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朝鲜南部的全州,离黄海这边大概在六十里路左右。城郊陡崖环绕,但这一带又是原朝鲜的产粮的地方,是自古以来的战略要地之一。
不过如今这个时候,全州城是一片焦土,城已被建虏烧毁,根本就没有人住。甚至可以说,原本繁华的这个地方,已是一片废墟,压根就没什么人。
但是,在山上高处不显眼的地方,却是有一群人。除了在瞭望放哨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在歇息,人数规模,是在一百人左右。
“千户大人,那些建虏真是太狠了!”有一人,很瘦,向为首的那个人感慨地说道,“以前属下来过这里,好繁华的一个地方,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唉……”
“好繁华,能有多繁华,有十万人没有?”他边上另外一人,是个壮汉,听了之后,带着一丝轻视说道,“我大明随便一座城,都比这里要繁华多了,那才叫一个繁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千户打断了,带着训斥口吻喝道:“如今大家都是大明同袍,何分你我?”
听到这话,壮汉当即哑口无言一下,然后便回道:“是我不该,那这样,下回我替你去轮值好了!”
说话间,带着秦地口音,很显然,是一条秦汉子。
那个瘦子听了,露出感激之色,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会轮值的,没关系的!”
看到这情况,千户便笑着拍拍瘦子的肩膀道:“朴惠东,等以后消灭了建虏,我们肯定会回京的。等到时候到了大明本土,就能看到真正繁华的城池是怎么样的?等以后啊,要有机会,我们在这里也重建一座,就和大明本土一样繁华的城池好了,反正以后啊,都是大明的地方!”
虽然眼下并没有一个明确说法,说原朝鲜的这块地方,将来会属于谁。但是,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地方,除了是大明的之外,就不可能会再是别人的了。
朴惠东听了,联同其他朝鲜籍的夜不收,都非常感激地点点头,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刚才被训斥的壮汉,在他们说完之后,便转移话题,有点好奇地问那千户道:“大人,你在总督身边久了,知道为什么要派我们跑南边来监视不?”
他问出这话,也是仗着老乡的身份。要不然,一般的兵卒,可不敢这么问千户的。
这个千户正是在卢象升身边很久的李来亨,这段时间被卢象升派来了朝鲜南边统领这边的夜不收。上一次的时候,是高一功,再上一次的时候,是刘体纯。说起来,李来亨是军职最低的一个,不过却是卢象升身边的人。
对于普通夜不收来说,他们好奇之下的这个问题答案,别人可能不知道,李千户肯定是知道的。
因此,听到那壮汉的问话,其他人都好奇,纷纷转头看向李来亨。其中有一个高个子,同样带着秦地口音,紧跟着对李来亨说道:“是啊,这边如今都是一些朝鲜山贼混战,总督大人真要在意的话,随便派点人过来,就能把他们都给平了的,何必花这个功夫,只是偷偷监视。要我说,还不如去辽东更合适,何必把我们浪费在这里!”
李来亨听了,也不管他的年龄比他要小一些,伸手一巴掌就打在那人的脚上,不带怒气地训斥道:“就你能的,要不,你去当总督怎么样?”
“我倒是想,可皇上没同意啊!”
李来亨一听,顿时愣了下,反应过来,用力又是一巴掌拍了过去。不过这一次,那人把脚及时缩了回去,没拍到。
看到这一幕,周围休息中的夜不收,都不约而同地低声笑了起来。
李来亨当然不是真想打,见他缩回脚了,便没再继续,露出一丝不解之色道:“这个事情,其实我也纳闷。我们东江军兵力有限,按理来说,应该把我们派去辽东才对。不过我听总督大人说过,这是皇上特旨交代过的事情,要我们东江军监视朝鲜南部!”
一听是皇上下旨的,顿时,所有人都不笑了。刚才说话的秦地壮汉第一个回答道:“那这朝鲜那边绝对有问题,我们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看着才行!”
“那是当然,皇上说要我们盯着,那就一定要盯着才行。”高个的秦地汉子也跟着严肃说道,“搞不好,这里会有什么幺蛾子,可千万不能大意了!”
朴惠东等朝鲜籍的夜不收们看到他们这样子,不由得有点好奇。大明皇帝虽然要尊敬,可看他们这样子,好像比总督大人还要厉害的样子,那大明皇帝,到底有多厉害?
对他们来说,卢象升的厉害,他们是有目共睹的,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们就感觉,卢象升是最厉害的了。可是,这个时候,要是说大明皇帝比卢象升还要厉害的,总觉得有点难以想象!
当然了,他们心中想归想,却不会把这个意思表现出来,要不然,就是对大明皇帝不敬了!
此时,李来亨听了他们的话,也是点点头道:“所以,都要盯好了,发现有异常都不能放过!”
这些秦地汉子,都是和李来亨一样的,原本是流贼出身,被崇祯皇帝给打败俘虏,亲身体验过皇帝的厉害。之后,又听到皇帝的亲征大捷什么的,传着传着,只能是越传越厉害,如此一来,他们当然会觉得皇帝比总督大人要厉害了。
那可是诸葛亮在世!
他们正在说着这事,忽然,就听到山崖边上,轮值的夜不收低声在喊道:“千户大人,有情况!”
一听这话,李来亨便立刻站起,往山崖边而去。
其他人听了,也是好奇,都没有休息,也往山崖那边去看情况了。
“千户大人,您看那边的一群人,二十来个,不是那些山贼!”等李来亨一到,轮值的夜不收,有点瘦,应该是个朝鲜籍的夜不收,用手指着对他说道。
李来亨一听,立刻从胸口握起双筒望远镜,而后朝那个方向看了起来。
望远镜这个东西,在天启年间就已经有了,当然,这个时候的望远镜,是西洋传教士带来的。不过这东西并不稀罕,原理很简单,以前的时候,用水晶打磨造就有点奢侈,但玻璃出来了,这低倍数的望远镜,崇祯皇帝当然不会忘记,很快就配发各军中了。
不管怎么样,有总比没有要好。李来亨借助望远镜看了一会,有点奇怪地反问道:“不是山贼?”
说实话,他没看出来。
在这个成了废墟的地方,并不是真的什么人都没有。
一开始的时候,朝鲜君臣都被建虏俘了之后,建虏曾扫荡了一次整个朝鲜半岛,这里也没幸免。当时,全州城被烧了一半,就被地方豪强给占了,毕竟这里可是粮仓,占了这里,有粮就能有人。
但是没想到,建虏后来又横扫了一次,这里的粮食才刚刚要收获,建虏就杀到了。全州城还没重建好,就又被烧了,粮食被抢,逃不及的人被杀,最终就成了这个样子,粮田全部荒废了。
但时不时的,周边的山贼,还会派人经过这里,或者捡些什么。
此时,见千户大人没发现异常,那轮值的夜不收正待解释,却没想,朴惠东到了,一看之下,顿时有点吃惊地说道:“倭寇?”
“倭寇?”李来亨一听,很是奇怪,疑惑地确认道。
他是陕西人,年纪又小,不要说见过倭寇了,就是听,也很少听到倭寇两字的。此时,冷不丁地听到,自然就疑惑不解了。
朴惠东一听,便连忙解释道:“千户大人请看,那些人个子都特别矮,这就是倭寇的样子。他们就没多少长得高的,但很凶悍,善使双手刀剑,还善于用火器。您看这些人,都符合这些。”
“你见过?”李来亨顺口问了一句,同时仔细去观察,果然发现,那些人的个子都矮,戴着帽子看不到发型,但他们背着的刀枪和火绳枪,却是比较明显的。
朴惠东自然是没见过的,当年倭寇杀到朝鲜的时候,他都还没出生。因此,他便据实回答道:“属下没见过,但听长辈说过,这些倭寇一个个凶残成性,就和建虏一个德行!”
说完之后,他就又有点奇怪地说道:“这些倭寇,都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怎么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呢?该不会……这就是皇上要我们盯着的事情吧?”
一听这话,李来亨立刻严肃了起来。说真的,搞不好还真是!
这么想着,他一皱眉头之后,就立刻吩咐道:“走,抓了他们问个清楚!”
“是!”众多夜不收一听有活可干了,就立刻答应一声。
有活干,就意味着有军功,有军功,就意味着赏赐,他们当然就兴奋了。
两个时辰之后,从山上摸下去的明军夜不收,包围了四处探查的那二十来人,冷不丁地出现,举着刀枪,弓箭,燧发枪等等,大声喝道:“跪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突然之间被包围,这二十来人虽然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听话地跪地投降,反而纷纷握紧了武器,互相背靠背地,用凶狠警惕的眼神盯着围上来的这些人。
李来亨他们,军服外面穿着朝鲜百姓最普通的衣裳。毕竟是在这边潜伏监察情况,穿军服就太显眼了。
如此一来,这些倭寇的脸上,有好几个都有疑惑之色。很显然,他们搞不清楚,这些朝鲜人,为什么说大明官话,而且还不标准,也不知道带着那里的口音!
看到他们凶狠的样子,李来亨不由得眉头一皱,再次重复喝道:“耳朵聋了么?数三声,再不跪地投降,格杀勿论!”
“你们的,明人?”终于,有一个人用半生不熟的大明官话确认道。
“一……二……”回应他的,就只有数数声。
在李来亨看来,在上百人包围之下,又事发突然,他们绝对没有反抗的余地,应该会迫于压力而投降。
可是,他想错了。
这些确实是倭寇,但他们能奉命前来朝鲜打听情况,自然不会是普通农夫的那种军卒。
突然之间,他们中有人厉喝一声,挥着双手刀剑,就想着冲上来厮杀。
见此情况,李来亨毫不犹豫,一下便数出了“三”。
不管对谁,终归是要说话算话的。
“嗖嗖嗖……”
“呯呯呯……”
弓弦声响起,枪声响起,硝烟散去,就见这二十来个倭寇,全都是腿一下受伤,躺在地上哼唧了。个别倒霉蛋,倒得快的,头部中箭或者中枪,一下就一命呜呼了。
擒住了这些倭寇,终归不是所有人都能凶悍无畏的,在夜不收的手段之下,便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这些倭寇是奉命前来朝鲜这边查看情况的,回去据实汇报,其他事情,他们就不知道了。
李来亨毕竟在卢象升身边待得时间比较久,多少学到了一些从大局着想的思路。因此一听之下,他就联系到目前朝鲜的现状,就嗅出了有不对的味道。
一天之后,其他地方的夜不收也回到这里,带回了消息,同样是有遇到倭寇的小队,不过因为双方兵力差距并不大,被逃走了几个。
综合考虑之后,李来亨就觉得事情重大,立刻带着伤势较轻的几个倭寇俘虏,要赶回广鹿岛去禀告情况。
东江军的总督府,终归是没有搬到金州,还是在广鹿岛,这样能避免建虏骑兵的突袭。
卢象升在得到李来亨的回报,并在郑芝龙的陪同下,亲自审问了那几个俘虏,同样得到了一个让他感到非常严重的结论。
虽然郑芝龙有说,倭国那边现在是德川幕府当家,他们一直在驱逐外人,看着不像会对外发起战事的样子,但卢象升却如同底下人那样,立刻猜到,很可能皇上是料到了有这种可能性,才让他派人去监视的。因此,他立刻写了奏章,加急发往京师向崇祯皇帝禀告这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