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莺莺一夜无梦, 清晨阳光大好,鸟语花香。
璟元二十一年,九月初九, 宜嫁娶、祈福、破屋、出行、订盟。
九莺莺在将军府里醒来,推开雕花窗户, 对着明媚的阳光, 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她要出嫁了。
嫁给她前世的夫君, 那个装瘸的狗男人。
成婚的妆奁昨日已送去东宫,没有秦氏从中作梗,九毅行把九莺莺喜欢的和贵重的金银首饰全都放在了嫁妆里。
昨日,几十箱的嫁妆, 沉甸甸的装在马车上,从将军府浩浩荡荡的送去东宫,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的注意。
大家都说九将军对女儿真是舍得,还没见过有几个这么宠女儿的。
九莺莺看着明媚的阳光笑了笑,唤丫鬟进来伺候。
九老夫人听说她醒了之后,很快就走了过来,她今日穿得喜气,外面穿着赫红褙子, 里面穿着淡色牡丹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碧色玛瑙项链,看起来富贵慈祥。
大家搬进新府邸多日,早已适应, 府中上下一团和气,没有了以前的琐事烦忧和勾心斗角, 九老夫人比以前精神了不少, 婢女小厮们也比以前喜气,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
春杏和梨白进来之后,赶紧伺候着九莺莺净面、换喜服、上妆。
九老夫人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孙女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既欣慰又舍不得。
梳妆的时候,九老夫人接过喜婆手里的玉梳,亲自给九莺莺梳发。
九老夫人站在九莺莺身后,拿着玉梳一下一下的梳着九莺莺的头发,九莺莺的头发又黑又顺,摸起来手感极好,像上等的丝绸,顺滑细腻。
九老夫人透过铜镜,看着九莺莺那张明艳娇美的脸颊,有些感慨的轻笑道:“莺莺,上次给你梳头,还是你及笄的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九莺莺笑了笑,羞红着脸低下头,前世出嫁的时候,她在跟祖母闹矛盾,这还是祖母第一次在成婚这天给她梳头,她新奇中带着羞涩。
九老夫人看着九莺莺娇羞的模样,隐隐想要落泪,孙女就要嫁人,她总是舍不得的,但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不能触霉头,所以努力把眼泪忍了回去。
九老夫人轻声叮嘱道:“莺莺,你嫁给太子之后,要勤勉守礼,敬上礼下,身为太子妃,外要体谅百姓,内要侍候夫君,知理识趣,谨遵礼法,不可莽撞行事。”
“祖母放心,莺莺知道了。”九莺莺轻轻颔首,听着祖母的教诲,心里有些酸涩。
她凝神细听,认认真真的把祖母的叮嘱一字一句都记在心头。
九老夫人笑着摸了摸九莺莺的头顶,“祖母相信莺莺一定能做好。”
九玉推开门,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他今天穿了一身红色锦服,头上戴着一顶冠帽,显得虎头虎脑的,十足可爱。
九玉手里拿着一个囍字,脸上满是喜气,他走进屋后,看到九莺莺正在梳妆,就老老实实的趴在旁边的桌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九莺莺看,“阿姐,你真好看。”
九莺莺含笑看着他,“阿玉长大了,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以后阿姐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祖母,知道么?”
九玉使劲点头,声音清脆道:“我会的!阿姐。”
他瘪了瘪嘴说:“你要经常回来看望我们,阿姐,我舍不得你。”
九老夫人好笑的看了一眼失落的九玉,“你阿姐就住在京城,隔着两条街,你想她了,就去看她。”
“可以吗?”九玉眼前一亮。
九莺莺莞尔,“当然可以,阿玉想去,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九玉立刻开心的欢呼了一声,刚才那点烦恼瞬间被他抛的一干二净,他听说东宫特别可怕,但是有阿姐在,他就不怕了。
他不但不怕,还很想去探一探险,看东宫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吓人。
九老夫人动作很快,有孙子和孙女有说有笑的陪着,她不舍的酸涩情绪被冲淡了不少,被逗的连连开怀大笑,不知不觉中就把九莺莺的发髻梳好了。
梨白一直守在旁边,含笑递过旁边的锦盒,九老夫人把里面的凤簪拿了出来,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戴到了九莺莺的头上。
“莺莺,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子妃了,你要肩负好自己的责任,祖母相信你一定能做好,无论你身处什么位置,是什么样的身份,你都一定能做好。”
九莺莺轻轻颔首,她面对着铜镜,目光看向自己头上的凤簪,轻轻微笑。
两辈子,她都嫁给了同一个人,出嫁的时候,头上都戴着这支发簪。
吉时一到,九莺莺就被搀扶了出去,踏过门槛的时候,她看到九毅行站在门外,正红着眼眶,眼中全是不舍。
九毅行对上女儿的目光,窘迫的抬手抹了一把脸,铁血一样的汉子,不习惯在女儿面前示弱。
九莺莺眸中荡起水色,忍不住上前抱了抱父亲,又转头抱了抱祖母和阿玉,她含泪看着他们,声音哽咽的轻声道:“你们放心,莺莺一定会好好的。”
她低头深深一拜,眼泪坠落在红色的裙摆上,洇出一小片水色。
这辈子,她会好好活,也会让家人好好活。
“好。”九毅行红着眼眶笑了笑,亲手给九莺莺盖上了红盖头,送上了花轿。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将军府外站满了百姓,大家对保家卫国的镇国大将军非常爱戴,对他的女儿也十分关切,纷纷前来送上自己的那份祝福。
毕竟大家只要想到将军府的小姐是嫁给太子,就不免心有戚戚,忍不住担心阴翳暴躁的太子会伤害九小姐,他们只能在心中祈祷,希望九小姐平平安安,出嫁之后一切顺利。
九家大房站在人群里,个个面容带笑,看着九莺莺的目光却无比的怨毒。
他们都在等着九莺莺从天上落到了泥沼里的那天,到时候他们一定狠狠的踩上几脚,让九莺莺悔恨终生!
九莺莺不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也不想理会大家都在想什么,她安静的坐在八宝软轿里,虽然很舍不得离开家,但是她没有再流一滴泪。
上辈子她嫁给贺怀翎的时候,整整哭了一路,最后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辈子她不想再哭,她自愿嫁给贺怀翎,做贺怀翎用来迷惑世人的挡箭牌,她心甘情愿,亦甘之如饴。
她只愿贺怀翎登上皇位之后,能放她一条生路,保全她的家人,那样她便知足了。
到时候,她大不了找个理由去道观里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贺怀翎愿意让谁做皇后,她都绝无意见,也都跟她无关。
软轿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东宫,轿子才停了下来。
九莺莺头上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外面传来喜庆的鞭炮和喧闹声,软轿被踢了几下,然后九莺莺被引到轿门前。
按照成婚的流程,接下来本来该由新郎把新娘子背进去,依照老规矩,新娘子出嫁的时候,脚是不能落地的,但是贺怀翎双腿有‘疾’,显然无法背九莺莺,只能让兄弟代其背九莺莺入东宫。
九莺莺清楚的记得,上辈子是贺怀瑾代替贺怀翎背她进去。
当时她哭了一路,很傻的觉得自己跟贺怀瑾就是一对被硬生生拆散的苦命鸳鸯,上天之所以安排贺怀瑾背她进东宫,是为了成全他们一场缘分。
九莺莺:“……”现在回想起来,很想把自己打一顿。
她等了片刻,果然如前世一样,贺怀瑾在她身前蹲了下来,声音低沉的道:“臣弟代皇兄背皇嫂入东宫。”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多少人默默的注视着他们,想要探究他们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猫腻。
九莺莺在红盖头底下,讥讽笑了笑,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跟贺怀瑾发生半点牵连,哪怕贺怀瑾碰她一下,她都会觉得无比恶心。
她挺直身子,目视前方,朗声道:“今日是莺莺与太子成婚,莺莺不敢劳烦皇弟,如果太子不能背莺莺入东宫,那么莺莺便自己走进去。”
贺怀瑾本来已经蹲下了,听到她的话,尴尬的直起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注意到周围众人的眼神,强忍着没有开口,只好老老实实的退到了旁边。
今天喜宴上的事一定会有人跟璟帝汇报,他少做才能少错,他虽然不知道九莺莺为什么突然拒绝他,但是现在显然不是适合他多问的场合。
九莺莺旁边的喜婆一听忍不住急了起来,声音焦急的劝道:“太子妃,按照规矩,新娘子双脚是不能落地的,您如果走进东宫,那双脚是必然要沾地的,这不合规矩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偶尔变通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
喜婆使劲摇了摇头,不认同道:“那可万万使不得啊!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如果不照办,是不吉利的,咱们皇家办喜事,讲究的就是规矩二字,可千万不能坏了规矩。”
“莺莺与太子琴瑟和鸣便是万事大吉,何必拘泥于刻板规矩,又何来不吉利一说?”九莺莺声音坚定,不容反驳。
喜婆哑口无言,急得团团转,不知该怎么办,她这辈子一直都按照规矩来叮嘱新娘子,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离经叛道的新娘子。
风吹动九莺莺火红的裙摆,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她虽然看不到其他人,其他人却都看着她,大家目光不由微微惊讶。
他们一直听说九莺莺是京城里第一美人,却很少有人见过她,现在大家虽然没有看到九莺莺的长相,但是光是听她的声音,看她的身姿,便觉得她定是位极美的美人。
他们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是美的,就连她身上的衣角,好像都格外的娇艳。
九莺莺顶着众人的目光,镇定自若的站在那里,等着喜婆给她引路。
她不知道,贺怀翎就坐在她面前不远处的轮椅上,只是一直没有出声,默默的看着她。
贺怀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尔勾唇,在众人的注视下,伸手将她扯进怀里。
九莺莺徒然一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跌落在贺怀翎的怀里,周围的众人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贺怀翎的声音近在九莺莺的耳畔,听起来有些低沉,“太子妃如果不介意,便由孤这个瘸子亲自抱太子妃进东宫好了。”
九莺莺听到他的声音,郁闷的鼓了下嘴巴,原来贺怀翎就在这里,刚才竟然还一直不出声,实在是坏的很。
她气呼呼的隔着红盖头瞪了贺怀翎一眼,在贺怀翎的腿上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双手抱住了贺怀翎的脖子,动作娴熟自然的让贺怀翎忍不住愣了一下。
贺怀瑾站在人群之中,默默的看着被贺怀翎抱在怀里的九莺莺,不自觉往前迈了一步,他微微蹙眉,又默不作声的把脚收了回来。
这一刻他竟然忍不住有点失落,但是他很快的振作起来,江山和美人如果只能选一个,他选江山。
喜婆见问题被解决了,喜不自胜的笑了笑,把红绸拿过来,塞进了九莺莺和贺怀翎的手里,九莺莺和贺怀翎手里各自拿着红绸的一端,被一条红绸连在了一起,就像他们余生的命运一样,注定连接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九莺莺坐在贺怀翎的腿上,在一片鞭炮声和贺喜声中,被一起推进了东宫。
九莺莺抱着贺怀翎的脖颈,在心里微微叹气。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装瘸的狗男人,只能一起坐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