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形势对于东林党人而言,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太子进宫得到病重中的皇帝首肯可以参预国政后,京中的东林党人是弹冠相庆,都说苦日子要到头了。
浙党、楚党、齐党方面闻此消息,则是情绪纷纷低落起来,于京察中打击东林最积极的那些人大有末日来临之感,甚至于有些人都已经做好一旦皇帝驾崩便上书致仕的准备,不准就直接挂印走人,他们是怕东宫登基后会遭到东林党的打击报复。
首辅方从哲却未有这等疑虑,反而庆幸自己在京察中放了东林党一马,并且他还听取了东林党杨涟和左光斗建议率百官叩宫探病,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东林的盟友。
不管皇帝几时驾崩,东宫几时登基,新旧接替期间,断无逐走首辅阁臣的道理,相反无论是东宫还是东林党人,都要依重他这个阁臣。
作为劝说太子入宫的功臣,杨涟和左光斗自也是要庆祝,二人当天就约了魏大中、汪文言等党内同僚到京里有名的源鑫居喝了花酒。
科道官员,俸禄自是不多的,但这花酒的账却不需清流贵人们结帐,自有懂事的人安排着。
源鑫居背后的勋戚们一个个也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眼下皇帝病危,太子这个“大东”随时都会摇身成为天子,如此一来,始终支持太子的“小东”(东林党)肯定要鸡犬升天,届时那朝堂上怕就是东林党的天下了。
所以,这时候勋戚们不跟东林党交好还等什么时候?
源鑫居主事如此热情,杨涟等人也是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也不必点破,叫主事的自去安排。
席间,却有隔壁的驸马爷冉兴让不知怎么听说杨涟和左光斗就在隔壁,端着酒壶醉熏熏的过来和人打招呼,且还嚷嚷着这顿算在他账上。
冉驸马的妻子是郑贵妃的女儿寿宁公主,而郑贵妃是东林党人最痛恨的,因此杨涟等人自是不会对冉兴让有什么好感。
只是这个冉驸马却是过于热情,似乎看不出东林党人对自己的厌恶,竟然厚着脸皮坐了下来,说要和几位清流贵人们一同畅饮,不醉不归什么的。
杨涟当时脸就拉了下来,还是汪文言会做人,笑着朝他摇了摇头,意思让这位驸马爷呆在这也无妨。
魏大中无所谓,左光斗却哼了一声,道:“陛下病重,驸马爷怎的还有心情来此饮酒做乐的,难道就不怕叫科道参上一本么。”
“是么,”
冉驸马可能酒真多了,打了个饱嗝晃悠悠道:“我不能来此,那几位就能来此了?”
“我等与驸马能一样吗!”
左光斗着恼,正欲发作,却被汪文言扯住。
“驸马爷既然如此好兴致,那便坐下一起。”汪文言笑着伸手去扶冉兴让。
“你是?”
冉兴让认不得汪文言。
“下官是东宫王公公名下私臣,”
汪文言正介绍自己时,却见王公公名下掌家齐国元从楼梯急急上来,见着他汪文言,喜不自禁道:“可算找着你们了,有好事,有好事啊!”
“齐公公,什么好事?”
汪文言一脸不解,手也松开了冉驸马。
杨涟他们也是好奇,不知何事让齐国元如此高兴。
“天大的好事!”
齐国元一脸兴奋,四下瞅了眼,低声道:“宫中刚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同掌印孙公公一起将贵妃从乾清宫迁出,撵回了翊坤宫!”
“此事当真!”
杨涟下意识站了起来,魏大中和左光斗也是“豁”的起身,三人脸上均是激动万分的样子。
“此事千真万确,王公公知道你们关心此事,便急着叫小人过来给几位报讯,这会他老人家带着曹公公去乾清宫了。”
齐国元说的王公公自是东宫太监王安,那曹公公则是东宫的掌班太监、人说内书堂状元的曹化淳。
“太好了,太好了!这一回总不怕她郑妃隔绝中外了!”激动莫名的杨涟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魏大中他们也是激动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醉熏熏的冉驸马却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望着齐国元:“你...刚才说什,什么?”
这酒喝的,舌头都打结了。
自打成了源鑫居的vip后,冉驸马那真正是过的醉生梦死的日子。开销有人付账,天天有美女在怀,当妻子的公主也不管他,做为一个男人,他真是知足了。
“这位是?”
齐国元这才注意到有个他不认识的人在。
汪文言朝他打了个眼色,想着怎么把这个醉鬼弄走时,却有两个看着似是驸马随从的人过来将驸马爷给架走了。
那两人架着驸马爷下楼梯时,其中一人还抬头朝正高兴议论贵妃迁宫的杨、左等人看了一眼。
没了让人厌恶的醉驸马在,几位东林党人自是放开说话。
魏大中感慨道:“郑妃只要不赖在乾清宫,天塌下来都无妨了。”
杨涟连连点头:“是啊,当初听说郑妃和陛下同起居,我就担心有一天会祸起内宫,现在看来,孙公公和皇后娘娘有先见之明,他们是在为国家做一桩了不起的大事,是匡扶社稷的功臣啊。”
众人越说越高兴,如今摆在他们东林党人面前的两个大难题,或者说两座大山相继被移开,岂能不喜之若狂。
当下,几人便是连干了几碗喜酒。
不过,左光斗接着却说了一个喜忧参半的事。
喜的是东宫如今可以问政,随着皇帝病情的加重,用不了多久东林贤人们肯定会有出头之日。
忧的是,随着皇帝的病危以及平奴战事的不顺,朝廷眼下实际处于半瘫痪状态,东宫收拾起来谈何容易。
“这朝堂上的事不要紧,要紧的是辽东啊。陛下让殿下问政,我看就是把辽东这烂摊子扔给殿下,殿下要是做不好,恐怕事情还会有反复。”
左光斗言外之意众人都能明白,某种程度上,皇帝的确是在考较东宫的本事。
辽事,就是太子殿下的考卷啊。
“我等须得助殿下平了辽事,给陛下交一个满意的答卷,如此,才真正是高枕无忧啊。”魏大中赞同左光斗的意见。
汪文言沉吟片刻,告诉众人太子殿下回到东宫后,曾与王公公说起殿下嘱咐,其中最主要确是辽事。
“陛下意殿下可起用熊廷弼接替杨镐经略辽东,说此人有干材...”
汪文言话还没说完,就被杨涟打断了,他急道:“不行,熊廷弼是楚党,用不得!”
汪文言忙道:“熊廷弼是楚党不假,可于辽事他也是在行的,前些年他便在辽东任过巡按,曾上书参过李成梁轻弃宽甸,如今关外大军连败,是得找个人接替无能的杨镐,要不然辽事糜烂,于殿下而言不是好事,我看起用熊廷弼可以。”
“熊是楚党,楚党乃奸党,辽事国家大事,岂能让奸党小人去处置!”杨涟坚持己见,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奸党,如今眼看着东林贤人要得势,岂能叫一个奸党小人去任辽东经略。
左光斗和魏大中都在思索起用熊廷弼是否可行,齐国元是王安私宅掌家,朝廷上的大事轮不到他插嘴,只能听贵人们说。
“大洪,你要知道,陛下虽病重,但却非病危啊。”
汪文言不得不提醒性子执拗的杨涟,要是辽事继续糜烂下去陛下却没有驾崩,那太子殿下怎么跟陛下交待呢?
左光斗微微点头,认为是应该以国事为重,以太子大事为重,便劝杨涟:“大洪,我看熊廷弼可以。再说,不让熊廷弼去,我们当中谁能去?”
真说起来东林党内,还真没有如熊廷弼一般熟悉辽事,且能勇于任事的人。
汪文言苦笑一声,道:“杜松、马林二路大军都败了,这会关外怕是人心惶惶,莫说熊廷弼了,这个时候但要有人放言敢去辽东,都算有胆识的了。”
“要不,便让熊廷弼去吧。”左光斗也是这个想法。
杨涟却摇了摇头,道:“怎的就要用他一个奸党了,我东林党内有现成之人可用。”
“是谁?”
汪文言和左光斗不约而同问道。
“不是旁人,就是福清相公的弟子,右参议王化贞。”
杨涟说的这个王化贞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曾分兵驻守广宁。当时蒙古炒花等部落酋长想要南侵,王化贞便安抚他们,炒花部落遂不再南侵。后来杨镐复出辽东巡抚,狠狠的打击了炒花部落。
“王化贞久在辽东,又威震过蒙古人,怎么也不比熊廷弼差吧。”杨涟对自己提出的这个人选很是有信心。
汪文言有些棘手道:“王化贞是可以,但大洪要知道,那熊廷弼是陛下属意之人,若殿下不用他,怕陛下那里也不好交待。”
杨涟眉头微皱,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太子现在只是问政,可不是亲政。他思来想去,道:“那好,殿下可以起用熊廷弼接替杨镐为辽东经略,但我党同时保荐王化贞为辽东巡抚,如此一来不使楚党借熊之经略做大,二来也可以让王化贞牵制熊廷弼。”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左光斗和魏大中、汪文言商议后,同意按杨涟所说向太子殿下进言。
“好了,今日接连两喜,又为殿下解决了辽事大难,是不是该不醉不归啊?”魏大中端起酒碗笑道。
“应该,太应该了!”
众人齐声而笑,正欲举碗时,街道上忽有呼声传来,远远听去似在叫嚷什么:“辽东大捷,万历扫穴!”
“什么辽东大捷,万历扫穴?”
杨涟放下酒碗,打开窗户一脸困惑的看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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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东林党举王化贞为辽东巡抚,意分熊廷弼之权,此党争弊端因果,终致辽事糜烂,断了楚党、东林两员辽事干材脑袋。