将他抓住。
“……呜!”
从少年神明的口中,终于是发出了一声极为委屈的悲鸣声。
而几乎就是在这一声脱口的同时,只见银发神明的身形开始骤然缩减,有光华从他的身上溢散了出来。
等到光华散去的时候,在原地的已经并非是之前那意气风发、挺拔俊秀的少年神明,而是一只半大的狼崽,银色的皮毛上面流转着光华,毛绒而又蓬松的尾巴在他的身后不断的摇摆着,头顶的耳朵一动一动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极为可爱的。
而那一双手臂的主人……很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那双手一伸一捞,便将这半大的狼崽给搂了起来,随后往回收。
黑色顿时便占据了达拿都斯全部的视野,鼻翼间也传来了一种淡雅的幽香,是晚花的味道。
有谁将下巴搭在了狼崽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声音里面带着笑意。
“你呀,真是没良心的坏孩子,平时都不来见我,即便是我喊了,你也在不断的推诿……”
声音的主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手法熟练的撸着狼崽的毛,达拿都斯很快便在对方怀里面软成了一团,口中呜呜咽咽的哼唧着。
他仰着头,看见了那搂抱着自己的神明。
那无疑是一位很美的女性,有着乌檀木一样的发,玫瑰花一样的唇,白皙如同牛奶一样的肌肤,点翠般的双眸。她的发上压着黑纱,影影绰绰的遮住了小半张脸,但依旧是美得惊人。
狼崽于是讨好的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旁边的那一只手,小小声的唤了一声。
“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