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见过人命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而且还是因为她的一名谎话!但那时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素波便迟疑着叫了一声,“许衍……”
“什么事?”许衍温和地劝着她,“说吧。”
“我想说,曲先生和月姐儿其实没有说谎,我们才是说谎的人。”素波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如果方便,你能不能暗地里帮帮他们呢?”
“素波,你太傻了!”许衍叹着气低声道:“你知道如果他们成功了,我们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你知道丞相也会受到牵连吗?你知道那时候会死多少人吗?还有你一定要清楚,到那个时候,再不会有人出来同情我们!”
“我,我知道,”素波小声答着,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就是不忍心,“我每一天都做恶梦。”
许衍叹了一声气,素波什么都好,只是太单纯,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她一直在为此事而痛苦着,转念便道:“曲家人并没有怎么样,只是被赶出了京城,可能回老家了。”
“真的?”素波开心起来,又也有几分疑惑,“可是我觉得他们当时被拖出去时,那些穿着绿绸衣服的人很凶恶啊!”
“那些人是宫中的侍从,他们本想惩罚曲家三人的,可是丞相后来却让他们只将人赶走了,所以你就放心吧。”
“丞相?”素波犹有不信。
“是的,是丞相,”许衍笑道:“丞相一向大度谦和,你记得吗?当年皇上封后时,他就主张静妃上书推辞后位。”
其实素波一直很不理解陆丞相,明明他的女儿才是原配夫人,为什么要将皇后之位让给邓家呢?也许陆妃当了皇后,心情好了,就不会生病,也不会早亡。而她的两个儿子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也不会夭折,当然还有现在的胶东王,也不会变傻的吧。
而许衍他们,也都认为陆丞相做得对,朝中坊间到处都是赞扬陆丞相的。
所以,自己毕竟是个外来者,永远也不可能与他们的思路相同。
既然陆丞相是大度的人,放过了曲先生一家,素波也就放心了。
再想想自己毕竟寄居相府安稳度日,就连刚刚因为被惊醒而带来的小小不快也都忘记了,笑道:“陆丞相果真是个好人呢。”
一个好人是做不了丞相的,尤其是乱世时的丞相。许衍想着,便字斟句酌地说:“素波,你,还有叔父,都是真正的好人,只是,胶东王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插手了。”
素波听出了许衍语气中的严肃,心里一沉,“是不是叔父的谏书写得不对呢?不过,他是为了我们好啊!”
“我知道,谏书已经写了就写了吧。我只是想说,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要再管了,”许衍笑道:“我已经在外面买了一处宅子,正在修缮,等完工了就接你们过去,我们成亲也住在那里。”
素波第一次听到许衍买了房子的事,但也不奇怪,他对于成亲的事一直很用心的。素波自然相信许衍,他原来就对自己很好,现在她分明地感觉到因为前些日子他生病了,自己溜到了文澜阁去看他,还为他每日送清粥小菜这些小事之后而对自己更好了。
感受到他的心意,素波便用力点了点头。
“安心在相府里再住两个月,我就接你出去了。”
当年她和叔父因为走投无路才进了相府,从此之后因为担心出门遇到了邓相军的人,或者其它的麻烦,所以素波这里住了几年,连相府的大门都没出过。现在她突然觉得到外面生活也不错,离开胶东王,离开这些麻烦事,安安稳稳地生活。
素波便欢喜地应了一声,“好。”
“你回去睡吧,”许衍便道:“我看相爷一定会与叔父谈上一夜,我去一旁守着。”
“许衍,”素波却又叫住他,小声道:“你知道的,叔父身体不好,不能熬夜,你能不能别让他们说得太晚?”
“你呀,还真单纯!”许衍笑了,别人想与丞相说上一句话还不能得呢,可是素波却只想着叔父的身体,再想到她对自己也是一样关切,便暖到了心底里,笑道:“我想办法,你去睡吧!”
素波穿过小院,回了自己的北屋。家里有这么多的人,她自然不能睡,便无声地坐在榻上,在黑暗中侧耳倾听。
夏日的夜晚,远处的蛙闻,近处虫声,而隔壁叔父和丞相的声音更是清晰可闻,听着他们一直在讨论着胶东王的一切,修身、读书、就藩等等,大都涉及了朝政、庙堂等等。素波突然很后悔,她觉得自己应该拦着叔父不让他写谏书的。她隐隐地感觉到这些事情都不是自已和叔叔所能真正明白的。
素波在自己的小屋里听着,终于在一空隙间听到许衍温润的声音响了起来,“丞相,更深露重,还是回去暂寐片刻,寅时还要上朝。”
叔父被提醒了,也一再劝陆丞相回去休息“丞相不比我等闲散之人,国事繁重,勿要保重身体。”
陆丞相便笑道:“今日一番谈话,老夫受教极多,不能知先生之贤,是老夫之过,还望先生海涵。”
素波听着他们谦让的告别,赶紧重新整了整衣服出来相送,与许衍相视一笑,目送那簇光亮渐渐远去了,便扶着叔父道:“赶紧回去睡吧,明天又该咳嗽得重了。”
“咳!咳!”叔父现在就咳嗽起来,咳了半晌方停了,却笑道:“我这点咳嗽算什么,丞相年过花甲,只觉得我的谏书有道理就亲自过来,真是一代贤相啊!”
素波笑着答应,“正是,谁不说丞相是一代贤相呢?叔父还是先睡下吧,我也困极了!”说着将一直压抑了半个晚上的哈欠打了出来。
第24章 世态炎凉
一觉醒来,素波才知道一切都变了。
陈征事亲自带了几个人来到徐家小院,态度无比地谦恭,“徐师兄,先前我真是有眼不训识泰山啊!师兄的才学,丞相大力赞赏,先前竟被我不识贤愚埋没在文澜阁抄书之处了,该死该死!”
虽然在文澜阁住着,又曾去过陈征事府上送过几次礼,但素波还是第一次见到陈征事,这个先前曾眼高于顶,十分瞧不起自己,并且因为陈秋海而迁怒于叔父的人,如今满面春风与叔父说笑,神态间十分地谦恭,她不禁想起了一个词——世态炎凉。
但是素波想了想,还是端了一杯茶送了上去,“陈大人,请喝茶。”毕竟没有陈征事,自己和叔父不可能到了相府,所以自己对他还是应该维持着礼貌。
“啊!好,好!”陈征事迅速地上下打量了一眼素波,心里无比地悔恨,当时秋海要求娶徐小姐时自己怎么一定要反对呢?现在徐宁已经与许主薄约定了亲事,再不可能悔亲的,而现在看自己给秋海相看的亲事比起徐家实在差得太多了。但他八面玲珑惯了,自然不露出一点悔意,只笑着转向叔父说:“这就是素波吧?真不愧是徐家的女儿,我们家的敏儿望尘莫及!”
女儿比不了,便也意味着儿子也是配不上的,徐宁自然能听明白,心里虽然厌恶陈征事的为人,但是总不好冷面相对,特别是他身为长官却将如此低声下气的话都说出来了,与赔罪无异,因此也只得勉强虚与委蛇。
陈征事是何能长于人情事故,立即打蛇随棍上,与徐宁将先前同窗之谊一一回忆起来,说得声泪俱下,引得叔父也感慨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年少在江阴之时,眉眼飞扬,心神飘转。
以陈征事的为人,他此交过来自然不只是为了套套交情,而是奉丞相之命将徐先生请入文澜阁东边的精舍中居住。
其实素波觉得自己家的小院住得很好的,而且自己也就要成亲了,到那时自然要搬到许衍新买的宅子里,再将叔父带过去,在那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所以现在根本没有搬家的必要。
但是,叔父也好,她也好,根本反对不了,很快地他们叔侄便被簇拥着到了文澜阁东边,东西自有人替他们搬,又有人送来了大堆的物件。
素波一面可惜着自己家原来的小院,又觉得与何老太太、赵婆子等人离得远了不方便,但真搬了家,她却还是开心起来。文澜阁之东的精舍与先前的房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不喜欢住在好的地方呢?
素波换了全套的新衣服在自己的新闺房内欢乐地转了一圈,案上鎏金的宝鼎中散着细细的香甜气息,弥漫在空中;八幅绣花屏风后面是镶了螺钿的床,上面还挂了淡粉色的轻纱帐,帐上绣着许多虫草花卉;窗下的榻上铺着雪白的席子;一旁梳妆台上摆着铜镜、脂粉……
徐叔父一直说自己是大家的小姐,但是素波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难民,至多是平民家的姑娘,今天才真正有了点小姐的感觉。
门外走进一个穿着青衣的小丫环,手里端着一个描花漆盘,上面放着一只盖碗,“小姐,喝点茶吧。”
素波坐了下来,接过茶,轻轻地喝了一口,这茶水很不错嘛——其实她是不大会品茶的,在前世时不喝茶,在这里没喝过好茶。但是嘛,她还是尝得出这茶的好来,清香宜人,口留余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